第十章:夫子訓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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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孩子怎麽沒大沒小的。”
謝家從往上數幾代都是貧農,到謝桓修爺爺當家那會才做到不愁吃。階級意識對謝家來說還真沒有,也就是謝桓修偶爾跟書硯耍耍少爺威風罷了,不過說到底謝桓修也不過是仗著書硯疼他、寵他罷了。
對謝家人而言,所謂的書童,仆從,隻是一種稱呼,說到底他們是平等的一家人。
“父親大人說的是,是兒子不懂事。”謝桓修麵色從容坦蕩,像是虛心受教,但言語間總是透漏著那麽一股子讓人說不清,怪怪的味道。
謝久還想說他什麽,卻找不到借口,幹脆放棄。
謝桓修呢,則持起筷子,嗖嗖嗖飛快的給書硯夾菜。
見書硯喜歡吃的菜近乎都夾到他碗裏了,謝桓修終於滿意的撂下筷子,對桌上三人道:“爹、娘、書硯你們慢慢吃,我先去看夫子了。”
謝桓修是拍拍屁股走了,可對著自己那碗堆如小山般的飯碗,書硯想哭了,這怎麽吃得完啊!
心情不錯的謝桓修,步伐輕快,很快就到了季夫子家門前。
他想了想一會所將要麵對的,瞬間情緒又低落了起來,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情,竅門。
門內很快就傳來了季轅的聲音,“進。”
謝桓修磨磨蹭蹭的推門走了進去。
進入書房後,不知自己要如何麵對季轅的謝桓修,忐忑不安的立在書案一旁,一麵看季夫子練字,一麵偷偷瞧著他的臉色,想查窺探他的心情。
季轅可以說得上是一個寵辱不驚,淡若浮雲的人。似乎這世間種種就沒有什麽能讓他為難,或是慌亂的,無論突發什麽狀況,季轅總是能從容麵對。
一如他的字,磅礴大氣,有海納百川之感。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謝桓修對季轅無比信服,總覺得這世上就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情。
“怎麽突然回來了?”季轅落下最後一筆,收勢,落筆,這才開始同謝桓修講話。
季轅就是那麽一瞥,謝桓修放佛覺得整個人都已被他看透了,也不敢隱瞞,訥訥道,“夫子,學生有困惑不解。”
“講。”
謝桓修慢慢將自己與李饒的賭約、爭執,以及他的強行狡辯與內心忐忑,他事無巨細,毫無隱瞞的一一講了出來。
這一番話說完,謝桓修整個人都跟著輕鬆了不少。他也忽然意識到,剛剛隻字未提他親書硯一事。
真的是忘了麽?
謝桓修一時怔住。
謝家雖然就謝桓修這麽一個寶貝兒子,但那會謝家條件遠不如現在,謝家夫婦必然是要下地務農的,舍不得將兒子帶下地,交給別人家大點的孩子看著又不放心。所以,最後幹脆厚著臉皮將謝桓修托付給了當時還不熟識的季轅,一個是覺得他老實持重,另一個就是看中了人家有學問。
雖然謝家祖上就沒出過什麽文化人,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對謝桓修的期望啊。畢竟隔壁村的李半仙都說了,“此子乃文曲星下凡,將來必成大器”,要不怎麽叫天官呢。
季轅從接手謝桓修的第一天起,就教他讀書寫字,為他答疑解惑。在他的認知裏,父親跟夫子的定義有些事重合的。所以在謝桓修的心裏,一直都是有事情一定要先找夫子,說話也是三句不離“夫子”。
謝久還為此吃過醋,問過謝桓修,“到底誰才是你親爹啊!”
“您是,可是夫子也是父……”
所以謝桓修他從不對季轅隱瞞什麽。但此刻的他內心清楚,對於親書硯一事他從來沒有忘過,隻不過也從未想過要對夫子提起罷了。
人大了總會有屬於自己的小秘密,而他親書硯這件事,大概就是對誰也不會說的小秘密。
認真聽謝桓修講話的季轅,沒有錯過他的每一個小舉動,自然也包括他剛剛的恍惚、踟躕。
季轅病沒有深打探,就著謝桓修方才最後的話,問了一句,“你認為自己錯在何處?”
謝桓修一愣,隨即一條條回答道。
“其一,夫子交代要與同窗交好,而學生似乎步步錯將關係弄得更糟了。
其二,學生不該口出狂言,胡亂與人立下賭約。
其三,不能履約,卻編造謊言,被人拆穿後,仍信口雌黃,強行狡辯更是不該。有負夫子所教。”
季轅聽完謝桓修的話,淡淡“嗯”了一聲,也沒表示對錯,反而問他,“學聖人言,所為何事?”
謝桓修想了想,還是講實話說了出來,“為有朝一日,金榜題名,獨占鼇頭。”
“之後呢?”
“之後?”謝桓修還真沒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剛入書院那會他一心想著是超過蘇秦,摘得頭甲,名揚天下。
之後,他真的沒想過。那高中之後的蘇秦呢?據說上任不到一年,就被罷免了,從此了無音訊。
謝桓修遲疑了,“大約是做官吧。”
季轅對謝桓修的話沒有任何表態,而是問他,“華陰楊修因何而故?”
謝桓修近乎是毫無猶豫的,十分響亮的回答道,“貪吃!”
此答案一出,二人同時沉默了。
謝桓修第一次聽聞楊修這個名字,還是在他剛剛啟蒙後不久。
那天,書硯顛顛跑著送來了一盒李翠翠剛剛做好的杏仁酥。隔著食盒都能聞得到香氣,於是季轅借故講起了“一盒酥”的典故來。
怕謝桓修聽不懂,季轅照例做了陳述總結,“若非楊修貪吃,又怎麽會被曹操殺掉呢。這人吶,哪怕再是如何才氣逼人,也要管住嘴啊,虎口奪食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
謝桓修那會才多大,哪有什麽判斷力,還不是季轅教什麽信什麽。
被唬的一愣一愣的謝桓修,真心以為楊修是因為貪吃才被曹操殺的,嚇得他扯著書硯的手,不讓他吃,自己也克製著不吃,以免因為貪吃被殺掉。
兩個小家夥手拉手,吞著口水,眼睜睜的,看著季轅一人吃完了整盒杏仁酥。
秉持著“夫子那麽厲害,一定說啥都對”理念的謝桓修,很傻很天真的,仰著脖子問季轅,“夫子,您都不怕曹操麽?”
心滿意足吃飽飽的季轅,漫不經心的看了眼謝桓修,“我怕他個作古千年的死鬼作甚。”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謝桓修認定了季轅,季夫子就是個寵辱不驚,淡若浮雲的人兒。畢竟能臉不紅不白扯出這麽一套瞎話,來騙小孩子吃的人不多見了,雖然那時謝桓修是真的信了季轅的話。
季轅自然也想起“楊修之死”這個典故來,麵色坦然道:“嗯,你說得對。不過看事情不能光看一麵。曹阿瞞哪怕再小氣,也不會隻因為一盒糕點就殺人的。這楊修啊,死就死在了他的直上了。人嘛,聰明點、蠢點都無所謂,各有各的活法。可萬不能老幹那自作聰明的事,你說人家家事他沒事老跟著摻和什麽去啊,曹阿瞞願意立誰就立誰,跟他又有什麽關係呢,總覺得自己聰明,事事都行,然後呢就活活把自己給作死了。”
“人嘛,還是要恪守本分的。”季轅瞟了謝桓修一眼,繼續說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自己要清楚。就像是你,送你去書院幹嘛的,為了逛青樓?嘖嘖,你才多大,急什麽吶。”
謝桓修被季轅這話臊的臉通紅。
“不過也還成,經一事長一智,被人家白白欺負了那麽久,終於知道回擊了,也算是有長進。隻不過就是不太高明,慢慢練吧。”
謝桓修一聽這話激動了,“那,夫子您覺得我沒錯!”
季夫子瞥了他一眼,“你想多了。”
“無論是為官,還是做人,太直白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處事要圓滑,但做人卻不能愧對本心。你的強行狡辯雖說看似給你挽回了麵子,實際上卻丟了裏子,以後做事前多動動腦子。至於對錯,你自己心裏清楚,又何必來問我。”
與人打賭,未想到後果便衝動行事,引發後續一連串事故,謝桓修承認,他做事的確是欠考慮了,不然也不會有後續這一係列的麻煩,又令自己做出違背本心之舉。
謝桓修這邊還在回想自己之前種種呢,沒回憶完呢,季轅又問了一句,他一直不想麵對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