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犬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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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怔怔地想了想,完全想不起這一天一夜發生的事情,難道是在半昏迷狀態下剪掉了指甲?越想越覺得這個情節很像小時候母親給她講的“吃指甲的老婆婆”的故事,索性不去想,掙紮著爬起來,連澡都沒洗,胡亂穿了衣服,下樓去藥店買感冒藥,順便吃點東西。
    華花心情很好,剛談成了一筆生意,最少又能賺十幾萬盧布。握著方向盤,兩根手指跟著哼的曲子左右擺動打著拍子等紅燈,悠閑地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
    維薩出現在他的視線裏,才一天半沒見,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時不時輕咳著,烏黑的眼圈裏隱隱透著青色的血絲。
    華花嘴角掛著一絲冷笑,目送著維薩進了藥店,正巧一個瘦削的中國少年從藥店出來,有些奇怪地回頭望著維薩的背影,像是察覺到什麽,目光穿過人群,刺進華花的車裏。
    不知為什麽,華花如同被一根針紮進眼球,痛得流下了眼淚。他輕哼一聲,揉著眼睛,再向藥店看時,維薩走了出來,中國少年不見了。
    藥店距離維薩家足有三條街,看她走路虛浮的樣子,一時半會兒走不回去。剛才突然出現的中國少年讓他心裏有些不太踏實,華花想了想,還是一腳踩下油門,呼嘯而去。
    維薩拎著藥袋去超市買了些速食,隻覺得如果再不回家,可能就會死在路上,隻好攔了輛出租車。到了家門口,數了好幾遍才數清楚該付的盧布,在司機嘟嘟囔囔的抱怨聲中下了車。
    “小姐,行行好,給點錢吧。”樓道門口坐著一個乞丐,亂蓬蓬的頭發打著油綹,根本看不清楚模樣。
    維薩已經沒有心思顧乞丐的死活,隻想回家吃藥吃飯休息。
    “小姐,給自己積些福報吧。”乞丐抬著頭舉著碗,一上一下地顛著。
    想起前天晚上和華花做的事情,維薩心裏一動。難道酒後一時衝動,遭了報應?打開錢包,把所有的盧布都放到乞丐碗裏,默默地念著“舍既是得,報既是回”,拖著沉重的腳步上了樓。
    乞丐把錢迅速塞進懷裏,警惕地左右張望,急匆匆走了。
    拐角處閃出那個中國少年,望著乞丐,抬頭看看樓房如同鴿籠般的一扇扇窗戶,好像在猶豫接下來該怎麽做。片刻,他摸了摸鼻子,又隱回拐角。
    回到七樓的家裏,維薩累得幾乎虛脫,就著涼水吃了藥,扒拉了幾口飯,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差點把剛吃的東西都吐出來。到衛生間衝了把臉,猛地抬頭,被鏡子裏的人嚇了一跳。成片的毛細血管密布在額頭,如同一叢根須,向臉上蔓延。兩腮深深凹陷,顴骨支楞著一雙無神的眼睛,嘴唇幹裂出道道血口,白色的死皮被唾液濕成一團團小球,粘在嘴角。摸著幹枯沒有光澤的臉,手指與臉皮摩擦“沙沙”作響,像是摸著一張砂紙。
    “明天一定要去醫院,不能再扛了。”維薩隻覺得體力越來越弱,進了臥室一頭栽到床上,連平時睡前玩手機的興致都沒有,很快睡著了。
    “嗚……嗚……”低哀的狗鳴聲從床底傳出,影子化成的黑狗輕輕探出頭,膽怯地左右張望,又很快縮了回去。它在床底繼續哀鳴,爪子撓著地麵,似乎拒絕爬出來。
    “吱吱”聲響起,它全身向後緊繃,四肢死摳著地麵,腦袋卻不自然地向前探伸,脖子被拽得很長,好像被人用繩子勒住脖子,強行拉了出來。
    它匍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仰頭望著熟睡的維薩,眼中滾動著兩團淡淡的白氣,如同兩滴眼淚。
    維薩翻了個身,把被子蹬掉,露出豐滿圓潤的大腿。黑狗像是見到了骨頭,猛地往前一衝,又忽然意識到什麽,控製著身體,強忍著衝上去的欲望。
    但是,它的眼睛變得越來越紅,兩抹貪婪的凶光迸射而出。終於,它撲上床,伸出無數道黑氣組成的舌頭,沿著維薩的腳踝舔到大腿根部。
    一遍一遍……
    維薩的腿上浮現出青色的毛細血管,絲絲白氣從毛孔中滲出,鑽進黑狗的嘴裏。
    窗外,中國少年默默地站著,推開窗戶,跳了進來。
    黑狗受到驚嚇,瞬間化成一團黑影,飄在屋頂,過了兩三分鍾才又重新聚成狗的模樣,站在維薩身上,呲出黑色的牙齒,喉間發出凶狠的“嗚嗚”聲。
    “既然不願意去做,何必要為了一個人勉強去做?”少年試探著伸出手,想摸摸狗的肚子,表示友好。
    黑狗“汪嗚”叫著,張嘴咬下。狗嘴觸到少年的手,化成團團黑影穿過手背,在手心又重新聚起。
    少年收回手,望著白氣從手心冒出,向黑狗飄去:“我不想傷害你。但是……”
    話音未落,兩枚桃木釘從少年手中飛出,刺入黑狗雙眼。一聲淒厲的哀嚎,黑狗揮舞著爪子大聲慘叫,身體驟然縮小又瞬間膨脹,化成一大片影子向窗外竄去。
    少年一把抓住影子,死死摁在牆上,又摸出兩枚桃木釘,把它牢牢釘住!影子在牆上拚命掙紮,變幻出無數張不同女人的臉,最終定格成一個蒼老的狗臉,悲傷地看著少年,低聲叫著。
    “這麽多女人被注了煞運,丟了元氣。”少年揚了揚眉毛,原本對黑狗的憐憫表情瞬間變得冷酷,“做任何邪惡的事,都要付出代價!”
    一團糯米灑出,狗臉像被潑了沸水,“嘶嘶”冒著煙,痛苦地扭曲。終於,變得越來越淡,消失了。屋子裏瞬間彌漫著精子的腥膻味。
    少年拔下牆上的桃木釘,走到維薩身邊,摸著她的頭發,忽然把手指放入嘴裏咬破,血珠滴在維薩嘴唇上,慢慢滲了進去。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你雖做了錯事,但是好心腸讓你有了回報。沒想到應你‘舍’因的‘得’果居然是我。遇見你,助你,是我的命。”
    幾乎要遍布維薩全身的青色血管消退了,皮膚恢複了光澤,幹瘦的軀體圓潤起來,幹裂的嘴唇紅豔了。
    維薩眼皮不停地眨動,眼看就要蘇醒。少年微微一笑,在她額頭輕輕一吻,從窗戶中躍出,消失在孟買如墨的夜色中。
    伸了個懶腰,維薩張開眼睛,有些茫然。她看了看手機,發現居然從夜總會回來到現在,睡了足足兩天!
    “華花真是個好人,沒有趁我喝醉了……”她感激中帶著遺憾,“這麽好的男人,可惜結婚有孩子了。”
    她隱約記得自己做了個很美麗的夢:在芬芳的鮮花叢中,她是熟睡的公主,英俊的王子騎著白馬,風度翩翩地走來,俯身吻著她的額頭,用愛把她喚醒。隻不過王子不是華花,而是瘦瘦的中國男孩。細碎的覆額頭發裏,藏著一雙細長的、滿是笑意、足以融化堅冰的眼睛。
    “好像在哪裏見過。”維薩輕輕摸著額頭,心裏很暖很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