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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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聲有禮貌的敲門,南薔應聲請進,門被推開了。
    蔣亮倚在門邊靜看坐在床上的女孩,一頭長發乖順地垂在胸前,眼神看過來的時候顯示著發呆剛剛結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有心事。
    蔣亮沒多問,這個在警校時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師妹他很了解,如果南薔已經準備好了想說的話,是絕對不會有所隱瞞的。
    他沒有進屋,站在門口說話:“醒了怎麽不下樓?給你買了早飯。”
    “師兄,你之前說,隻要這次考核的最終成績我拿到了第一名,你就告訴我······”
    蔣亮挑眉,回答得很快,“沒錯,隻要你拿到第一名,我就告訴你他的身份。”
    南薔的眼眸瞬時亮了:“當真嗎?”
    男人哼笑:“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嗯······可是。”
    “阿南,旁人我沒法保證,但在師兄這裏,從來不存在可是二字。”人影退出去半步,想起什麽又折了回來,“飛機是十點半的吧,待會兒我送你過去。”
    門再次被關上,南薔能聽見拖鞋踏在木旋梯上的響聲,師兄下樓了,她伸了個懶腰也打算起床。
    時隔三年回到濰城,這裏的一切似乎都在悄悄發生變化,但還有些東西南薔相信永不會變。
    比如自己的這個師兄,他心裏想必極為清楚,自己希望得到的那個答案換作任何一個其他人,都萬萬不可能告知於她,但偏偏蔣亮就是這樣一個例外。
    霹靂手段,腹黑且毒舌,濰城名頭響亮的刑偵隊大隊長,行事邏輯一貫異於常人。
    洗漱完畢南薔下樓,蔣亮已經用餐結束坐在桌邊看報。
    聽到動靜他抬頭看了一眼女孩,視線往餐桌引:“鮮肉羹,你的最愛,速戰速決,二十分鍾後我們出門。”
    南薔坐在他的對麵,報紙遮住了男人的容貌,初春的薄光從玻璃窗口落進來,卻沒將這個男人周遭染上半點溫度。
    看著師兄這樣子,南薔突然有些擔心,他這拒人千裏之外的氣場,以後怎麽才能找得到女朋友呢。
    ***
    一個人用餐是一件無聊的事情,南薔一邊吃一邊往蔣亮手上的報紙瞧去。
    都是一些本地的新聞,五花八門卻不太有趣,除了版麵中間留出的夾縫,刊登的一則年糕條大小的內容引起了南薔的注意:榆林區棚戶老街一家住戶突發火災,所幸並無人員受傷,據調查屋主是位名叫閆飛雄的獨居老人,火災時老人不在屋中,目前也未找到其具體下落,鄰居稱老人時常不在家,或許是到外地遊玩,街道方麵查閱後發現也沒有登記老人的聯係方式。
    說是報道火災,不如說是一則變相的尋人啟事。
    閆姓在江南地區並不多見,何況這個名字,南薔的記憶裏隱約有些印象,隻是一時半會她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了。
    蔣亮放下手中的報紙,斂著眉看南薔麵前的瓷碗,“吃完了怎麽不叫我?”
    南薔笑了一下,拿手指了一下他手中的報紙道:“師兄,這起事故你有聽說過嗎?”
    男人把報紙翻轉一個麵,掃了一眼內容:“你是不是覺得閆飛雄這個名字有些眼熟?”
    南薔沒有回答,等著蔣亮的答案。
    “十九年前的青市販毒案,這個男人就是其中一位參與者。”
    ***
    十九年前的二月六日,青市最大的販毒案做出一審判決,八名被告中除已經被擊斃的魏某,四人判處死刑,一人死緩兩年執行,剩餘兩人因情節較輕分別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和十八年。
    至此,青、虞、濰三市公安聯合的山貓行動終於落下帷幕。
    那一年,南薔六歲,那一天是魏海月七歲的生日。
    一晃,十九年過去了。
    ***
    兩個小時候後,從濰城飛往虞市的航班平安落地。
    南薔在等行李,順便將兩隻手機重新啟動,屏幕亮起後不久,工作機的短信和來電提醒便蜂擁而至。
    她前後翻了翻,點開一位聯係人撥了過去。
    “喂,舅舅,嗯,剛下飛機,這會兒在取行李,你今天值班嗎?好,那我先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晚上一起吃個飯吧,嗯,晚餐見。”
    掛斷電話又立刻撥通了另一串號碼。
    “老吳,是,培訓結束了,你讓我帶的資料明天到局裏我再一塊兒給你吧,對,收集齊全了,行,那我們明天再詳細談。”
    私人手機裏隻有一通來電,但她不想回,索性裝作沒看見,若有要事陳焱會用工作機再打過來,若不是要緊事,這一時半會兒自己也不用急著回複過去。
    取到行李後南薔將手機收好,剩下的短信她打算坐上出租車再一一細看。
    兩條分道欄列成的候車區,南薔跟隨人群站成長龍,出租車走馬燈似的輪番停下又駛離,眼見就快輪到南薔的時候從她身後竄上來一個人影,力道不小險些沒把她撞倒。
    身後一個人搭了把手扶住她,一邊關切問:“姑娘沒事吧?”
    南薔站穩搖搖頭,露出感謝的笑意:“多謝你。”
    再看那人早已擠上出租揚長而去,想討說法自然是不可能了。
    “現在這些老人啊,倚老賣老插隊搶座,也太不講理了,一點規矩也沒有的。”
    “哎,也別把話說死了嘛,網上不是說了嗎,不是老人變壞了,是壞人變老了。”
    排隊的人群開始議論起來,南薔揉著肩膀心裏卻在奇怪,方才那樣的力道,對方竟然會是個老人·····
    直到下一輛出租車停在了她的麵前,南薔沒再多想,立刻坐了上去。
    “麻煩到城南老街,蘭池巷小院。”
    “喲,姑娘到蘭池巷,家裏一定有人是當警察的吧?”
    司機一聽這地名,拿眼瞅著後視鏡裏的南薔,隨口問道,女孩卻隻是笑了笑並不回答。
    蘭池巷挨著市第二監獄,一條巷子裏住的都是警員及家屬,很多年裏蘭池小院都算得上是城南區最安全的住宅地,南薔在這裏一住就是二十五年,從幼時的咿呀學語到如今,她自己終於也成為了一名警察。
    望著窗外飛馳的車輛,街景倒退像是時光的回流,曾經的一切都被轟然推倒,新的地標樹立了起來,熟悉又陌生。南薔恍然發覺時光已經走了很遠,有些記憶也隨之變淡了,一股澀意從心口不由自主地鑽出來,她一直在等著的那個人,究竟什麽時候才肯露麵?
    “小姑娘,咱們到目的地了。”
    ***
    進門,落鎖,換拖鞋,取下背包,脫掉外套,南薔拎著一堆物件徑直朝裏走,經過客廳她把行李箱推了進去,背包掛在門把上,人不入屋,扭頭便拐進了浴室。
    外套被隨手搭在門口的洗衣機上,有什麽東西從衣兜裏掉了出來,但她沒想在意,奔波數日南薔不想將一身塵土帶進這間小院,這是她自小就養成的毛病。
    旅程歸家第一要事,隻能是洗澡。
    舅舅的習慣是五點開始用餐,時間不算充裕,收拾好一切,她還要趕往市中心,晚上的飯局可不能遲到了。
    ***
    虞中區,回味小酒館。
    這是一家特色餐飲店,入門的招牌邊垂下一隻笠帽隨風晃動,店麵不算大,經營的菜式卻被食客們讚譽為十裏飄香江湖菜。
    小酒館裏的布置別具一格,沒有精裝修,一溜灰白的老舊粉刷牆,沿著牆角是幾隻裝酒的大土壇,牆上掛著繪有刀客和劍客的墨色布藝畫,所有的桌椅皆是木質,瓦碗瓦杯一上桌,頗有些江湖兒女的豪情意趣。
    南薔將晚餐地點約在這裏,全因舅舅李載柏愛好這兒的土豆酥豬手還有蒜香排骨仔。
    盡管已經盡量趕時間,但南薔到店的時候還是遲到了,李載柏坐在門口靠窗的位置朝她得意揮手,一副老頑童模樣逗得南薔哭笑不得。
    服務員引位將南薔帶進包房,李載柏習慣性地收起笑臉,擺出不怒自威的神態來。
    國字臉,平頭,雙眼如炬的市公安局局長不笑的時候甚是威嚴,也隻有在南薔麵前他才會輕鬆放下姿態。幹他們這一行的,工作的時候開不得半點玩笑,也隻有在親人麵前才能展現出柔情二字。
    “阿南,怎麽樣?又遲到了吧。”
    南薔皺鼻子哼了一聲:“舅舅家本來就住在這邊,過來當然方便許多。”
    兩人聊著天,因為菜單提前點好,幾樣特色美食很快就上齊了。
    南薔把豬手和排骨挪到李載柏麵前,“舅舅趕緊多吃幾塊,過年那陣你忙著值班都沒吃上什麽肉吧,我看您像是瘦了許多。”
    “嗯?有嗎?”
    李載柏起初還有些懷疑,他擱下筷子捏了捏腰間的肉,下一瞬就變了臉色狠狠瞪著南薔:“好你個丫頭,又拿舅舅玩笑。”
    南薔忙拎起水壺替男人倒水,“沒有,我哪兒敢開咱們局長大人的玩笑呀,我就是想讓您快多吃幾口,咱們每次出來吃飯最後可都被突發案件給······”
    打斷了三個字還沒出口,李載柏拍拍桌麵忙叫南薔打住,然而幾盤菜剛下去一小半份量,李載柏的手機還是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兩人麵麵相覷。
    李載柏接起來,嘴唇動作在罵南薔是烏鴉嘴。
    “喂,我是李載柏,嗯,城東那邊是嗎,你們注意保護現場,技術小隊抓緊時間收集證據,街坊鄰居一定要調查清楚最近是否有可疑人員出現,我待會兒會過來一趟,到時候讓二小隊隊長做匯報。”
    掛完電話,李載柏的臉色很是鬱沉,南薔心道怕是有命案發生。
    “舅舅,出什麽事了?”
    李載柏抽了幾張餐巾紙擦嘴,一邊站起身:“城東住宅區發生了一起命案,凶手的手法十分凶殘,初步判斷為仇殺,我現在先過去看看情況如何了。”
    “我跟您一塊兒去吧。”南薔也跟著站了起來。
    “不用,你今天剛回來,吃完飯就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到局裏看看你們情報組有沒有別的安排再說。”
    ***
    包間裏靜了下來,南薔抬手看時間,二十分鍾剛過,她露出一絲苦笑,這次聚餐有進步,比上回還多了兩分鍾呢。
    桌上的手機發出嗡鳴,屏幕亮起是林芝發來的微信消息。南薔的指尖劃過屏幕,短發少女的頭像跳了出來。
    她的好友寥寥無幾,林芝是自小學起就認識的朋友了,她們平日裏其實不常聯係,偶爾的聊天也不過是林芝分享來的八卦消息。
    “阿南,你在嗎?”
    南薔心情不算好,隻回過去一個問號。
    林芝發來一個竊笑的表情後,很快就把她拉進了一個叫六年二班的微信群,接下來,嘀嘀嘀的信息提示就開始響個不停。
    原來這個群是為了小學同學的聚會而建。
    從過年前開始,沒完沒了的聚會就沒有消停過,南薔不太喜歡參加這種群體活動,正巧局裏又有培訓,她以為自己逃過一劫,沒想到這些當年的同窗絲毫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
    這一次是場十幾人的小學聚會,她盯著屏幕閱讀著聊天界麵飛快刷過的消息,興趣乏乏。
    雖說老同學們的名字自己記得七七八八,但他們的模樣南薔卻實在不大能想起來了。
    她想找個借口再次推掉,直到屏幕上閃過去一個名字,她的眼睛才終於亮了那麽一瞬,為了確定不是自己看錯,南薔連忙又將屏幕信息朝上翻了翻。
    “這次聚會都有誰啊?”有人在群裏問。
    管理員發出一長串名字,第一個是他,最後一個是自己,他們倆遙遙相望,中間隔著十來號她不會在意的旁人。
    魏海月。
    僅僅三個字,令南薔心頭一顫。
    她握住手機垂下眼眸,想要抑製住自己不知因為什麽情緒而引發的身體顫抖。
    搭上飛機前蔣亮師兄曾這樣問過她:“你內心還願意相信魏海月,是嗎?”
    當時她的回答是:“我一直都在等他。”
    17時32分,春雷始鳴,南薔坐在餐廳靠窗的位置,雨幕淅淅瀝瀝模糊了視線,步入驚蟄,她的心底也下起了一場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