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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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海月開著車從曲水碼頭離開後,拐了個彎開向了西郊一片民房。
    他的腦海裏一直重複著方才庫房內兩個少年淒慘的模樣。
    曾勇。
    心底冒出一個名字,他嘴裏忍不住罵了幾句難聽的話,握著方向盤的手因為用力,骨節突兀,像是快要蹦出皮膚。
    腳下猛踩油門,魏海月知道自己此時應該克製情緒,但那孩子的血還留在自己身上,他實在壓抑不住內心的憤怒。
    藍青不會收手,這批貨的重要性男人心裏清楚,他不知道藍青是通過什麽手段搞到的毒品,又是付出了怎麽樣的代價和金額才最終得手,但這中間出了岔子,隻怕兩個孩子還會遭受毒打,不死也要廢了。
    可是按照自己所知道的,從青市掉包偷偷運走的這批貨應該是真的才對,也就是說,藍青得手後,有人又在他的眼皮下動了手腳,是誰有這樣大的膽量?隻可惜了這兩個被拉出來背鍋泄憤的少年。
    原野最初建議用曾勇混進藍幫時,魏海月原本是拒絕的。但他後來思考,如果小勇能在藍幫替自己盯梢傳遞些小消息,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藍青怎麽會讓他去送貨呢?
    他皺著眉頭卻又突然了然,正因為是生麵孔,所以才會害了小勇。
    藍青的手下多少是犯過事的,隻有新人才不易讓人發覺,不會讓警方懷疑盤查,也才更容易銷貨得手完成交易。
    是自己的決定害了小勇,魏海月第一次為自己的選擇生出悔恨。
    買貨的那方是在虞市夜場勢頭不小的魚兒姐,魏海月隻聽說對方姓餘家中排行老二。
    餘二,魚兒,應該隻是個昵稱。
    餘二的客人從她手裏間接買了藍青的貨,結果吃死了,這筆賬還得找藍青算。
    魏海月隻能計劃,在藍青將小勇交給餘二姐的這個過程中,有沒有可能再得到插手的機會。
    到了目的地,魏海月收斂起情緒,他記得原野說過,小勇有個臥病的母親住在這一帶。
    從後座撈起一件原野用來做被蓋的外套,他將自己帶血的衣服換下來,雖然一身搭配極不協調,但總不能帶著小勇的血漬去見對方的母親。
    如果那樣做,那和冷血動物又有什麽區別呢。
    一家家問過去,魏海月最後在一家水泥牆圍起的小院裏找到了婦人。
    “請問,你找誰啊?”開門的是一個麵色蠟黃,身材消瘦的中年婦女。
    魏海月報上身份,“您好,我是曾勇的同事。”
    “啊,是小勇的領導吧。你好你好,進來坐坐吧,屋子裏有涼水。”
    對方很客氣,也很和善。
    “不用了,我就順路過來看看您,馬上還得回單位去。”
    婦人應該已經很久沒見過小勇了,聽說魏海月和孩子是同事,忍不住就想多打聽兩句。
    “小勇在單位表現得好不好啊,那孩子不懂事,經常惹麻煩,我怕他啊,又闖禍。”
    “您放心,小勇現在表現很好。”魏海月語氣盡量的溫和。
    “他有段時間沒回來了,你說就在虞市,這麽近,老給我打些錢來,又不肯回家,怪叫人擔心的。”女人有些遲疑,“那孩子該不會是做了什麽壞事不敢回家吧?”
    “沒有,小勇最近被公司派遣出差,得有段時間不能回來,所以我替他來看看您。“男人並不太會安慰人,他想了想又道:“小勇還說叫您好好養身體,您在家就放心等他回來吧。”
    婦人似乎是信了,臉上綻開笑容,露出一絲寬慰的表情:“行,都聽他的。說來還是得謝謝你們這些好領導,多虧了你們照顧他,我放心,放心了。”
    這句放心令魏海月眼睛發酸,他別過頭去不敢多看,“阿姨,公司裏還有事,我得先回去了。”他從身上掏出一疊事先準備好的錢:“這是小勇這個月的獎金,您替他收著吧。”
    女人捏著一疊厚厚的鈔票,還沒來得說什麽,魏海月已經開口道,“我先走了,您進去吧,錢收好,重要的是養好身體,咱們一起等小勇回來。”
    匆匆告別,沿著狹窄的道路疾馳,這一刻,男人覺得自己真正像個逃兵。
    雖然短信裏的內容已經提醒了自己要注意分寸,可是眼下他從內心深處極其渴望見到南薔,真的很想,很想。
    ***
    葉明真走出公寓拍了拍腦門,歎氣道:“真沒想到,這丫頭比對付魏海月還要頭痛。”
    南薔語氣不冷不熱,“第一,魏海月沒有自閉症傾向。第二,魏海月神經尚且正常。”
    這個女人,還真是“護短”,葉明真有那麽一瞬真的想過,如果魏海月犯罪,而南薔有心隱瞞,太可怕了······他打住自己的腦洞,南薔應該不是那樣的人,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第三,葉明真,我方才就覺得有些奇怪,你有沒有覺得,田曉甜作為一個自閉症少女,似乎過分活潑了一點?”
    這話把男人噎住,“大概,可能,也許,她和魏海月他們生活了近兩年,被治愈了?”
    自閉症真的能治愈嗎?南薔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找魏海月問問清楚。
    在公寓時南薔一直在旁觀,她覺得田曉甜似乎在有意逃避些什麽,帶著敵意和一絲害怕,但這種情緒如果解釋在一個患有自閉症的女孩身上,似乎又不算太過奇怪。
    畢竟,對於田曉甜來說,自己和葉明真是陌生人,她的防禦情有可原。
    但如果將對方當做一個正常人來推測呢,假設田曉甜沒有自閉症,或者按照葉明真的說法,她真的已經被治愈。那麽,她為什麽會害怕?
    筆記本原本就是屬於她自己的東西。看得出,這孩子在見到筆記本時的第一反應就是拒絕。而且剛剛那一瞬的敵意······這個觀點如果成立,按照正常人的推測來看,田曉甜的不配合恰恰就能說明筆記本是有問題的,而問題的關鍵就是其中所記載的內容。
    但是自己能使這個假設成立嗎,田曉甜確實患有自閉症,醫院的診斷結果他們手中也是備有資料的,這個孩子沒辦法自己撒謊。
    太奇怪了。
    她把手機摸出來,翻了翻,發現自己竟然還沒有魏海月新的聯係方式,該去哪裏找他呢。
    ***
    回家路上南薔想起小貓還寄養在隔壁店鋪,就又去了一趟花店。
    一團雪白的絨球裝進貓包,她撿了幾樣貓咪平日裏喜歡的玩具,又去不遠處的寵物超市買了貓糧和肉罐頭,回來的路上居然下起雨來。
    淋了一路,好不容易把大包小包搬到門口,南薔拖了個凳子坐在沿下等雨停。
    沒帶傘,真糟心。
    視線沒有目的地亂飄,她注意到對街停了一輛以前沒有見過的黑色轎車。
    心與心大概真的會互相發送感應,車窗降下來,是魏海月。
    南薔隔著雨幕望著男人,她一眼就看出,魏海月心情不好。
    男人一雙如墨的眼睛就這樣直直地看向南薔,那眼底透露的疲憊和幾分迷茫沒有隱藏,宛如洪水猛獸要朝對街的女人撲去。
    心髒某個位置不自覺地一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才使得他難過的情緒外放,即使隔著一條街道,也能讓南薔清晰地感同身受。
    魏海月極少在南薔麵前顯露出這些負麵的感情,他常常習慣表現自己堅硬的一麵,不管是七歲初見時老師的嘲諷,亦或往後很多年發生的事情,這個男人一如既往,總是微揚著下巴,眼神不羈,自信又張揚。
    人類總愛偽裝自己,但有時候就容易忘記,藏在胸腔裏咚咚跳動的一顆心,無論是誰,都有免不了受傷的時候。它是那樣的脆弱,會感覺到難過,也會渴求旁人的嗬護與關愛。
    而魏海月的心裏從來隻有對街的那個女人,也隻想對她有所渴求,他從少年時代就陪伴長大的小方言,是這世間所無可比擬的。
    南薔站起身來,冒雨穿過了行道。
    “你怎麽了?”
    “小方言。”
    男人動了動嘴唇,最後隻喊了她一聲。
    “你在這兒等很久了嗎?”
    “我去了你家,發現沒人在,過來碰碰運氣。”魏海月語速極慢,顯得整個人頹而無力。
    南薔幾乎不做思考,她雖然不知男人這日發生了什麽,但他此時此刻,需要自己的陪伴卻是毋庸置疑的。
    “等我一下,我去搬點東西。”她想了想又多加了一句,“你別下車,我自己就可以。”
    她小跑幾步回到店裏,拎了貓包和一大袋食物折回來,魏海月難得聽話沒有動作,她懶得開後備箱,索性拉開側門將物品都放在了後座。
    貓咪嗅覺靈敏,不安地在貓包裏轉來轉去,南薔斂眉。
    是血腥味。
    她的視線落在座椅上的外套,又去看男人身上的衣服。
    “你,你沒受傷吧?”有一絲遲疑和不確定,她多害怕聽到另一個答案。
    “沒有,那些血漬不是我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南薔沒再多問,匆匆坐回到副駕。
    “去我家吧。”
    一路上兩人各懷心思,誰也沒有說話,隻是後座靠近血衣的小貓,時不時發出幾聲喵叫。
    雨勢漸驟,好在車已開到門口,南薔先去開門,魏海月一動不動拎著貓包和塑料袋等她。
    “車鑰匙給我,你先進去。”魏海月不知道她想做什麽,隻是依言動作。
    仔仔細細檢查了遍,除了血衣再沒有什麽可疑的東西,她將衣服裹成一團帶下了車。
    南薔家的院子魏海月是熟悉的,他憑著記憶走到客廳,將貓放出來,順便喂了一些貓糧。
    女人隨後也走了進來,長發被雨淋濕,身上也好不到哪裏去,看在魏海月眼裏卻別有一番風情。
    白襯衣下若隱若現的內衣和肌膚,看得男人喉頭一滾,他不動聲色將視線移開:“會感冒的。”
    女人卻不顧,“你去洗澡,我出去一趟。”
    魏海月知道她在害怕什麽,也許她以為自己傷了人。
    看她緊張的樣子,魏海月心情莫名好了起來,她是在意自己的。
    “小方言,那血漬是別人不小心濺上的,和我沒有關係,你別擔心。”他勾了勾唇角,勉強扯起一個笑來,簡單解釋。
    見南薔還在遲疑,他又重複了一遍,“你知道我不會騙你的,對不對。”
    南薔愣了一下,點點頭,“你先洗澡,我去幫你買幾件換洗的衣物。”
    魏海月明白,南薔這下是真的放心了。
    “你套件衣服再出去吧。”
    南薔家的浴室建在院落的西北角,這回不是玻璃房了,是個小木屋。
    魏海月進去轉了一轉,拿起台麵上的瓶瓶罐罐仔細看,沐浴液,洗發水,都是一個牌子的,淡淡的香味散發出來,和南薔身上的一樣。
    等南薔再次回到家中,魏海月已經洗好澡坐回客廳,他用浴巾裹著下半身,撿了個靠枕抱在胸前。
    淅淅瀝瀝的雨聲沒有將他影響,男人在讀一本書,南薔下意識去看書架,發現其中一個位置空了出來。
    他怎麽會······頓時,一種叫難為情的情緒從心底漫了出來,張牙舞爪地想將無措的南薔牢牢抓住。
    “真慢。”他從書中抬眼看她,笑得不懷好意:“挑了很久?”
    女人眼神遊離,時不時會將視線落在自己手中的書本上,這說明她對於“秘密”被發現很不自在,臉上的緋紅沒有散去,反而加深,連呼吸也不如往常平穩了。
    魏海月隻盯著她,好整以暇,故意問:“你慌什麽?”
    南薔以往也沒給男人買過衣裳,去到商場才想起不清楚魏海月應該穿什麽型號,跟著營業員轉了大半天才做決定,付賬回家。
    她把衣服扔到沙發上,眼睛卻盯著別處不去看他,嘟囔了一句:“快去換上吧。”
    一邊趁機從男人手中收走了漫畫書。
    魏海月不肯讓她逃走,聲音追上去:“小方言,原來你還看少女漫畫的。”
    帶著磁性的低沉笑聲宛如魔音,舒服地在南薔心尖上輕輕滑過。
    笑笑笑,笑你個大頭鬼,她幾乎能想象出男人在沙發上樂不可支的模樣。
    羞赧難耐,南薔打定主意不去應他,蹬蹬瞪的腳步聲從頭上傳來,她撂下魏海月回到了樓上臥室。
    獨自掩著麵冷靜了一會兒,直到一個噴嚏,南薔才恍覺自己應該趕緊洗個熱水澡,換下身上濕漉漉的衣服。
    慘了,這春雨沁人,隻怕是要感冒。
    南薔洗完澡出來,魏海月坐在沙發上看她,一套淺藍色的絲緞睡衣,腳上踏著同色拖鞋,南薔整個人看起來散發著安寧的氣息,這感覺讓人舒服,也讓人隨之沉靜。
    發梢還在滴水,他朝南薔招招手。
    “過來。”
    一隻大手牽起了她,南薔懵懵懂懂的模樣任其擺布。
    “坐。”
    她乖乖在沙發上坐好,魏海月接過毛巾,動作溫柔地替南薔將頭發上多餘的水珠擦幹。
    吹風機插上電,男人將香軟的女人圈進懷裏。
    修長的手指貼著頭皮將長發輕輕撩起,風口向上才能使得發根蓬鬆,水珠順著風勢滑落,在睡衣上沁出一點點的水漬。
    此時此刻,南薔隻管享受,此時此刻,魏海月環抱著南薔,他們擁有相同的味道。
    不管時光出走了多久,隻要他們回到彼此身邊,一切都仿佛如初,多美好。
    小貓望著靜默的兩人滿是好奇,輕輕一躍跳到了桌上瞅著他們看。
    “你果然還是養貓了。”
    魏海月想起多年前,也是下雨天,南薔在放學的路上看到一隻小狸貓,大概是和貓媽媽走失,小小的一隻蹲在街沿邊瑟瑟發抖。
    南薔走不動路了,說什麽都要陪著小貓一起,那時候魏海月是有些生氣的,因為天氣預報說晚上會有一場強降雨,學校也發布了通知要求學生提前放學,好趕在暴雨前就能夠回到家中。
    “小方言,要下暴雨了。”
    “可是小貓很可憐啊,你看,雨都淋到它了。”
    “那我們就把它抱回去養好嗎?”
    “不行,外婆不會同意的,而且,萬一它媽媽來找它了怎麽辦。”
    “你不走算了,我走了啊。”少年裝著樣子,卻見女孩仍舊無動於衷。
    他歎氣,跑到不遠處等著他倆的原野麵前,說了幾句什麽,又折了回來,手裏多拿了一把傘。
    魏海月將傘撐開把小貓牢牢罩住,又找來幾塊磚石固定好,任是風吹雨淋,小狸貓也無恙了。
    “這樣就行了吧。”
    南薔朝少年一笑,她摸了摸小貓的腦袋,又摸了摸他的,心裏覺得有什麽東西化開去,無比柔軟。
    “魏海月,我們以後也養隻小貓吧。”
    “好。”
    ***
    頭發吹得半幹,魏海月關掉了吹風。
    “它叫什麽?”
    南薔藏著心思笑了一下,“小咪。”
    “小咪?”魏海月一手圈著南薔,一手探出去逗貓:“小咪,小咪。”
    然而這團絨球並不應他。
    魏海月皺眉,發覺懷裏的南薔在偷笑,頓時恍然:“它不叫小咪。”這女人居然敢騙他。
    南薔笑得停不下來。
    “你該不會每次向別人介紹它時,都說的叫小咪吧?”
    “是啊,不希望它同旁人太親近了。”
    “希望它獨屬於你對嗎。”
    南薔不知魏海月是不是另有所指,卻隻是笑,側首貼著男人的下頜。
    “它的名字,叫幼吉。”
    魏海月嗅著發間的淡香挑了挑眉:“幼吉?哪兩個字。”
    南薔拉過魏海月的手,在他掌心一筆一劃:幼年的幼,吉慶的吉。
    一邊解釋:“希望它從小就是幸運的。”
    “好名字。”男人的聲音留在南薔耳側,繞進心底。
    “幼吉。”魏海月又喚了聲小貓,伸出手指輕輕撓著它的下巴,小貓發出舒服的呼嚕聲,把毛茸茸的小臉貼著男人的指根來回蹭。
    南薔訝異,其實幼吉雖然性子溫和,但同所有的貓咪一樣,並不怎麽主動親近人,“它喜歡你誒!”
    魏海月得意,“自然要喜歡的。它親近你,你中意我,貓隨主子。”
    不安分的手正打算從貓兒身上換到女人的身上,一通電話打來,阻止了魏海月的舉動。
    原野。
    南薔也看見了顯示屏上的名字。
    她主動起身離開了溫暖的胸膛,也不多問,原野若無要緊事是不會輕易打擾魏海月的。
    過了一會兒魏海月回到客廳,露出一絲苦笑:“小野有事找我,得先回去了。”
    南薔與他隔了幾步遠,見男人的狀態已經恢複如初,她淡笑著揮揮手,也不相送,“魏先生,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