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再次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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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像一直就站在那裏,等著沈昀自己走出來,看見他的時候,沈昀知道自己終究還是落進了這個圈套。祠堂在夜色中透出一絲詭異,沈昀不急不緩地說道:“戲如果演夠了,就該收場了,蘇公子。”
    他們相距不過數米,沈昀能清清楚楚看見那張臉上出現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神情,微勾的唇角,含笑的眉梢,在這清冷夜色下充滿了詭譎與妖冶,這樣的人,自然不會是慕雲擇,這樣的人,隻能會是蘇瀲陌。
    不錯,他就是蘇瀲陌。
    薄薄一張人皮麵具被那隻巧奪天工的手揭下,蘇瀲陌將它捏在指尖,得意地問:“沈兄覺得在下的易容術如何?”
    沈昀歎道:“你若不是故意露出破綻,恐怕我一直都察覺不到。”
    蘇瀲陌笑問:“是我露出破綻,還是你先看出了破綻?”
    沈昀沉默片刻,說道:“這世上並沒有兩個相同的人,就算裝得再像,也終究不是他。”
    蘇瀲陌道:“我記得沈兄與這位少莊主不過數麵之緣,連無瑕山莊的人都沒有辦法分辨出來,沈兄你為什麽這麽快就能察覺到我是假扮的?莫不是我技術不精,還是沈兄格外了解這位少莊主?”他像是在好奇,又像是在嘲弄,眼睛盯著沈昀,完全沒有陰謀被揭露時的氣惱,反而露出一絲沾沾自喜。
    沈昀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說道:“原來還劍隻不過是你走進無瑕山莊的借口。”
    蘇瀲陌揚了揚手中的赤霄劍:“你說得不錯,若不是從無瑕山莊走出去,你又如何能相信我就是慕雲擇;你若不相信,又怎會願意與我同行。”
    沈昀道:“當你發現我開始懷疑你的時候,就頻頻露出破綻,數次試探。”
    蘇瀲陌神色自在地說道:“我原本以為,你至少要到金陵之後才會發現異樣,可是我沒想到才剛剛離開無錫,你就已經起了疑心,說到底啊,還是我小看了你。”
    沈昀望著他:“如果你不去做那些事,我們或許還可以走到金陵。”
    蘇瀲陌笑了起來:“沈昀啊沈昀,你以為我的目的當真是金陵陳家的藏寶圖嗎?”
    沈昀心頭一寒,以蘇瀲陌的能力,他若想要寶圖,又何必費這些周章?他所做的這一切,並非是在試探沈昀的耐力,而是一步步在將他推進深淵。蘇瀲陌一步步向他走去:“是你領我走進無瑕山莊的,也是你與我結伴同行,你覺得你現在還能夠獨善其身嗎?”
    沈昀無法回答。
    蘇瀲陌的笑容愈發得意:“你發現了這一切,卻什麽都沒有做,並非你不想,而是你不能。因為你猜到慕雲擇就在我手中,你怕我傷害他的性命,所以才忍了一次又一次,對嗎?”
    沈昀仍舊沒有回答。
    蘇瀲陌已經站在他麵前,那雙邪氣四溢的桃花眼裏折射出月華的光澤:“你有很多次機會可以離開,甚至帶上赤霄劍,如果你要走的話,沒有人可以阻止你,但你最終還是選擇留下來。我可以讓你背上盜劍的罪名,自然也有辦法讓你一輩子都洗清不了,可是我沒想到,你明明已經發現這是一個陷井,卻還是心甘情願跳下來。”
    沈昀低眉看著這雙眼睛,它跟在桃花林中初見時一樣,微微含笑,帶著嘲弄與妖冶。在久久的安靜之後,沈昀終於還是開口說道:“你的目標既然是我,就請放了他吧。”
    蘇瀲陌勾著唇角問:“你就真的這樣在意他?”
    沈昀靜靜地說道:“至少他不曾與你為敵。”
    蘇瀲陌道:“現在不會,你怎知將來也不會?這種羽翼未豐的名門正派弟子,殺起來最容易,也最能斷絕後患。”輕鬆自在的語氣,就好像他隻不過是站在跟邊閑聊家常罷了,可是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露出森寒的殺機。沈昀艱難地道:“放了他,我答應過你的事,不會反悔。”
    蘇瀲陌把目光瞟向那扇緊閉的門,惋惜地歎氣:“江湖上都說遊俠沈昀無拘無束,不會被任何人或事牽絆,卻原來也是紅塵中的俗人啊。”
    沈昀知道這個決定會讓自己掉進無底深淵,但他沒有其他選擇。他不知道蘇瀲陌對慕雲擇做了什麽,如果有一絲一毫可以反抗的機會,慕雲擇也不會甘心變成現在這樣。蘇瀲陌將寶劍舉在眼前,眉間含笑,說道:“你曾輸我三件事,第一件是傳劍大會,現在這第二件便是和我一起找出赤霄劍的寶藏,你可願意?”
    這是沈昀早已經回答過的問題,但蘇瀲陌還是問了第二遍,因為他要確定的答案,麵對他時說出來的答案。夜色那樣濃,就像一個沒有邊際的牢籠,而沈昀就是這籠中唯一的人,他忽然明白蕭沉為什麽說無錫城是個是非之地,因為最會惹是非的人,就在自己眼前。沈昀已沒有退路,他隻有向前,才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我答應你。”
    蘇瀲陌笑了起來,他好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開心過,手掌輕輕一拍,那扇房門開啟,身影佝僂的老者走出來,將一隻白色小瓷瓶遞過去。蘇瀲陌說道:“這是屍香散的解藥,每日服用一粒,七日後便可恢複得跟常人一般模樣。說來這慕少莊主的運氣還真是好啊,你若再忍兩天,他就會徹徹底底變成一具屍體,不知道你到時候是否還願意抱他一抱。”
    他毫不掩飾語氣裏的嘲弄,見沈昀半晌沒有反應,才乏味地收住笑聲,說道:“七日之後我會再來找你,沈兄,你就趁這段時間好好跟他敘敘舊吧。”他揮了揮手,晃著步子在夜色中離去,那老者跟在他後麵,看似行動不便,卻也沒有落下半分。沈昀握緊手裏的藥瓶,過去了許久,才舉步走向那間屋子。
    這裏比他們剛才所居住的那間簡陋了許多,沒有一件像樣的擺設,窗戶缺了半扇,月光從外麵投進來,照出牆角那團漆黑的影子。沈昀放輕腳步走過去,在他麵前蹲下,伸手拉開那包裹著他的鬥篷。那人動了一動,卻沒有任何反抗能力。鬥篷從他頭上緩緩掉落,露出一張布滿膿瘡的臉,在看清楚眼前的人時,眼睛裏流露出無比驚慌的神情,下意識想要躲避,卻不能讓身體移動分毫。
    沈昀終於明白為什麽這種毒藥會叫屍香散。
    因為它就是一步一步在將人變成屍體,從僵硬的四肢,到長出毒瘡的軀體,它會讓中毒者像屍體一樣逐漸腐爛,散發出人人都無法忍受的惡臭。就算眼前的人已經麵目全非,再也沒有了過去溫潤如玉的模樣,但沈昀心裏此刻隻有痛惜,他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說道:“別怕,他們已經走了。”
    慕雲擇動動嘴唇,僵硬的肌肉讓他發不出一點聲音。沈昀卻好像聽懂了他的話一般,柔聲問道:“你想去哪裏?”
    慕雲擇的嘴唇又動了動,沈昀微微一笑,點頭道:“好。”
    他俯身將慕雲擇抱起,走到院中放在馬背上,自己翻身坐到他身後,雙手穿過他拉住韁繩,輕輕一揮,馬兒輕嘶一聲,踩著夜色離開周氏祠堂。懷裏的人僵硬的連抬頭都成了奢侈,卻還是用盡全身力氣抓住沈昀的一角衣服,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內心的恐懼平靜下來。
    馬兒載著他們離開這座小鎮,重新走進荒涼的山林,月光鋪滿了他們前行的路,叮咚水聲在靜寂中傳來。沈昀調轉方向循聲源而去,一處波光粼粼的水潭出現在視線裏,周圍山石林立,草木茂盛,傳來陣陣清脆的蟲鳴聲。沈昀勒住韁繩,將慕雲擇抱下來,讓他席地靠座在一塊岩石上,從瓷瓶裏倒出一粒藥丸喂他服下。看見慕雲擇眼裏流露出不解的神色,他低聲解釋道:“這是屍香散的解藥,按對方所說的,七日後便可以解去你身上的毒。”
    為了能讓解藥盡快發揮作用,沈昀將真氣渡入他體內,慕雲擇漸漸覺得身體恢複了些許知覺,他緩緩握住沈昀的手,搖頭示意。沈昀這才收起真氣,關切地問:“你覺得好些了嗎?”
    慕雲擇沒有回答,而是抬手指了指麵前的水潭。沈昀一怔,猶豫地問:“現在?”
    慕雲擇抓緊他的袖子,眼裏充滿期盼。沈昀低低歎息一聲,點了點頭,將他攔腰抱起走向水潭。春寒未去,潭水依舊刺骨冰冷,沈昀將慕雲擇放下,用手臂支撐著他的身體,輕聲說道:“得罪了。”
    他伸手解開慕雲擇的衣服,那衣服被膿血粘住連上皮肉,剝下來時汙血橫流,劇烈的腐臭味擴散開來,連慕雲擇自己都覺得難以忍受。他難堪地閉上眼睛,感覺到沈昀指尖下溫柔的動作,那麽小心翼翼,冰涼的泉山從他赤裸的胸膛澆淋下來,浸濕的軟布一遍又一遍擦拭過他的身體。
    泉水很涼,也很幹淨,足以洗去身上的血汙,在傷口清理幹淨之後,沈昀再次將他從水裏抱起,走到岸上。衣服都已經濕透,幸好他的包裹就係在馬背上,裏麵還有一套之前在客棧裏換下來的衣服,他將它取了來給慕雲擇換上,又在旁邊生起火堆以驅散寒意。天已經快亮了,沈昀靠在岩石上重重舒了口氣,這是他幾天來最輕鬆的時刻,卻也讓積壓的疲憊洶湧而上,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失去了。
    慕雲擇緩緩伸出手,將那隻被冰水浸泡的失去溫度的手握在掌中,沈昀心頭一顫,側目看向身旁的人。清理過的臉龐雖然依舊遍布毒瘡,但那雙眼睛卻溫潤如昔,比月光下的潭水更清澈明亮。慕雲擇靜靜望著他許久,身體不自覺靠過去,尋求這黑夜中唯一的溫暖。沈昀怔了片刻,終還是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將他擁有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