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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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們在山上又多留了兩日,到第四日的時候,慕雲擇身上的瘡痕已基本消失,內力也恢複了三四層。風餐露宿的滋味並不好受,沈昀雖然什麽也沒有說,但慕雲擇還是不忍心讓他繼續陪自己住在水潭邊。過了午時後,慕雲擇提起下山的事,沈昀將東西草草收拾好,兩人牽馬踏著正濃的暖陽向山下走去。
山下就是那座冷清偏僻的小鎮,青灰色的屋頂在樹林中若隱若現,慕雲擇停下腳步,猶豫地看了沈昀一眼。他什麽話都沒有說,但沈昀卻知道他眼神裏的含義,那個地方,他必然不想再回去。
沈昀望了望這條曲折延伸的山路,說道:“天色尚早,不如我們繼續向前走吧,或許還能遇見人家。”
他總是這樣,明明就是在牽就自己,卻從來不會說出口。慕雲擇看著他,那張英俊的臉龐依舊不改昔日灑脫,可眸子裏卻多了一份與初見時截然不同的溫柔,那些從枝椏間傾泄下來的斑駁光影,都還遠遠不及那雙眼睛裏閃動的光輝。它是那樣坦然,那樣真誠,就好像給足了慕雲擇麵對一切的勇氣,就好像遇到任何事,都不能改變它的決定。
因為這雙眼睛的主人,擁有一顆最自由的心,他的心中,隻裝得下想要裝的人,而那個人,就在他麵前。
慕雲擇輕輕歎息一聲,他不知道自己是幸,還是不幸。
幸的是,他遇見的人是沈昀,這個人給予了他前所未有的依賴與溫暖。
不幸的是,他是無瑕山莊的少莊主,將來有必須要承擔的責任,他甚至不能確定自己,能否有像他一樣堅定的立場。
但是……
或許是今天的風太柔,或許是今天的陽光太暖,或許僅僅隻是因為這是他的渴望,現在,他隻想與他共同走下去,沒有方向,沒有目標,甚至,可能沒有結果。
慕雲擇向沈昀笑了一笑,微微點頭。
他們沒有騎馬,並肩徒步走在山路上,林深道遠,他們相攜同行的身影漸漸遠去,在微風與暖陽編織的畫卷中留下最優美的一筆。
天色漸漸暗了,一座客棧出現在山坳裏,門口豎了根杆子,上麵垂掛著四盞燈籠,在昏沉暮色中搖曳下滿地紅光,兩人走得近了,才看清楚燈籠上還有四個字——迎來客棧。沈昀笑言:“看來我們今晚不必再露宿野外了。”
慕雲擇的心情較前幾日輕鬆了許多:“就不知道這店裏有沒有好酒。”
沈昀摸摸早已空空如也的酒囊,歎息道:“再不好的酒,也總要比清水有滋味些。”
原以為這開在荒野之地的客棧必然冷清的很,但走進去後才發現堂子裏已坐了好幾桌人,有帶著貨物的商販,也有勁裝打扮的武林人士,店小二跑來跑去忙得不亦樂乎,見到他們都騰不出空來招呼。掌櫃是個麵容和藹的老人,剛在隔壁桌子收完帳,白花花的銀子讓他眼睛都樂得眯成一條縫,抬眼見到沈昀他們,忙上前熱情地問:“兩位客官是住店還是吃飯呀?”
沈昀微笑說道:“麻煩掌櫃給我們準備兩間上房。”
老掌櫃頓了一頓,為難地說:“兩位客官,實在不好意思啊,今晚來得客人多,就剩下一間屋子了。”
沈昀他們還未說話,逮著空的店小二湊上來說道:“附近方園十裏就隻有我們這一間客棧,再往前頭走都是荒山野嶺,想找個地方落腳可不容易,兩位客官不如就湊和一晚上。我們店裏剛釀好幾壇高粱酒,一會我給兩位送到屋裏去,怎麽樣?”
這店小二年紀輕輕,嘴皮子倒滑溜的很,尤其是最後一句話,簡直說到沈昀心坎裏去。他幾乎已經聞見空氣裏那股清甜的酒香,心頭跟貓抓似的癢癢,慕雲擇看見他神色裏的波動,心下了然,笑道:“那就有勞小二哥了。”
店小二趕忙應下,領著他們向客房走去,老掌櫃在後頭眉開眼笑,有個得力的幫手,真是讓他省去不少力。這間客棧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擺設十分陳舊,地板踩上去嘎吱嘎吱響,卻連角落都打掃的一塵不染,可以看得出來主人十分愛惜這裏。店小二一邊在前麵帶路一邊說道:“兩位客官,你們來得可是不巧,平日我們客棧也就二三個客人,這幾天是托了金陵陳家的福,每晚上都滿客,你們要是再來晚一些,可能連這最後一間客房都沒有了。”
沈昀微微一驚:“金陵陳家?”
店小二手舞足蹈地說道:“就是那個祖上當過王爺的陳家,這次他們家大公子要迎娶朝廷大官的女兒當老婆,事情早就傳開了,好多人趕著過去看熱鬧呢!我聽說很多江湖門派都接到邀請了,像什麽掌門啊莊主啊,還有神醫大俠一類的,他們肯定都在那呢!”他越說越興奮,就好像親臨了現場一般。
慕雲擇臉上浮起若有所思的神色,沈昀望了他一眼,並未說什麽話。客房收拾的很是整潔,推開窗子便能看見大片山色,月光幽柔沉靜,涼風習習,頗有幾分意境,店小二殷勤地給他們倒茶,在拿到一塊賞銀後,才心滿意足離去。沈昀將房門掩上,回頭看到慕雲擇坐在桌邊發呆,不禁低歎一聲,上前說道:“你若想去金陵,我們明日便起程吧。”
慕雲擇糾結地說道:“但沈兄你還是還有要事在身嗎?”
沈昀一笑道:“待你見到慕莊主後,我再行離去。”
以金陵陳家在江湖中的名望及地位,這次大婚之喜必然會邀盡天下名流,又怎麽會缺得了無瑕山莊,慕雲擇不在莊中,唯一能出席的,隻有慕百川。蘇瀲陌給了沈昀七日之期,而現在隻剩下三日,這三日他隻想將慕雲擇送去一個安全的地方,不管那裏是無錫,還是金陵。
慕雲擇還是放心不下:“當真不要緊嗎?”
沈昀溫柔地望著他:“隻要你願意,我便陪你一同前去。”
慕雲擇臉頰微紅,輕輕點了點頭。店小二很快將酒菜送上來,用粗瓷壇子裝著的高粱酒香味醇厚,傾倒進碗裏時濺起一層細沫,沈昀仰頭飲下,舒坦地歎了口氣。這幾日露宿在山上,饅頭充饑,清水解渴,這酒的滋味他已太久沒有嚐過,現在一碗喝進肚子裏,頓時覺得渾身跟重新活過來一般,哪哪都輕鬆,哪哪都快活。
慕雲擇不禁失笑:“沈兄喝得這樣暢快,不如我也來嚐嚐。”說罷便伸手去拿酒壇,沈昀卻忽然將他的手按住,搖頭道:“你身體裏的毒還未解去,不能飲酒。”
慕雲擇玩笑著問:“沈兄難道是舍不得嗎?”
沈昀望著他,眼底浮起一抹笑意:“對,我確實舍不得。”
他舍不得的,當然不是這壇酒,而是坐在麵前的這個人。
他不會忘記在周氏祠堂裏發生的事,當鬥篷落下的時候,那雙望向他的眼睛充滿了恐懼與無助,他不想再看到那樣的眼神在慕雲擇身上出現,哪怕隻是一點點可能,他也想盡全力去保護他。
他舍不得他受傷,僅此而已。
慕雲擇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神情窘迫,臉頰愈發紅得厲害。窗子半敞著,月光從空隙間投進來,燭火微搖,獸鳴聲遠遠從山林中傳來,沈昀是個嗜酒如命的人,但是現在,原本清甜的高粱酒送進口裏再也嚐不出滋味,他眼中所能看見的,隻有麵前這個在燈下愈顯溫潤如玉的人。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被他的鎮定所吸引;第二次見麵的時候,他為他的氣度所銘心;直到了現在,他看見過他的從容,看見過他的無助,看見過他的恐懼,看見過他的依賴,而這所有的所有,都已變成一枚朱砂,一匣月光,留在他心頭,照進他生命。
人人都說沈昀灑脫,不會被世俗束縛,而這次,他甘願套上一副枷鎖,隻為了這個人。
這些話他都沒有說,但他相信慕雲擇能夠明白,他不會去自欺欺人,也不會去刻意隱藏,如果慕雲擇的答案是拒人千裏,那他也不會拖泥帶水糾纏。
這就是他的灑脫,他所做的一切,不求任何回報,隻是因為,他想要這樣做。
已經快到亥時了,沈昀將解藥倒出一粒讓慕雲擇服下,說道:“我來幫你療傷吧。”
慕雲擇嚐試運行真氣,能感覺到經脈暢通了許多,他搖搖頭道:“你這幾日已經為我耗費了不少內力,我自己調息便可以了。”
沈昀道:“你身上毒素未清,強行運氣可能會導致傷勢反複,還是我來吧。”
慕雲擇想了片刻,點點頭,在床上盤腿坐下,沈昀坐到他身後,雙掌抵住他背部,閉目運氣,助他調理內息。他的內力渾厚溫和,剛勁中不失柔韌,要遠遠在慕雲擇之上,起初剛剛接觸到時,慕雲擇還有些難以置信,現在卻坦然了許多。江湖本就臥虎藏龍,何況沈昀少時成名,在一眾武林豪俠中脫穎而出,自然不會是泛泛之輩。
而更重要的原因則是慕雲擇發現自己莫明依賴這個人的強大,從他寬和的性格,到深情的眼神,從他義無反顧的包容,到相擁而眠時的溫暖,他依賴這個人的所有,這是過去從未有過的感覺,好像隻要和他在一起,就什麽都不需要擔心。
想起在水潭邊發生的一切,慕雲擇的心跳漸漸加快,沈昀感覺到他的氣息紊亂了許多,擔憂地問:“怎麽了,是有哪裏不適嗎?”
慕雲擇抓緊一角衣服,輕抿嘴唇,低聲地說道:“沈兄,我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但是我……”他停頓下來,手因為過於用力而微微顫抖,下麵的話消失在唇齒間,而沈昀卻將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並不是所有的話都需說出口才算真實,至少沈昀在此刻能明白他的心意。
他伸過去握住那隻顫抖的手,讓慕雲擇轉過身來麵對自己,眼裏的溫柔比夜色更深沉,比月光更清明:“若你願意,所有你想走的路,我都會與你同行,在你回頭的時候,必然能看見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