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淵源極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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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下,黑衣人扛著沈昀一路狂奔,回到他那間藏到深巷中的小院。他把沈昀放在床上,摘下臉上的黑布,在這無錫城中,肯為沈昀拚死一博的人,自然就隻有蕭沉。
    他抓起沈昀的手,看見整條胳膊都布滿烏青色的脈絡,那就是毒血蔓延的痕跡,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在路上他已經封住沈昀的穴道,可暫保毒血不會侵害到心脈。蕭沉將他扶起,在他身後盤腿坐下,以自身內力助他固元培本,逼出體內毒素。
    近一柱香時間後,沈昀渾身一顫,吐出一口黑血,緩緩醒轉過來。他掃過這間屋子,吃力的擠出一絲笑容:“我從來不知道你有這麽高的武功……”
    “我也從來不知道你會做出這種蠢事。”蕭沉一邊說話,一邊繼續為他療傷。沈昀雖然已經醒過來,但那口黑血遠遠不能清除他體內的毒素,蕭沉渡進去的內力猶如石沉大海,激不起一線波瀾。沈昀說道:“我這條命怕是要留不住了,你……你就不必為我浪費內力了。”
    因為內力消耗過度的關係,蕭沉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大顆汗珠順著他臉頰滴下,浸透了鬢發。他沒有停下動作,而是說道:“你若是死了,休想我在你墳前灑上一滴酒!”
    沈昀咧嘴苦笑:“你要拿這個威脅我,我倒是……倒是真不敢死了,隻可惜……天不從人願……”後麵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垂下頭,已然再次失去意識。蕭沉加大力道,忽覺胸口劇痛,身體一震,吐出一口鮮血,他喘息未平,怔怔看著沈昀死灰般的臉色,半晌後將他扛到肩上,飛奔出門。
    他要去找一個人,在這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主動去找他,但他知道,除了這個人外,天下沒有人再可以救沈昀。
    東邊漸漸露出魚肚白,似明似暗的晨光籠罩在無錫城郊,蕭沉出現在那座用竹子搭上的小樓前,籬笆門關著,他一腳將它踹開,奔了進去。小樓裏仍點著燈,這是蘇瀲陌多年來的習慣,隻因他恐懼黑暗,而原因則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他一向警覺的很,況且夜裏還剛剛給無瑕山莊來了個喜事變喪事的急轉直下,還頗為洋洋得意,就不知陳珩之有沒有順利把罪名嫁禍給沈昀。
    當門被踹開的時候,蘇瀲陌一骨碌從床上翻起來,幾枚暗器出現在指尖,一道黑暗衝了進來,若不是燭火未熄,他將對方認來,早就已經把手裏的暗器擲過去。
    “稀奇啊,你竟然會來找我。”蘇瀲陌坐在床上說。
    蕭沉把沈昀放下,麵無表情地說道:“救救他。”
    蘇瀲陌這才注意到他還帶著一個人,一邊好奇的走過去,一邊說道:“今天大陽是不是要打西邊出來,你竟然帶了人來求我……待他清楚看見那躺在地上沒有動靜的人,話音頓時收住,臉色變得極為古怪:“他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
    “無瑕山莊。”蕭沉隻簡單說了四個字。蘇瀲陌是何等聰明的人,轉眼就明白過來,他蹲下為沈昀把脈,發現他不止受了重傷,還身中劇毒,皺眉說道:“他中的是絕命散之毒,下毒的是七星堡的人?”
    七星堡在江湖上原與無瑕山莊並駕齊驅,上代老堡主過世後,便逐漸開始走下坡路,到了華經宇這一代,名望已太不如前,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江湖中人總還會賣他們幾分麵子。七星堡不擅用毒,卻有一味獨門毒藥,便是絕命散,此毒見血封喉,陰毒無比,上代老堡主曾立下規矩,嚴禁門中弟子使用,這些年來已幾乎在江湖絕跡。
    蕭沉的沉默正是證明了蘇瀲陌的猜測,他拉開沈昀的衣服看了看他胸口的掌印,不無譏諷的說道:“虧得他內力深厚,要不然再加上薑家的白虹掌,他鐵定活不過兩個時辰。”
    聽他說得言之鑿鑿,蕭沉不禁懷了幾分期望:“你可有辦法救他?”
    蘇瀲陌拍拍手站起來:“在我這裏從來沒有救不活的人,不過我們都認識十幾年了,你應該知道,我這人一向不愛給自己找麻煩。”他似乎已經忘了沈昀會受這麽重的傷全是拜他所賜,坦然的在旁邊坐下,看上去完全沒有要施救的意思。
    他們確實已經認識十幾年來,正如赤霄劍那柄巧奪天工的劍殼為蕭家所鑄一樣,這麽多年來,蕭沉也同樣在暗中掩護蘇瀲陌的存在。他從不會主動去找蘇瀲陌,更不會去求他任何一件事,但是現在,他卻向他低了頭:“求你救他。”
    蘇瀲陌看了眼沈昀身旁的那把劍:“這把劍是你所鑄?”
    蕭沉應道:“不錯。”
    蘇瀲陌說道:“三年前你便毀了鑄劍爐,所以這把劍是蕭家所鑄的最後一把劍,你沒有留給自己,卻偏偏給了他。”
    蕭沉看著昏迷不醒的沈昀道:“在這個世上,隻有他才配使用無名劍。”
    蘇瀲陌若有所思地歎氣:“劍雖無名,人未必無名,無情之劍,卻落在了有情之人手裏。蕭沉,你隱姓瞞名這麽多年,如今貿然出手救他,就不怕被人發現蹤跡嗎?”
    蕭沉的臉色沒有任何改變:“世上再無鑄劍莊,我雖活著,卻早就已經死了,一個死人,是不需要害怕任何東西的。”
    蘇瀲陌笑了起來:“你說得不錯,沒有任何人可以威脅一個死人。”
    蕭沉道:“你若肯救他,這份恩情,他日我必會報還。”
    蘇瀲陌很了解蕭沉,幾乎相同的經曆卻讓他們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這麽多年來,蕭沉一直人如其名,他的仇,他的恨,都被深深埋在心底,就像一個旁觀者,靜靜看著蘇瀲陌把所有人當扯線木偶般玩弄在指間。他沒有阻止沈昀走入陷井,他就像是什麽都不知道那般,把自己藏在任何人都不曾發現的角落,直到今天的事發生。
    像他這樣的人,隻要開了口,就絕不會反悔,所以蘇瀲陌覺得很奇怪,一個能將仇恨隱忍在心中二十年的男人,為何偏就對這件事這般執著?他說道:“你要知道,欠我的情,一向都很難還上。”
    蕭沉當然知道他的性格,他們之間,不是朋友,也並非敵人,但都非常熟悉彼此,蘇瀲陌要做的事,蕭沉都看在眼裏,而蕭沉不想做的事,蘇瀲陌也不會勉強,他們尊重彼此,也熟悉彼此,但這並不代表蘇瀲陌就會枉開一麵,在人情債上,他一向都一視同仁。但蕭沉還是沒有改變主意:“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蘇瀲陌長歎一口氣:“罷了,看在我們相識這麽多年的份上,我便幫你這一回。”
    蕭沉向他抱拳:“多謝。”說完這兩個字,他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蘇瀲陌本想喚住他好歹將半死不活的沈昀背到床上,但蕭沉竟似片刻也不願在這裏停留,轉眼就已經出了屋子。蘇瀲陌的手都已抬起,隻得訕訕收回,拿腳尖踢了踢沈昀,抓住他的胳膊往床邊拖去,隻聽咣啷一聲,就把沈昀的腦袋磕在桌腿上。在原地盯著他看了半晌後,蘇瀲陌終於不情不願地背起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扔在床上,喘著粗氣說:“沈昀,你可聽清楚了啊,雖然是蕭沉把你帶到這裏來的,但他歸他,你歸你,我救你的這份恩情,也得照樣算在你頭上,等你活過來,你再一並都還我吧!”
    說著,他轉了轉眼珠子,又補充一句:“至於如何還,由我說了算!”
    如果沈昀還能動彈的話,他必然要跳起來頭也不回的離開這裏,隻可惜他現在徘徊生死邊緣,整張臉已經快變成黑青色,要不是蕭沉提前封住他的穴道,他肯定活不到現在。蘇瀲陌說夠了也看夠了,終於肯從箱子裏拿出一個布包攤開擺在床上,上麵赫然有數十枚大小長短皆不一的銀針,他先取了最粗的幾枚紮進沈昀頭頂,再依次紮在其他穴位,最後用一枚小刀割破沈昀左手食指,以自身內力助沈昀穩住心脈,在銀針的作用下,烏黑的毒血從食指滲出,吧嗒吧嗒滴在地上。
    天色已經大亮,陽光從竹窗外投進,林子裏傳來蟲鳥鳴叫的聲音,床下已經淌了一灘黑血,沈昀的臉色也好了許多,蘇瀲陌把銀針逐一取下,搭上腕脈沉吟片刻,取出一粒藥丸喂他吃下,才稍微鬆了口氣。
    雖然他體內的毒素還沒有清除幹淨,不過至少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蘇瀲陌把銀針收起來,得意地說道:“怎麽樣,最後還是得靠我救你吧?沈昀呀沈昀,能遇見我還真是你的福氣,要不然你這條命早就去閻王爺那兒報道了!”他所能看見的就隻有眼前,早就忘了是自己硬扯著沈昀去淌這趟渾水,不過他倒還記得昨夜發生的事,更加記得自己從未說過要取沈昀性命的話!
    擅做主張的人,他從來不會喜歡,沈昀就算要死,也隻能死在他手裏,輪不到他們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