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過去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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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風從窗外吹過,屋子裏隻有他們,桌上的油燈還未熄滅,被風吹得左右搖曳,那顆血淋淋的頭顱在火苗下忽明忽暗,而蘇瀲陌卻在此時笑得分外開心:“既然是責任,你不如就將這顆頭顱也一並送回無瑕山莊吧,好人做到底,還陳珩之一個全屍,也算是一樁善事,也許那慕少莊主念及舊情,便不會讓你陪葬了。”
    聽他提起這個名字,沈昀的神情明顯一痛,蘇瀲陌不客氣的繼續往他心口灑鹽:“我差點忘了,慕少莊主剛剛迎娶了嬌妻,雖說喜事不幸變成喪事,好歹身邊還有佳人相伴,多少可以慰藉喪父之痛。”
    沈昀冷眼望著他:“你想說什麽?”
    蘇瀲陌站起來向他走過去:“慕百川剛剛死於非命,無瑕山莊此刻正處於江湖的風口浪尖之上,如今陳家大公子又在莊中遇害,以陳家的地位,如何肯善罷甘休?你若在這時候去領罪,陳家追查起來,你覺得你與那慕少莊之間的事還能瞞過世人嗎?沈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雖無愧於天地,但在世人眼裏,這樁事足以令你們身敗名裂,而慕雲擇,恐怕從此都要在江湖中抬不起頭來。”
    這番話,如同一盆冷水將沈昀從頭到腳澆了個透,他站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蘇瀲陌搖搖頭,歎氣道:“我瞧那慕少莊主,也不是個有擔當的人,他若當真對你有情,如何會迎娶薑家小姐,你這片真心,怕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呀。”
    “他有他不得已的苦衷……”沈昀艱難的開口。話未說完,蘇瀲陌已經嘲諷的笑起來:“沈昀,你原是個灑脫之人,怎麽在情這一字上,這般婆婆媽媽?苦衷?別再自欺欺人了,他的苦衷,那便是你在他心中遠不如無瑕山莊重要!”
    那日在破廟中的相見,慕雲擇所說的每一句話沈昀都能明白,他也能夠理解他這麽做的原因,但是,正如蘇瀲陌所說,其實這一切源於在慕雲擇心中,當到了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他就隻能是被放棄的一方。沈昀從未抱怨,也沒有不甘,他隻覺得心中無限悲涼,一股氣在體內橫衝直撞,胸口劇痛,吐出一口鮮血。
    蘇瀲陌嚇了一跳,想要上前將他扶住,又生生停下腳步,扭頭冷嘲熱諷道:“早就叫你不要動氣,此刻便是死了也是你自己活該!”
    沈昀擦去嘴角的鮮血,擠出一絲笑容道:“若是如此,你倒不必再費神救我了……”
    蘇瀲陌當真想破口大罵,若他以醫術行走江湖,這天下第一的名號哪裏還有薛皓華、段巴英之流的份,他想救的人,從來沒有救不活的,而他不想救,也沒有人可以勉強得了,偏就這沈昀這般不領情!蘇瀲陌盯著他蒼白如土的臉,眼珠一轉,忽然咯咯笑起來:“我不但要救活你,還要讓你長命百歲,好好活在世上。”
    他伸手迅速點向沈昀的穴道,沈昀重傷未愈,內力所剩無幾,豈會是蘇瀲陌的對手,眼前一黑,已倒地失去知覺。蘇瀲陌不解氣地踢了他兩腳,才蹲下來給他把脈,片刻後眉頭漸漸皺起,費力的將沈昀扛到床上,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轉身離開竹樓。
    沈昀再次蘇醒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竹樓裏點著燈,蕭沉神色平靜地站在床邊,見他想要坐起,便伸手去攙扶。蘇瀲陌不在屋中,沈昀視線掃了一圈,落在蕭沉身上,虛弱的一笑:“有酒嗎?”
    剛才守在這裏的時候,蕭沉一直在想當沈昀醒來看見他時,第一句話會是什麽,他猜了很多可能性,最後果然還是跟酒有關。他們是因為一壇酒而相識的,彼此之間,從不問過去,也不問恩怨,隻在那觥籌交錯間的快意。蕭沉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酒有的是,待你傷勢康複之後,我便陪你醉上三天三夜。”
    沈昀歎氣道:“你若是帶幾壇美酒過來,興許我這傷也能好得快些。”
    蕭沉道:“我隻怕那幾壇美酒會把你剩下的半條命一並奪去了。”
    沈昀笑起來,氣息微亂,垂眉低低咳嗽著,蕭沉給他倒了一杯熱水,看他飲下去後,才道:“你便沒有話要問我?”
    沈昀淡然地說道:“你我之間,並不需要解釋。”
    蕭沉神情微展,一笑道:“你說得不錯。”
    屋子裏很安靜,夜風搖曳著枝椏將暗影投在窗戶上,沈昀抬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蕭沉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他去了城裏。”沈昀聞言皺起眉頭,如今無瑕山莊正在到處尋找蘇瀲陌的下落,他竟然還敢大搖大擺出現在城裏?蕭沉頓了片刻,才又道:“你的傷有反複之勢,若想盡快根除,隻有以千年山參入藥,無錫城太守家中正有此物。”
    沈昀心頭震動:“他便不怕暴露行蹤嗎?”
    蕭沉道:“他的性子就是如此,不管有多危險多不可能,隻要是想做的事,他總會有法子一一達成。”沈昀望著他沒有說話,蕭沉卻猜到他想知道什麽,他沉默著,過了許久才說道:“二十五年前的那場大火,燒毀了整座飛羽山莊,蘇瀲陌的父親雖逃過一劫,卻渾身灼傷,容顏盡毀,整整花了三年時間,傷勢才康複起來。為了報仇,他強擄了一名村女囚禁在山中,與她生下一子,便是蘇瀲陌。自他出生那日起,蘇父隻教了他一件事,那便是報仇,在他十歲那年,蘇父讓他去殺一個人,一個被關在山裏的瘋女人。”
    沈昀的瞳孔陡然睜大,流露出無比驚愕的神情,蕭沉苦笑道:“你猜得沒錯,那個女人就是蘇瀲陌的生身母親,直到他殺了她之後,蘇父才說了實情,那是他這十年來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母親,卻是在一個漆黑的山洞裏,麵對一具冰冷的屍體。沈昀,你無法想像他從前過著什麽樣的日子,若換做旁人,恐怕一年都熬不過。”
    沈昀心頭像被堵了塊巨石般壓抑:“放火燒毀飛羽山莊的人是……”
    蕭沉眼裏閃起奇異的光彩,像是痛苦,又像是仇恨:“是慕百川。”
    意料中的名字從他嘴裏說出,沈昀終於可以將所有事情都串聯起來:“當年是慕百川設計讓武林各大門派圍攻飛羽山莊?”
    蕭沉沉默的點頭,沈昀愈發震驚,慕百川在拿到赤霄劍後,為怕事情敗露,便一把火燒了飛羽山莊,想要趕盡殺絕,怪不得蘇瀲陌會如此偏執瘋狂,怪不得他在殺人之時從未有過片刻猶豫。
    許久的安靜之後,沈昀問道:“他的父親現在如何了?”
    蕭沉道:“五年前,他傷勢加重,渾身潰爛,苦不堪言,以蘇瀲陌的醫術,本可以勉強保住他一條命,但他不願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便叫蘇瀲陌殺了他……”沈昀張大嘴巴,久久說不出話來,連蕭沉都無法繼續說下去,停頓半晌後,他才繼續說道:“蘇瀲陌熬了一碗劇毒的湯藥,親自喂他服下,死前唯一留下的話,便是叫蘇瀲陌殺盡仇人。”
    蕭沉停下來,簡單幾句話,沈昀便可以想像當年這番情景,該是如何悲涼猙獰,他竟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母!蕭沉長歎一口氣,說道:“你或許覺得他殺人如麻,十惡不赦,但實際上他所經曆的事,原比這些更加悲慘。沈昀,他是個可憐人,將來若到了危急之時,我希望你可以救他一命。”
    門外已傳來腳步聲,蕭沉不再開口說話,沈昀抬眼看見,夜色裏一道人影從院中走來,推開竹門,邁了進來。他身上穿著黑色的夜行衣,這是沈昀第一次看見他穿這種顏色的衣服,在搖曳的燭火下,愈顯得他臉色蒼白。
    蘇瀲陌手裏拿了個長木匣子,蕭沉望了他一眼,一言不發,轉身便離去。蘇瀲陌朝他背影不無諷刺地說道:“叫你來時不曾猶豫,走時也痛痛快快,你待他倒真是情深義重呀!”蕭沉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徑直走遠。
    蘇瀲陌早已習慣他這不近人情的行事做風,搖搖頭道:“說起來你運氣還真不錯,除了你之外,我可沒見過蕭沉對其他人另眼看待。”
    他回過頭,就看見沈昀一直在望著他,那目光複雜難言,蘇瀲陌神情微怔,皺著眉頭問道:“他對你說了什麽?”
    沈昀道:“他說……你去了太守府索要千年山參。”
    蘇瀲陌打開匣子,從裏麵拿出一條根須極長的山參,衝著沈昀揚了揚:“你說錯了,不是要,是搶。”
    沈昀早就猜到了,堂堂無錫太守,怎會將這麽貴重的東西交給蘇瀲陌,不外乎是明偷暗搶罷了,隻是此刻,沈昀再也說不出責怪他的話,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過去,更是因為這支山參,他是為他而取。
    蘇瀲陌走到床邊為他把脈:“你若不是幾次三番動氣,也不會叫毒血竄行,這山參是你保命的藥引,一會我便煎來給你服下。”
    沈昀歎道:“如此一來,我豈不又要欠你一份恩情。”
    蘇瀲陌眉角微揚,笑道:“你放心,我總有辦法叫你還盡。”他起身準備離去,見沈昀居然沒有反駁,回頭打量著他說:“你今日怎麽有些古怪。”
    沈昀道:“我的命都在你手中,總要少說些話,免得性命不保。”
    蘇瀲陌滿意的點點頭:“難得你這樣識時務,我就網開一頁,在湯藥裏少下幾種毒藥,將你醫個半殘便好,如此你便不會再想著離去了。”
    這話自然而然就說出了口,沈昀神情微怔,蘇瀲陌反應過來,臉上忽然浮起慍怒的表情,轉身飛快離開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