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義憤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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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從譚平山的建議,欒實撥通了省紀委白豐收書記的電話,將平原的事情做了匯報,這似乎是應該做的事情,就像劉唐子上午一到辦公室就給自己打電話一樣,他也完全應該向省紀委及時匯報才是。這一段時間的心情太糟,加上事情的突然,弄的自己魂不守舍的,欒實深深地自責起來。

    欒實放下電話,覺得舒服了很多,也覺得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剛才的急躁和無以排遣的紛亂似乎得到了些許釋放,而更大更多的疑惑卻始終揮之不去。齊天翔嫖娼,或者強奸未遂,他不願相信,而是根本就不信。

    對齊天翔盡管他接觸的不多,平時也隻是工作上有些交往,但卻對他印象很好,尤其是齊天翔身上那種文雅、謙遜的氣度,以及低調、內斂的處事方法,甚至他說話不高的聲調和不時吐露的詼諧,以及耐心傾聽的專注神情,都使他身上有著不一樣的清高和孤傲,使人有希望親近的衝動。這樣的人會做出這種魯莽的事,而且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不適宜的時間,的確是不可思議,又不合時宜。

    由此也更加重了他無力無助的心態,以及心中的難以排解的苦悶,第一時間的衝動就想過打個電話給齊天翔問問情況,但很快就放棄了這個想法,一則他是當事人,很多事情不好說,也難以啟齒。另外,齊天翔如今敏感的身份,貿然打電話也有曲意逢迎的意圖,左右為難之際想到了譚平山,可電話卻怎麽也打不進去,一時間還真有種困獸的意思。

    盡管轉業已經幾年,而且工作也幾經變換,可欒實還是不適應地方的環境,懷念部隊的生活和工作。他以前在省軍區軍事法庭做庭長,由於是專業幹部,轉業時部隊要求地方對口安置,省軍區政治部專門派人協調和聯係,最終頂著阻力進了清河市中級人民法院,而且坐上了副院長的實職位置,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猜忌和妒忌,還有就是憤怒和仇視。他也知道自己的出現影響了某些人升遷的路徑,甚至打亂了領導們原有的安排和單位的權利平衡格局,尤其是在院長即將退休,兩位副院長中一位副院長掛職基層、另一位副院長身體不好的情況下,來自軍隊並可能有軍界背景的他,就成為下一任院長位置最有利的競爭者。因此說什麽的都有,他也感覺到處境的尷尬和人際關係的微妙,也想過低調和韜光養晦的策略,度過這一個敏感的時期,但自軍隊養成的雷厲風行、敢於擔當的工作作風,以及相對單純的處事原則,使他根本就沒有時間和條件藏鋒,尤其是分工分管經濟和民事審判之後,很快就在中院獲得了一個“黑臉包公”的綽號,這倒不是因為他黢黑的臉龐和不苟言笑的神情,而是他不講情麵、不聽招呼、不看條子的“三不”原則,以及力主推出的多部門集中審案的方法,使得審案變得簡單和透明,很快就得到了眾多法官和幹警的擁護,也得罪了很多方方麵麵的權貴。尤其是在受理一個外商投資企業與市內一家企業合資糾紛的案件,他堅持重事實、重證據的原則,頂住來自各方麵的阻力,維護了市屬企業及廣大職工的權益,使得當時市裏的主要領導很是不滿,甚至在公開場合指責市中院不顧全大局,不維護市委的尊嚴,使得他在中院的處境更加被動,一度到了工作無法開展的地步。後來還是譚平山力派眾議,將他從中院調到了市政法委,先是做二室主任,接著又任命為政法委副書記,並在市委換屆時,全力推薦他任市紀委書記,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的阻力,最後平衡的結果是市紀委主持工作的常務副書記,也就意味著離市委常委仍有一步的距離,等於仍然戴著籠頭在工作。

    對於職位欒實似乎並不十分看重,盡管也渴望能走上一步,起碼能夠放開手腳做些工作,但似乎並不如他所願,紀委的工作局麵又回到了中院時的狀態,而且更加的複雜和糾結。

    “紀委工作是市委整體工作的一部分,是全市經濟工作大局穩定的首要力量,要服從和服務於全市經濟工作大局,要從講政治的高度自覺服務於大局,要有大局意識、全局觀念,謀劃部門工作。”市委劉正書記和分管書記梁輝都不止一次地告誡忠告過他,盡管市委班子經過了換屆,但更重要的工作是經濟發展和相關數據,而不是反腐倡廉,製造轟動效應。他也曾將自己的苦惱毫無保留地說給譚平山,得到的也隻是無奈的歎息。

    “我們很多的領導,特別是主要領導的意識中,反腐敗就是抓貪官,而不是防範和監督,認為懲治腐敗不是為了淨化肌體,保證經濟工作更加有序的進行,而是對政績的抹黑,是不光彩的事情。就像打黑除惡和整頓社會治安,就被認為是對繁榮的地方經濟的一種製約,是對投資環境的一種壓製或束縛,似乎無序的市場環境,散漫的社會秩序,更加有利於經濟的發展。這不是政治上的幼稚,就是助紂為虐的有意為之。”

    盡管譚平山的話能夠使他焦慮的心情得到一定的緩解,可過多的接觸也會帶來分管領導的不滿,由此也更懷念在政法委工作的舒暢。他始終認為,在政法委工作的那段時間是轉業到地方以後最舒心,最順暢的時候,而近來,這種焦慮更是壓迫著他的神經,原因是他部隊的戰友,一位好朋友自殺了。

    在清河這樣的中等城市,一位在職的副處級幹部的自殺,當然不是一件小事,各種議論一時紛起,說什麽的都有,但凡如今幹部出事的幾種可能都被提起,好幾天不得消停,也隻有蓋棺論定的追悼會使議論煙消雲散。

    也隻有欒實能清楚地知道他自殺的原因,因為他最後收到過朋友的遺書,而最痛的就是這原因居然連桌麵也上不了,更別提什麽神聖和崇高了。

    無聊,這就是他自殺的原因,可這原因能被認可嗎?一個四十多歲的市稅務局副局長,一個年富力強的中年幹部,因無聊而自殺,怎麽說都有些無聊的意思。

    可他確實是因為無聊而自殺,說得準確一些,是因為沒有了目標而抑鬱,因抑鬱而自殺。這原因聽來也讓人不好理解,在如今下崗的下崗,低收入的低收入,物價飛漲、生計焦慮的時候,收入頗豐、職位穩定的他,會無聊的自殺,會沒有目標。

    但的的確確他沒有了目標,這在他們多年的交往,以及交談中清楚的表露著,而且也明白無誤地說出了他的苦悶,與日常的焦慮不同,他的表現更多體現的是迷茫和困惑。

    交談中欒實也曾多次勸他麻木一些,中庸一些,但連自己都難以說服的言語其實並沒有什麽效果,這些都是明白的,也清楚地記得他的苦悶,以及表情。剛轉業時拚命三郎似的基層稅務幹部,作風正派、措施得力,特別是身先士卒、率先垂範,很快就帶出了一支素質優良的隊伍。做到了大市副局長位置以後的他,前幾年還是依舊的意氣風發、酬躇滿誌,但近幾年卻消沉了很多,人事關係的複雜,利益關係的糾葛,難以隨波逐流的無奈,以及難以排解的苦悶和憤懣,加劇了他的鬱悶和苦惱。原本想他也就是這樣了,時間長了,心自然鈍了,盡管他也表露出死的意思,但還是想他不過說說而已,萬沒想到他還是選擇了這樣的結局。

    他沒有過多的愛好,也沒有過多的奢望和欲望,就是喜歡讀書寫文章,可漸漸也不寫了。用他的話說:我不主管宣傳,再寫新聞稿件容易引起誤解,寫小說不敢寫身邊熟悉的人和事,還容易讓人感覺不務正業,而且還真看不上那幾個稿費。女人他是不沾的,道德和傳統的底線他守得很牢,這也是他們能長期交往的原因之一,也是欒實佩服他的原因。錢他也是不缺的,他和妻子都在稅務部門工作,又都是幹部,收入應付支出太容易,也沒必要受賄撈那幾個錢。盡管也讀書,但沒有了目的,書也看的有氣無力。

    沒有了目標,沒有了動力,沒有了激情,有的隻是抑鬱,存在的意義不如盼豐收的農民,不如討薪無著的打工者,不如在生存線上掙紮的貧困人群,他的結局除了自殺,還能有什麽?

    沒有了物質富足不可怕,沒有了信仰也不可怕,而沒有了人生的目標,沒有生存的動力才真正可怕,才是生存的悲哀,但如今說這些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朋友的自殺給欒實刺激很大,處理完朋友的後事之後,他專門約了譚平山喝了一場酒,將朋友去世,以及追悼會上都忍著的淚水和鬱悶、苦惱,都一股腦地發泄了出來。

    男子漢的眼淚不到最深最疼的時候,是不會輕易流出的,這也是他始終堅信的,而最深最疼的時候竟然是無以言說的無奈,以及深深的苦悶和空寂。

    那一晚譚平山靜靜聽他說了很多,但能寬解他的卻是心靜等天涼的感觸和勸導。

    “心靜是一種境界,一種修為,是一種難以企及的狀態。也許隻有深山道人或密林樵夫,才可以做到,或部分做到,因為在物質極度貧乏的深山密林,節製欲望是生存的必須,也是心靜的基礎。

    沒有誘惑也就沒有欲望,似乎這樣的解釋有些牽強,而沒有誘惑或節製口舌之欲,心靜似乎就有了基本的平台。

    深山道人或密林樵夫,安貧樂道之餘還會有更大的目標,道人不是為了受苦才走進深山道觀的,也不是為了體驗才清心寡欲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成仙所必須承受的;而樵夫砍柴不隻是自用,也不是有趣或好玩,砍柴所得達到一定積累,或有一天走出大山密林,世俗也會使心緒紛雜無序。

    所以,心靜是有條件的,暫時的,也是很脆弱的。戰火紛飛的年代,安定的生活環境,平靜的社會秩序,就會使心寧靜下來。饑寒交迫的時候,有個庇護的屋簷,有頓溫飽的飲食,甚至一個饅頭,都能使心如止水。而這一切又都是過程,久而久之心也就不會安靜了。

    說完了環境,說狀態,而說完了狀態,自然就要說現實了。

    生活在城市,衣食住行方方麵麵,都麵臨著巨大的誘惑和考驗。且不說那些睜開眼就欠銀行幾百元的‘房奴’、‘車奴’,就說平頭百姓的生活,出門就是多重的衝擊,擠車時看著一輛輛私家車擦身而過,上班時等級和收入的距離,下班時燈紅酒綠的飯局,休閑時琳琅滿目的時尚,還有收入和支出的不相等,平衡談何容易,更別提心靜了。

    擺在眼前的是這些,還有就是機關裏當了科長想處長,想了處長盼局長;做生意的,日入百元想千元,有了千元想萬元;上學的區重點之外有市重點,市重點之後還有省重點;本科讀完有碩士,碩士之後有博士;怎能心靜,又如何心靜。

    現實的誘惑如此巨大,而麵臨的考驗又如此之多,似乎隻能求得一時的心靜了,有一戶避風雨,有一衣禦風寒,有一人共患難,已是難得,心靜也就有了平衡。也許還不足以抵抗內心,健康時想想病患,溫飽時想想饑寒,城市裏想想鄉下,心靜或許就有了補償。

    安逸多了,平安就有些多餘,陰雨少了,陽光就令人不滿。心緒也是如此,有一想十,得隴望蜀,欲望如雨後野草,漫延隻是因為缺少約束,而約束除了內心的修為,還有就是社會的力量。

    十萬元存款不多,可還有很多人沒有;千萬資產不少,前麵還有很多億萬富豪;豪車豪宅,還有更多更好;這樣的道理很多人明白,到還是抗不過世俗的誘惑。

    酷暑難耐,任何的防暑手段都沒有用,也改變不了現實,唯一可行的就是等待天涼,因為天涼是氣候的變化,也是徹底解決的辦法。心靜不易,還得等待天涼。”

    天涼能夠帶來清新,對氣候,更對心情,因此欒實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起碼應該盡力做才是,為了自己的職責,更為了自己的良心。想到這裏,欒實走出了辦公室,他要向梁輝匯報一下這件事,要聽聽他的看法,然後再決定是去平原還是到省城,他已經決定趟這條渾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