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世安難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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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辦公室,王世安給自己泡了一杯茶,站在窗前,俯瞰著窗外的藍天白雲,還有寬闊宏偉的廣場,腦海裏卻翻江倒海似的滾動著,既有齊天翔的目光,也有田未仁冷冷的命令式安排,還有唐主任吞吞吐吐的話語,盡力地想著這一切的緣由和脈絡。

    如果不是昨天上午田未仁命令式的電話,此刻他還在海南溫煦的海風撫慰下,享受著南方溫暖的陽光、海灘,以及閑適的生活。

    這幾乎已是常態,冬天的海南,夏季的北方,候鳥式的生活方式,不但是他,也是集體很多中高層慣有的工作方式,甚至到國外享受異域風光。集團太過龐大了,涉及領域和區域也多的數不清,可以說不仔細算真是不知道,在哪裏有什麽樣的企業屬於河州重機集團,而又屬於重機集團那個公司管轄,隻有很少人能夠說得清楚。

    集團經過半個多世紀的發展,尤其是近幾十年的發展,集團業務涵蓋了能源、礦業、鋼鐵、機械、車輛、電力、進出口、房地產、餐飲服務、金融銀團等幾十個門類,上市公司就有鋼鐵、能源、機械製造、重型車輛、房地產五家,俗稱“五龍鬧海”,集團核心企業幾十家,全資控股企業上百家,子公司上千家,參股和入股企業更是不計其數,相關上下遊企業或關聯企業多的難以計算。企業遍布全國各地,輻射更是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這還是集團控製企業,二級集團輻射或控製的企業就更是星羅棋布,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河州重機集團,似乎有些誇張,可說有企業的地方都有可能與河州重機集團關聯,卻是一點都不為過。

    這樣的巨無霸集團,想摸清家底難度可想而知,想有作為就更是難上加難,這點王世安明白,與王世安處在同一個境地的中高層也明白,所謂的“想幹事的累死,不想幹的歇死”,就是流傳在管理層的口頭禪。說的很是透徹,也貼近實際。

    集團有一套看似完備的管理層,有相應的管理製度和規範,但誰都知道隻是掛在牆上,看上去很美的擺設。集團下屬的企業,都有自己的管理部門,有自己完善的運行製度,各企業也是井然有序的正常運轉,生產和經營都完全自主,隻有經濟指標接受集團的管理,也就是隻看數據的管理方式。盡管集團副總或相對於副總級別的管理人員,都有分管部門或領域,也有實際兼職,但大家都知道,這無非就是多一個領錢和獎金、績效的地方。插手過多讓人家煩,所以都是得過且過地象征性的走走轉轉,看似沒閑著,實際上卻都是閑著。

    這些看似溫情的管理方式和製度,是上一任集團老總的創意,目的隻是增加一個管理手段,使集團高層可以及時指導下屬企業的經營。到田未仁接手,就更是向極致推進了一步,不但分類指導,而且兼有實職,也就是參與管轄企業的績效考核和獎勵。說是增加責任心和參與感,實則是架空副總們對集團管理的權限,讓其為分管領域的瑣事分心,即使不完全上心,畢竟一年百萬以上的收入,也是任何人都難以拒絕和淡然漠視的。這種溫水煮青蛙的誘惑,使得田未仁獲得了極大的支持和擁護,也使得決策少了很多羈絆。

    王世安知道田未仁此舉的陰毒,但也是難以抗拒這實際的誘惑,有時候也想,即使自己能夠抗拒,自己家的那位悍妻就可以坦然接受嗎?

    懼內是王世安軟弱的另一個注解,這來源於他的成長經曆,也來源於家庭,更與自身性格有關。

    王世安在河州重機工作了大半輩子,也可以說沒有河州重機就沒有他王世安。當年技校畢業,來自海東山區的大男孩,高高興興地進入了河州重機核心企業,成為重型車輛分廠的一名鉗工,認真跟著師傅學徒,自己勤學苦練,踏踏實實地實現著自己工人階級主人翁的夢想。

    這夢想隨著汗水的揮灑,以及沒白天黑夜辛苦工作的付出,終於有了收獲。那是一個勞動創造財富,奉獻獲得榮譽的公平的社會。入團、入黨,成為車間先進,分廠先進,集團勞模,省市勞模,一步步收獲著自己的榮譽,也收獲著甜蜜的愛情。

    那愛情也是不期而遇,集團宣傳部的漂亮女幹事,愛上了一線的普通鉗工,白天鵝愛上小灰鴨的寓言故事,使這段愛情就像傳奇,被集團高層賦予了青工勵誌的豐富內涵,很久以後還是河州重機集團的佳話。

    佳話畢竟是佳話,隻有王世安知道,這樣的佳話絕對不是美女愛英雄之類浪漫故事的翻版,作為一個來自於農村的孩子,沒有根基,沒有過硬的關係,想在一個曆史悠久、人才濟濟的企業中出人頭地,鹹魚翻身,無異於癡人說夢。

    但他有樣貌,一米八多的個頭,挺拔健碩的身材,以及來自農村孩子的樸實、厚道,也許就是他能夠吸引宣傳部的漂亮女幹事的因素之一。何況他還是分廠先進和集團勞模,風光無限。

    自從付俊玲在河州重機勞模表彰大會看中了他,就像一條蛇樣纏上了他,美女盡管不都是蛇,但付俊玲絕對是一條美女蛇,而且是那種可以一口致命的毒蛇。這是王世安的認識,也是他幾十年擺脫不了的夢魘,而且不但是付俊玲,還有她的家庭,就像一條繩索緊緊纏繞著他,使他沒有片刻的自由,更沒有了自我。

    經過幾次的有意無意的車間看望,以及親昵的送飯和車間大門口的等待,女孩子羞澀的表現和眉目傳情,無論是車間裏的老師傅,還是一起幹活的夥伴,都認定工會主席的千金看上了王世安。欣賞也好,鼓勵也罷,還有不懷好意的起哄或惡作劇,都不約而同的的默許和認可了這段姻緣,而且還伴隨著羨慕或嫉妒的目光。

    一個進廠不過幾年的青工,一個來自海東山區,滿口坳牙土語的農村孩子,不但幾年就成為集團勞模,而且得到了集團宣傳部美女的投懷送抱,這一切究竟是怎麽來的,天上掉下這麽大一個餡餅怎麽就偏偏砸在這個傻小子頭上?

    不但是車間裏到處彌漫著這樣的疑問,王世安也迷惑不解,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這樣的幸運,又憑怎麽成為工會主席的乘龍快婿。迷惑、不解、幸福、眩暈,這樣的情感交織著,困惑著涉世未深的王世安。短暫的幸福之後,混沌中怎麽也難以抵禦美女眼神和表情的誘惑,以及裸露肉體的刺激,就與美女有了魚水之歡,也就使婚期擺上了議事日程。

    山區的父母當然是滿心歡喜,能夠攀上省城大企業領導幹部這樣的家庭,還有如花似玉般城裏姑娘作兒媳婦,天大的好事生怕來的不真實,覺得是上輩子燒了高香,才有了這樣如意可心的姻緣。歡喜之下,也就不是很介意入贅之類的表麵形式了,城市都是分門單過,入不入贅又有什麽關係,反正老兩口就這一個寶貝女兒,即使不入贅兒子不也得為他們養老送終嗎?

    山區農村農民家庭的善良和樸素認識,使得一切難題迎刃而解,而且也使舊觀念思維濃重的王世安如釋重負。自從有了肌膚之親,付俊玲的溫柔和體貼漸漸減少,少女的矜持也不見了蹤影,而且變得急切,甚至有些莫名的急躁。

    王世安不知道這一切的原因,但入贅這種有喪門風的做法,是他很不願意也是不情願的,而且沒有得到父母的同意,也是不敢做主的,但卻不敢明確頂撞付俊玲,因為他怕哪雙杏眼中咄咄逼人的寒光,以及冷若冰霜的話語和通牒似的逼迫。僅僅幾天的時間,如此判若兩人的變化,王世安不能接受,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急著投懷送抱的付俊玲,以及往日的柔情和眼光中的蜜意,頃刻間就消失殆盡,甚至一點皮毛都沒有了。

    父母的大度和胸懷,以及付家的催促,使得王世安單身生涯從戀愛到成婚,僅僅在一個多月就結束了。短短的一個多月時間,王世安就完成了戀愛、牽手、相好、結婚的全過程,一切都快的像一場夢。

    夢醒盡管還要很久,但卻是一步步隨著疑惑慢慢揭開的,就像揭開久未痊愈的傷疤,每一步都伴著鑽心的疼痛,還有就是深深的屈辱和難耐的壓抑、憤怒。

    結婚不過半年多一點,兒子付豪就急不可耐地來了,就像他母親急不可耐地出嫁。由於是入贅付家,兒子當然的隨母親的姓,其實也就是付家的孩子,與王世安沒有什麽關係。

    流言很快就鋪天蓋地而來,既有針對兒子付豪的,也有針對付俊玲婚前不檢點的生活,以及浪蕩風流的情史,陸陸續續傳到王世安耳中不少。盡管有疑惑,但沒有什麽真憑實據,王世安也無可奈何,而且結婚以後,盡管有自己的家,付俊玲卻很少回家來住,除了每個月幾次臨幸似的夫妻生活之外,王世安幾乎很少能看到她的身影。有了孩子更是如此,借口照顧孩子,更是常年住在娘家,即使是王世安回去吃飯,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冷漠、漠視,甚至還有這深深的輕視,以及蔑視。

    好在嶽父還算公道,當然也是針對刻薄的嶽母而言,流言的迅速蔓延,不能不讓付家謹慎對待來自外界的圍觀、議論,以及嘲笑,特別是女婿的感受。因此,很快就將王世安從車間調出,成為重機團委的一位普通幹部,由此也開辟了王世安的上升通道。

    機關團委雖是個閑差,隻是個幫忙或臨時工作的參與者,但卻能很容易地參與高層的活動,更能隨時接觸到各級領導,特別是有著工會主席女婿的身份,使得王世安很容易就集聚了一些人脈。由於他的踏實肯幹,以及樸實本分和為人隨和的性格,特別是嶽父暗中的推動和助力,不僅使他幾年就完成了技術工人到幹部身份的轉換,在職拿到了本科文憑,並且順利地成為河州重機集團的團委副書記。

    有了第一個明確的官職,隨即王世安就有了各種各樣的官職,車輛分廠團委書記,重機黨委辦公室副主任,銷售總公司副總經理,重機集團機關黨委書記,集團工會主席,紀檢組長,短短二十多年,從一個青工,躋身集團副總行列。

    但王世安知道,這一切的獲得,除了嶽父的推手,就是付俊玲靠山的憐憫,也是自己的屈辱和窩囊換來的。在眾人的眼中,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嶽父的影響,還有老婆的大腿換來的,與他本人沒有一點關係,也使得很多人看不起。

    王世安無從改變這些,也沒辦法堵在議論的嘴,隻有逃避,不但家裏的事情袖手旁觀,兒子付豪的教育更是不管不問,原本就不是他的兒子,也根本就用不著他管。付俊玲婚後不久就調到了河州市委宣傳部工作,更是天天應酬不斷,根本見不到人。嶽父退休之後威勢減了不少,但並不影響她如魚得水的交際和交往,反而更少了一些羈絆。退休後更是變本加厲,每天裏不是打牌,就是喝酒,或者就是美容、理療、健身、減肥,要麽就是購物消費,不是要錢很少能看到她的影子。

    這樣的境地是王世安難以改變的,也是不得不接受的,唯一能寬慰自己的,就是借酒澆愁,就是無休無止地麻醉自己,特別是知道了兒子的來曆,以及付俊玲哪些爛事之後,就更是沉湎於酒中尋求解脫了。

    沒有了床笫之歡,王世安也曾悄悄地偷食,公司裏,集團內,甚至娛樂場合,想要投歡送抱的女人不少,解決自身那點**不是難事,而且也短暫地有過情人,但很快就放棄了。畢竟這些除了解決生理需要外,很大程度上還是為了報複付俊玲,可看到付俊玲不屑一顧的神情,他也沒有了動力。尤其是年齡大了以後,身體的需要漸漸讓位於道德的準則,而且更介意職務和名譽的得失。

    年輕時逃避的手段,可以是住廠、出差,也可以是進修、住校。這幾年幹脆是駐點督促,名義上是工作,實際目的還是躲避是非,既躲避來自集團高層的權力糾葛,也躲避付俊玲的騷擾和刺激。

    想到這裏,王世安收回紛亂的思緒,盡力想著田未仁的用意。昨天上午急如星火地電話,可下午自己回來後卻不見麵,甚至電話裏也隻是淡淡地交待了幾句,無非是今天上午省紀委開會的事情,難到找自己回來隻是為了開一個會,也太簡單了吧!王世安不相信,畢竟集團內部的問題,如今反映出來的隻是冰山一角,還有更多更大的隱患,如果不能有效的清除或閃避,足以使河州重機這艘巨輪沉沒,這點田未仁不會看不出來,更不會束手無策地任由其發生,那麽唯一的解釋就可能是冷落。

    王世安腦海中突然閃過冷落這個詞,也就為這一切不正常找到了答案。田未仁就是在刻意冷落自己,這樣的用意無非是兩個目的,一則是拉他進局,二則是用他構築一個與省紀委之間的屏障。

    拉他進局的嚐試或動作,上午就已經實施了,那就是停止他銷售公司副總的兼職,專職配合省紀委開展調查工作。這樣的舉措可謂陰毒,既可以催促省紀委盡快結束駐點和調查工作,也可以挑起王世安心中的不滿和敵對情緒。畢竟時間過久,不但影響集團整體工作開展,更影響王世安的直接收益,上百萬元真金白銀的損失,任何一個正常的人都是會有想法的,也是會在意的,而無論是任何的心理作用,都會驅使消極抗拒的行為和行動。直接帶來的影響就是時間,或許還會帶來群體的抗拒事件,從而激發矛盾,使調查無疾而終,或者是草草結束。不再往下繼續調查,就是最好的結果,或許還會帶來上麵的幹預,使調查工作進行不下去。

    即使不能拉王世安入局,還有更為陰毒和實用的辦法,那就是國資委紀委接手案件調查。河州重機集團紀委受省國資委管理和派遣,是國資委紀委管理下的紀檢機構,省紀委手再長,直接插手河州重機集團腐敗案件的查處工作,還是不合常規。當然發現腐敗苗頭及時處理,也合情合理,可也隻局限於周、魏二人,隻是一個案件的查處。後續調查或展開調查,就應該是省國資委紀委,也就是派遣機構重機集團紀檢小組的事情,隻要協助省紀委盡快查清周、魏二人的事情,省紀委調查組就沒有理由繼續呆在河州重機集團。下來的調查,無論是國資委紀委,還是王世安,都不可能順利開展,結果也自然是保河州重機集團平安靠岸。

    一石二鳥,王世安不得不佩服田未仁的機謀和用心,盡管知道這不可能是田未仁獨自的智慧,可還是有著深不可測的險惡用心。這樣的形勢下,王世安也在迅速判斷事件的走勢,以及可能有的激流險灘,還有不可預知的暗礁。也在判斷和考量自己的做法和立場,自己完全可以隔岸觀火,不涉身其中,不但可以不濕鞋,而且可以毫發無損。隻要自己按照田未仁的安排,明頂暗抗,甚至到省國資委叫屈,就可以平安自保,而且任何損失都不會有,可能還會有意外收獲。另一個舉動就是站在齊天翔和省紀委一邊,查處周、魏之後,繼續高歌猛進,最後直搗黃龍,凱旋而歸。可凱旋之後會怎麽樣,自己能夠得到的又會是什麽?這些不可捉摸,也看不清未來。

    王世安覺得自己陷入進退維穀的境地,而且比任何一個時候都困難,良知和利益糾葛交錯,吞噬著他的身心,怎麽也難以決斷。

    直到華燈初上,王世安也沒有一個明確的決定,唯一的**就是事情重大,還要想一想,看一看。

    是得看一下,畢竟自己的一切都來之不易,畢竟守住利益是應有之意,可作為一個紀檢幹部,他認為自己身上正直、純潔的良知,還沒有泯滅,也不該泯滅。以往的逃避隻是眼不見心不煩,但現在田未仁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不作為就是犯罪,就是良知的泯滅,窩囊了一輩子,快退休了,也不想再窩囊下去了。

    王世安很難抉擇,也不想過快抉擇,還要再看一看,但還是覺得明天找時間與齊天翔溝通一下,他覺得齊天翔對他有誤解,他應該解釋一下,這不但是對齊天翔輕視和疑惑的眼神,還有自己的良知。

    溝通既是尋求理解的途徑,也是將自己的擔憂和思慮告知齊天翔,這是必要,也是必須。

    起碼,王世安是這麽理解和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