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漸入佳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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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任後的第二天,齊天翔就開始忙碌起來,而且是連珠轉似的忙碌,仿佛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根據他的計劃,首先是拜望,在李國強的安排下,老幹部局開列出了一個需要拜訪的老幹部名單,齊天翔又根據自己的想法,增添了一些名字。望著李國強疑惑的眼神,齊天翔溫和地解釋道:“既然是拜望,就不僅僅隻是一些退下來的老領導,老幹部,更應該去看看那些老教授、老科學家,以及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藝術家、老勞模、老先進工作者。老同誌為咱們河州市政治經濟文化生活的繁榮和發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付出了畢生的辛勞,我們不能心中有厚薄,都要盡可能的一視同仁,咱們辛苦一點,他們就會覺得欣慰一些。”
    似乎覺得自己的意思還沒有表達完全,齊天翔又補充道:“這次我去拜望,今後我如果沒有時間,就責成有關部門定期去拜望,同時讓老幹局形成製度,隻要是有突出貢獻的專家、學者、藝術家,範圍可以寬泛一些,都要比照著離退休老幹部的標準,提供周到的服務和關懷,不能人走茶涼,更不能看人下菜碟。”
    這樣說著容易,真正走下來卻很是不容易,十幾位離退休老幹部,加上數十位有突出貢獻的專家、學者,尤其是一些藝術家和老勞模及先進工作者,集合在一起達到了五十多位,每天不停地跑也跑了幾天。
    齊天翔定下了一個原則,那就是不事先通知,不事先安排,不大張旗鼓,不宣傳報道,完全是隨意拜望的形式。這也是齊天翔經過反複考慮後定下的規矩,畢竟不是逢年過節的看望,高調的形式表現著黨和政府對老幹部的關心,以及不忘傳承的意味,那應該是黨政各部門的聯合行動,突出的是領導集體的整體形象。而現今這個時候,新書記就任,拜望老領導和老幹部,隻是表達一下新書記的謙遜和周詳,純粹是私人行為,過於的高調隻會引起班子成員的疑慮,甚至還會引起老領導們的反感,認為利用看望老領導的行為造勢,或者是給自己臉上貼金。
    因此,齊天翔有意識地淡化拜望的形式,而且擴大了拜望的範圍,使這種行為成為整個調查研究的一部分,而且盡可能低調地進行,無聲無息大家都好接受,也好理解。
    隻是這樣的決定作起來容易,實施起來難度增大了很多,隨意的拜望可以減少對老領導和老幹部的幹擾,盡可能不對他們平靜的離休生活帶來影響,但卻增加了市委辦公廳和老幹部局的工作量。往往是上午很早就需要派人,到需要拜望的老領導家附近了解情況,是不是出門不在家,是不是身體健康,是不是方便接待,一切都落實好之後才通知辦公廳,然後安排齊天翔出行。
    好在時值盛夏,不是出行的季節,老領導老幹部們都安靜地在家中消暑,除了早上晨練和遛彎,下午的午睡之外,基本上都可以拜望。說是隨意,其實也還是按照級別和資曆進行的。
    齊天翔在李國強和老幹局長於水清的陪同下,帶上茶葉、營養品之類的禮物,親切地登門。照例是恭敬地問候,謙虛的請教,然後虛心地聽取老領導對市委、市政府工作的意見和建議,耐心詢問生活中存在的問題,以及對城市發展的期望和要求。同樣不變的是老領導和老幹部,對齊天翔上任伊始不忘傳承,親自登門拜訪深為感動,對市委、市政府的關心表示感謝,對市委、市政府的工作表示滿意,並對齊天翔為首的新一屆領導班子充滿信心,寄予厚望。氣氛融洽,賓主盡歡,如果形成新聞報道,也就是這樣的內容。
    這樣一家又一家地走下來,盡管過程出奇的一致,但收獲的效果卻很是不同,這不但有對齊天翔本人的讚賞,更多的還是對這種方式的肯定,畢竟來自新書記的看望,表示著一種態度,既表明了新書記的行為風格,也代表了一種新的工作方式。這些多年官場曆練的老領導,盡管退居後台多年,但敏銳的感覺和老到的政治經驗,卻能夠通過一些細微的變化感知出來,並通過自己的圈子或渠道傳播出去,這也是齊天翔想要達到的目的。
    作為年輕幹部,齊天翔很知道自己的長處和不足,其中最重要的短板,就是基層認知度不夠,長期的紀委工作和鐵腕反腐,形成了冷血或冷酷的外在印象,尤其的在權力外圍的省會城市或各地市,傳聞和感覺不是十分理想。盡管高調反腐,綜合整治使齊天翔在部分幹部中的印象很好,尤其得到了老幹部的認同,但畢竟隻是感覺,而沒有深刻的認知和認識。因此,這樣大範圍的拜訪,除了今後工作的需要,更有改變印象或形象的用意。幾天下來,齊天翔的名字已經在老幹部中廣為傳播,即使沒有親自接觸過齊天翔的人,也知道了他謙虛的性格和務實的行事風格,給他的好評不少。
    相對於老領導老幹部比較苛刻的印象,老專家、學者和藝術家群體的感覺要好很多,而且獲得的好評更多。這些常年工作在大學、研究所、醫療機構,或者文藝院團的老同誌,即使有享譽全國的名望,有著作等身的研究成果,或者桃李滿天下的收獲,但退休後的角色轉換要快許多,很快就能適應退休後的平淡和平凡。盡管大多享有相應級別的退休待遇,但心理卻早就看淡了這些俗世繁華,因此對待齊天翔的拜訪,最大的反應是激動,是感激,是發自內心的興奮,以及重新被認可的幸福,這些從他們臉上難以抑製的笑容,還有感謝的話語就可以明顯的感覺到。
    齊天翔沒有心情收獲這些感激,甚至連想象中的激動都沒有。齊天翔很明白,這樣的拜訪所起到的潛移默化作用,應該充分地展現,應該隨著他的到來有所體現,並能有效地持續一段時間。如果說看望老領導、老幹部是錦上添花的話,對有突出貢獻的專家、學者和藝術家的拜望,就應該是雪中送炭,應該有實際的效果,或者有不一樣的變化。因此,齊天翔是帶著問題登門的,生活中有什麽問題,退休後的醫療等服務開展的情況,生活設施或住房情況有沒有什麽困難,這些問題,齊天翔不但認真細致地詢問、傾聽,而且實地察看,看的很認真,很仔細,直到自己感覺滿意才罷休。
    這樣的探訪在戲劇家李洛和老勞模辛師傅家裏,得到了真實的體現,也讓隨行的李國強和老幹局長於水清,真真看到了齊天翔嚴苛的另一麵。
    戲劇家李洛是享譽全國的戲劇作家、理論家和評論家,不但在創作領域,而且在戲劇理論和評論方麵,提出了很多獨樹一幟又鮮明的理論和觀點,對河海獨有的劇種的傳承和發展,作出了突出的貢獻。多年來在河州大學從事教學和研究工作,更是在戲劇研究方麵帶出了一大批後進人才,為人謙虛低調,沒有任何的要求,退休後常年居住在學校提供的教工家屬區內,近年來因為身體和年齡的原因,臥病在床。
    當見到齊天翔登門,李洛驚喜之餘掙紮著要從床上起來,被快步走近的齊天翔製止住了,可止住了李洛起床的舉動,卻止不住他殷勤待客的禮節和激動的心情,一連聲地催促老伴倒茶,拿扇子。
    看到老人欣喜的身體,以及慌忙的神態,齊天翔的心情就愈發感到難過和不安。這幾天,無論是在很多老領導和老幹部家中,還是一些專家、學者的交談中,齊天翔無時無刻不在感受著親切和急切的招待,那些慌忙的動作,驚喜的表情,以及欣喜的神情,都似乎在表示著一種責備,一種感激之後的譴責,或許還有默默的控訴,使得齊天翔的心時時有種被鞭打的疼痛,可也難以爆發,特別是難以找到釋放的窗口。
    其實齊天翔也很明白,隨著幹部更迭,特別是年輕專業幹部大量進入黨政部門,行為風格和辦事作風,都發生了重大的改變,尤其是工作重心轉向經濟建設領域之後,以往的傳幫帶的工作方式,漸漸被新的工作方式所取代,而一些離退休老幹部就逐漸淡出了年輕幹部的視野,除了節假日例行的看望,更多的關心和問候都被各種理由取代了,而老幹部局的經費和人員被一再壓縮,也隻是應對老幹部的臨時需求,很難更好地開展對口服務和專業化管理,高級別的幹部還能夠給予一定的關懷,一般幹部就很難得到改善性服務了,久而久之就自然產生了被疏遠、被冷落的感覺,也更加渴望能夠得到來自市委、市政府的關懷和問候。
    這種強烈的渴望和要求,隨著拜望級別的降低,齊天翔越是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也越是覺得壓抑和憋悶,而得到的感激越多,似乎也覺得負債越多。這些感覺在李洛的家中愈發的強烈,尤其是當李洛老伴拿來老式的蒲扇來,齊天翔的忍耐也達到了極限。
    “這麽熱的天,李老怎麽不開空調,”齊天翔接過李洛老伴手中的蒲扇,不解地問:“是不是李老的身體受不住空調的冷風,”
    “哪裏啊,不是不用,是根本不能用。”李洛老伴接過齊天翔的話,不滿地說:“我們住的這棟樓已經五十多年了,上下水和電線都嚴重老化了,向學校反映了很多次,每次都是簡單的修修補補,根本就沒有很好的解決,加上這棟樓住的都是我們這些退休的老教工,學校也懶得管。後來反映的多了,河大索性就把這棟樓的改造委托給了一個社會公司負責。人家的方案是整體拆遷,原址重蓋,但不提供拆遷安置房,也不提供補償費用,讓我們自行想辦法,很多住戶都有意見,提出了很多意見,由於與公司的想法差距很大,人家就不再過問,但卻把所有的電路進行了控製,隻能使用一般照明,電冰箱都不能正常使用。”
    “你看你這人,說這些幹什麽,齊書記過來看看咱們老兩口,你拿這些事情煩他的心幹嘛,真是越老越糊塗了。”李洛連聲埋怨著老伴,急的又要起來,被老伴趕忙按住了,一疊聲地安慰著他,才漸漸使他平靜了下來。
    “李老,您可千萬不要這麽說,更不要這麽想,作為晚輩我本來就應該來看看您,看到您老九十多歲的年紀,又常年臥病在床,現在又遇到了這樣的困擾,應該感到愧疚的是我,是我們沒有照顧好您,讓您受委屈了。”齊天翔強壓著心裏的怒火,盡量溫言軟語地安慰著李洛和其老伴,轉過臉來,看向於水清的眼神就嚴厲了許多,盡管平靜如常,但誰都感覺到他心中的盛怒,“通知他們學校來人,馬上,”
    說完這些,齊天翔轉過臉去,繼續與李洛傾心交談著,似乎是為了打消李洛的不安,齊天翔有意將話題引向了李洛擅長的戲劇理論方麵,虛心地向他請教一些戲曲曲牌的使用技巧。這一招果然奏效,李洛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理論上,耐心地解答著齊天翔的問題,並盡其所知的引述著一些論點、論據,很快就使屋內緊張的氣氛得到緩解,也使時間慢慢地過去。
    直到河大的校長和黨委書記匆匆地進門,齊天翔和李洛的談話才不得不告一段落,也許是電話裏李國強和於水清已經把情況告訴了學校,學校不但通知了校長和書記一起前來,還帶來了幾個負責的同誌,進門就不停地向齊天翔道歉。
    “不用給我道歉,我們之間沒有這種關係,需要你們道歉的是李老和這棟樓內的所有住戶。”齊天翔冷冷地站起身,嚴肅的神情帶著深深的不滿和質問,“我不知道你們河大向李老這樣國寶級的學者有幾位,也不知道咱們河州市還有幾位,尊重知識,尊重人才是全社會的共識,到了我們這樣的高等學府,相信你們各位比我更有認識,也更有感知。麵對一個常年臥病在床的耄耋老人,麵對盛夏季節用不上電的現實情況,我不知道你們是一種什麽感覺,也不想了解,但我可以告訴你們我的感覺,那就是欲哭無淚,那就是義憤填膺。”
    齊天翔舉手製止了校長的解釋,依舊冷冷地說:“我不要解釋,我也沒有時間聽你們的解決辦法,更不會坐在這裏等你們解決問題,你們看著如何解決。如果需要告訴我結果,可以事後找個時間找我談。”
    說著話,齊天翔轉向李洛,溫和地囑咐他保重身體,客氣地告別老人,率先走出了李洛家的門,留下了尷尬的河大領導,在竭盡全力解決著這棟樓的問題。
    齊天翔明白如今自己話語的分量,也自信這件事情無論難度多大,都會很快得到解決。齊天翔覺得自己漸漸找到了一把手的感覺,也明白自己應該做些什麽,說些什麽,而什麽樣的姿態才能更好地達到預期的效果。閆博年提供的建議是用人,林東生的意圖無疑是控製,而省長陳能亮的希望更直接,那就是攬權。似乎說的都是一個相似的內容,那就是權力的運用,或者是是使用權力的手段。齊天翔不願過多地涉及一種路徑,或者說過早地定格自己的形象,一個貼上標簽的人,似乎過於淺薄了些,很像戲台上的演員,身份性格通過臉譜就明確了,反而限製了人物的騰挪空間。多元的社會,多元的形象也沒有什麽不好。一個城市的一把手,這是已經界定的事實,有了這些就夠了。
    這樣的感覺,在老勞模辛師傅家,體現的更為真切,甚至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權力的施壓,或者強製性的權力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