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清河清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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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到這裏,心會安靜很多,也會少了很多的想法,少了很多的困擾。”齊天翔望著周邊鬱鬱蔥蔥的綠色,深有感觸地說著:“這裏的環境真是不錯,依山而建,綠樹環抱,居高俯闞,城市的繁華盡收眼底,而這裏卻靜謐安詳,不經意的對比之下,似乎現實很近,卻又很遠。”
“歸宿,說到底還是身軀的居所,靈魂是不是也一同安安靜靜地同行同歸,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就像這裏安息的眾位英烈,跨度接近一個世紀,他們每個人到這裏的目的都是不一樣的,可卻不約而同的來到了這裏。”呂山尊靜靜地望著齊天翔,隨後將目光投向了遠處,感慨地說:“就像這個陵園,既有赫赫有名的先輩英烈,也有無數的無名烈士,年齡大的七十多歲,小的不過十幾歲,最後都是殊途同歸。好在這是烈士陵園,能夠進到這裏的人都是值得敬仰和懷念的,不像那些公共陵園,大忠大德和大奸大惡比鄰而居,那該是一種怎麽樣的情景和感觸呢,”
“這都是後人眼中的觀照,說明的還是世俗凡塵的紛擾,其實對於生命來說都是一樣的,留在曆史和人們心中的紀念碑,才是永恒的。”齊天翔說著慢慢從台階上站起身,定定地看著呂山尊說:“咱們還是別在這裏發今古幽情了,這裏不歡迎我們,我們也不屬於這裏。”說著話,齊天翔指著遠處的高樓大廈說:“我們從哪裏來,我們也注定還要回到哪裏。”
“說的是啊,我們不屬於這裏,我們也沒有資格屬於這裏,這裏是品格高尚,行為高潔的人們長眠的地方,我們隻能過來瞻仰和懷念,卻不能與他們同息共眠啊,”呂山尊也慢慢地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譚平山的墓碑,感慨地說:“這一晃好幾年了,還真是挺想他的。”
“每次過來清河,隻要有時間我就想來看看,與大哥說說話,聊聊天,似乎這麽坐一會心就靜了很多,而覺得他能聽到我說話,我也能聽到他說的話。”齊天翔慢慢地對呂山尊說著,麵向譚平山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緩緩地說:“生命與純粹連接在一起,犧牲就具有了崇高的意義,這是我在這裏深深地感悟到的。”
“天人對話的境界,您真正感悟到了,而且體會的還很深。”呂山尊也麵向譚平山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感觸頗深地說:“天人交流不是為了獲得玄妙的天機,而是共同品味生命的意義,我知道您帶我來這裏的意思了。”
“哪來的這種想法,你以為帶你來這裏是進行革命理想主義教育,或者是進行純粹的人生觀、價值觀、信念和作風教育,胡扯淡,”齊天翔笑著瞪了呂山尊一眼,慢慢地往山下走著,還不忘回頭對呂山尊交待道:“晚上見到郝涵,不要提咱們來看大哥了,免得她心裏不痛快。”
“一段情,一輩子,而且還是單相思,真是不容易。”呂山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由衷地說:“就衝這一點,小郝就不簡單。”
齊天翔笑了笑,沒有說話,呂山尊的話說到了他的心裏,自己也是覺得郝涵這一份執著的可貴,而且不但是心中的掛牽,小美和嫂子的生活還一直在關照著。盡管根據烈士撫恤規定,偏癱的嫂子和智障的小美都由福利機構安排照顧,可隻要有時間,郝涵總是會去陪陪他們,這份情意真是難能可貴。
“小郝身份特殊,如果不是市委書記的身份,這樣的行為真是應該大力弘揚和表彰啊,”很久,齊天翔才緩緩地說:“這麽多年,真是不易。”
“好了,別感慨了,還是做好赴宴的準備吧,”呂山尊走到車邊,拉開車門,對齊天翔笑著說:“一群虎狼之士,不是善茬啊,”
齊天翔笑著點點他向呂山尊表示謝意,彎腰鑽進了車裏,似乎才認真地喘了一口氣,心情平靜了下來。
中午吃完了午飯,呂山尊就安排專人陪同齊天翔開始了巡視工作。先是坐了一班公交車,然後到了銀行儲蓄所,隨後又去社保服務大廳,一連走了很多地方,目的就是觀察短訓幹部的工作情況,齊天翔看的很細,可也隻是遠距離觀察,最多也就是在人群中進行接觸。
考慮到呂山尊的形象太過惹眼,齊天翔不讓他陪同,而是由清河市的工作人員帶領,可也不敢過近地接觸,畢竟自己的身份也還是不適合公開露麵。看了幾個點之後,齊天翔就主動取消了這次觀察行動,頻繁的穿梭不但看不出什麽,也容易幹擾整體的培訓工作。
看時間還早,齊天翔與呂山尊重新會合後,就提議到清河烈士陵園看看,麵對呂山尊了然的眼神,齊天翔回報於淡淡地微笑,並沒有刻意解釋什麽,知道呂山尊會想到什麽,也隻是會心地對視,交流著感情。
譚平山因公去世已經很多年了,但齊天翔還是時常會想到他,每次來清河都要專程過來看看他,往往都是單獨過來,最多也隻是小張陪同,他還是喜歡自己一個人過來,就像平時到譚平山辦公室一樣。推門進去,譚平山總是會微笑地看著他,眼神清澈透明,神情也是專注和認真的,沒有過多的寒暄,也不需要太多的客套,大多時候是他慢慢地說,或激憤,或不解,還有一些困惑的問題,譚平山總是微微笑著,認真地傾聽,耐心地詢問,然後在需要的時候,平靜地表達著自己的觀點和意見,而且往往是平等的方式,即使是表達激憤和不滿,也是簡短的話語,讓人感覺舒服,還有著繼續訴說的衝動。
到這裏來也是這樣,不需要什麽刻意的準備,拾級而上走到他的墓碑前,拿出手帕將墓碑和基座仔細地擦拭一遍,將可能有的枯枝樹葉歸攏在一起,然後點上一支煙放到基座上,自己坐在近旁的石階上,開始無聲的交流,似乎能夠聽到譚平山會心的微笑,還有關切的問話,將心裏所想的事情默默地回想一遍,仿佛就是說給了譚平山聽,而譚平山的回答會清晰地傳到他心裏,隨著香煙渺渺的青煙升騰散開。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心很快也能變得靜靜的,幾根煙抽完,心結也就完全打開了,也就到了離開的時候。
這樣的程式幾年來重複了一回又一回,齊天翔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方式,甚至有些莫名的期待。而這次與呂山尊過來,還是這樣的程式,還是這樣的交流,唯一不同的是呂山尊的祭拜和交流,使得這樣的靜謐多了一些語言的交流。
這邊是安靜的陵園,不遠處就是喧囂的城市,在喧鬧和繁雜的車流忙碌映襯下,這裏更顯得靜謐,甚至有些靜寂。鬱鬱蔥蔥的鬆柏之間,整齊修造的石階和筆直寬敞的青石甬路,以及規整地分布在甬道兩邊的一排排墓碑,一層層從低向高分布著,就像列隊已畢的方隊,靜靜地等候著後人的敬仰和膜拜,同時也在靜靜地檢閱著不遠處城市人們的生活。
強烈的對比之下,總能產生強烈的震撼,也能產生心靈的激蕩,使心靈進行一次徹底的洗禮,從而在重新走進喧囂的城市,會多一些感悟和從容。
齊天翔如今就是這樣的心情,相信呂山尊的心裏,也會有這樣的想法,或許還會有一些沉重,這樣的思緒之下,齊天翔和呂山尊都沒有說話,直到專車進到清河賓館貴賓樓門前。
由於小張事先就給這邊不斷傳遞著信息,專車到了的時候,郝涵和王金龍已經在門前靜靜地等候著了,看到專車在門廊下停穩,趕忙一左一右走上前拉開了車門。
“書記和市長配合的很默契啊,看來平時沒少這樣的機會。”齊天翔慢慢下了車來,望著郝涵和王金龍調侃著說:“協調一致的效果很是不錯,主次分明,分工明確,自然流暢,不錯不錯。”
齊天翔說著話與郝涵和王金龍分別握了手,對隨後走過來的呂山尊笑著說:“人家這才是男女搭配,幹活不累,要是咱們老哥倆,一高一低,一胖一瘦跟說相聲似的,肯定能引來圍觀和掌聲笑聲,可卻沒有這樣和諧美妙的效果。”
“開個車門還有這麽多的話,看來這車門也不是隨便就可以開的,還是讓人家的人開就和諧了,咱們獻了殷勤反倒是畫蛇添足了。”郝涵快人快語地接過話來,故作酸溜溜地對王金龍說:“看來省城和咱們這裏還就是不太一樣。”
“我就說人家有秘書,有司機,還有一個高大威猛的呂市長陪同,咱們就多餘專程迎接,在房間坐等就是了,而且咱們的齊書記又比較喜歡低調務實不張揚,你這亮馬飛槍的迎接,又是專程開車門,讓人家情何以堪,心何以安,”王金龍擠眉弄眼地看著齊天翔,對郝涵笑著說:“你這法學博士,還得選修一下領導心理學才好啊,”
“有這門課程嗎,哪個學院開設的,我也得抓緊時間學學才好,不然到需要用時再學就晚了。”李正恰如其分地從大廳裏走出來,嗬嗬笑著打趣道:“我這晚到幾分鍾,就差點錯過這麽精彩的一台大戲。”
“這可是真熱鬧,也就差老欒了,如果湊齊了他,這清河市待客迎接的禮節就算完整了,能與熱烈隆重沾上關係了。”齊天翔笑著看了看走過來的李正,側臉對呂山尊說:“咱們河州也應該學學這些禮儀之道,不管內裏怎麽樣,麵子上很是光鮮亮麗。”
齊天翔說著話,祥裝不滿地瞪了郝涵一眼,嚴肅地說:“咱們就這麽站在門廳裏交流下去嗎,歡迎儀式的下一項內容是不是該步入會堂了,”
齊天翔的話引發了一陣笑聲,郝涵趕忙收起嬉笑的表情,前麵引導著齊天翔等人向大廳走去,見麵的寒暄使得大家的情緒都好了很多,以至於進到房間笑聲還是不斷。
“我就說老欒沒有到門口迎接呢,原來是怕你這黑臉包公的形象衝淡了喜慶的氣氛。”進了房間,齊天翔與站起來迎候的欒實和劉唐子熱情地握了手,隨即戲謔地對欒實笑著說:“這一見之下果然不虛,還真是這麽個意思。”
“郝書記主要安排我和小黃看著這個房間,免得齊書記過來了找不到吃飯的房間。”欒實咧嘴笑了一下,慢慢地說著:“我的盡職敬業不是。”
“這樣好,看著舒服,也放心。”齊天翔在郝涵的安排下,緩緩地在主位上坐下,望著眾人慢慢落座後才笑著說:“感覺又像是回到了平原縣一樣,不同的是房間大了,豪華奢侈了,人數也多了,而且時至今日,身份和精神麵貌也不可同日而語了。”
齊天翔的話使得房間裏的氣氛驟然冷靜了下來,也安靜了許多,隨即像意識到什麽,環視著房間裏的眾位,緩緩地說:“這裏除了老呂,金龍和小黃,其餘的都是在平原縣一起煎熬過的,說這些的意思很明確,也是給大家提個醒,心裏哪根弦是不是還緊緊繃著,是不是還心存一份謹慎地在思考,在做事。這話可能有些掃興,但我還是希望大家都保持一份警惕,保持一份清醒,若幹年後我們還能坐在一起,這是我的希望,也是忠告。”
齊天翔說著話,看到大家的神情都有些木然,就索性順著思路繼續說著:“原本這樣的場合是不應該說的,畢竟大家能夠坐在一起不容易,應該高高興興的,但還是想嘮叨幾句,說給我自己,也說給大家。”
“下午山尊和我一起去看了譚平山,這個季節,這個時候哪裏是很安靜的,甚至說冷清也不過分,與不遠處喧囂的城市生活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顯得落寞和孤寂。望著那些不同年代,不同原因犧牲的烈士,我的心情很複雜,這些年齡不同,職務不同,甚至知識和修養都不同的烈士最終都走到了這裏,在這樣一個青山綠樹之間找到了歸宿,我們生活在現代社會中的人們,還有多少人記得他們,還有誰願意想想他們為了什麽,又為什麽安息在了這裏,”齊天翔有些動情了,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如果說冷清可能也不準確,靜謐可能更貼切一些,原本安息之地就應該清淨安然,原本逝去的人都不希望我們打擾,更不需要我們沉湎在懷念中而忘記了他們為之奮鬥的事業,也許這樣想來,哪裏的靜謐和城市的繁華,都是應該中的必須。”
“譚平山是我敬仰的老大哥,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上,都對我幫助和影響很大,說純粹或高尚都不足以完整地概括他的一生,他也有苦惱、委屈,甚至憤怒,但作為一個勇於擔當的人,不管是身在軍營,為國浴血奮戰,還是紮根荒漠,為國戍邊,或者是轉業為民,從頭再來,都不失為一個大寫的人,盡管以那樣輝煌的方式結束,讓人唏噓和惋惜,但即使沒有這樣的結束,他仍然會是一個大寫的人,一個道德高尚的人。”齊天翔認真地環視著眾人,真摯地說:“說這些就是提醒自己,也是提醒各位,捫心自問認真想想,我們的信念是不是還堅定,對未來是不是還有信心,是不是還依然那麽執著地向著目標努力著。”
“老齊說的有些沉重,但卻是有益的提醒,麵對那些烈士,我們是應該捫心自問,我們是不是還那麽純粹,是不是還那麽真誠。”呂山尊感慨地接過齊天翔的話,真誠地說:“這方麵我就沒有做到,起碼有些偏離了,想想也是慚愧。”
“咱們還是說點開心的事情好不好,齊書記過來是吃飯喝酒的,不是主持民主生活會的,批評和自我批評的優良傳統和作風,先放一放好不好。”齊天翔的話讓郝涵的神情有些落寞,可卻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聽到呂山尊自謙的話之後,迅速調整了一下情緒,微微笑著瞪了呂山尊一眼,不快地說:“咱們還是幹正事,好不好,”
郝涵的話獲得了眾人的響應,也使得包間裏略顯沉悶的氣氛活躍了起來,也使得酒宴進入的理應有的喧鬧歡快的軌道上來。
郝涵作為主人,自然是首先表示,單獨敬了齊天翔一杯之後,又熱情地敬了呂山尊一杯,然後才是大家一起幹了一杯,算是盡了地主之誼。下來是王金龍的表示,由於有了郝涵前麵的表率,照例也是先敬齊天翔,再敬呂山尊,然後是共同幹杯。
王金龍之後是李正,李正之後是欒實,欒實之後是劉唐子,同樣的程序進行了一遍之後,酒宴也就進入了重要的階段,大家都明白下來該進行什麽程序了,於是不約而同的靜靜地望著齊天翔,等待著他的表示,或者的表現了。
“這一場車**戰下來,唯一沒有機會表現的就是咱們小黃萍了,我與咱們年輕的接班人幹一杯。”齊天翔端起酒杯,微笑著示意黃萍幹杯,然後爽快地一飲而盡,放下酒杯之後,才慢慢地開口道:“敬小黃有兩個目的,一是勉勵,二是鼓勵。作為年輕有為的幹部,我們首先應該的關切和鼓勵,其次才是傳幫帶的事情,因為他們是我們未來的希望,也是我們的未來。”
“昨天我在河陽縣看望了河州市的大學生村官,今天下午看了河州市在這裏換位鍛煉的縣處級幹部,目的很明確,也就是後備幹部的培養和選拔問題。這些事情過去我們做的很好,有一整套完整規範,行之有效的幹部考核選拔辦法,那就是又紅又專,這樣的辦法之下保證了我們的幹部隊伍與人民群眾的關係達到了魚水交融。後來改革開放之後,經濟社會的發展,讓我們的幹部選拔注重了專業化,可還是以德才兼備為基本標準。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些標準在悄悄地發生著變化,德才兼備的德逐漸讓位於了才,知識化、專業化的標誌就成了學曆化,高學曆人才越來越多,精深的理論越來越高深,說的東西老百姓越來越聽不懂,與老百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這樣斷裂式的結構,使得幹部和群眾的感情漸漸冷漠,關係也逐漸生疏,持續下去會是什麽,不用我說,你們也很清楚。”齊天翔說著話,端起了酒杯,溫和地笑著說:“因此這第二杯酒為我們的青年幹部,也為我們自己幹杯。”
說著話,齊天翔幹了杯中酒,繼續說道:“在座的除了老劉和小黃,老欒年長一些,我們年齡都差不多,都是所謂高學曆、高智商的中青年幹部,我們都走上了領導崗位,郝涵、金龍是清河市的黨政領導,李正也是副廳級的管委會主任,我和山尊就更不用說了。我們可以自己想想,對基層我們了解多少,對老百姓的疾苦我們感知了多少,有實實在在投入了多少情感。所以這第三杯酒我希望咱們自勉。”
喝完了三杯酒,也就預示著酒宴到了將要結束的時候了,齊天翔平靜地望著房間裏的各位,心情顯得有些複雜。
不管自己是不是認可,這裏的人大部分都是自己很親近的人,也就是世俗所說的圈子裏的人,可能還被好事的人固化成了一個利益集團,可能還會不斷的有人進來,而且隨著自己的職務的變化,這個圈子還會繼續擴大。這個圈子今後能做什麽事情,又能有什麽作為,除了自己的掌控之外,更多的還是各人的自律,以及圈子裏集聚的能量,而這些能量的釋放,既可以產生巨大的動力,也可能會出現難以想象的破壞力。如何發展,還真是需要很好的凝聚力量,更要不斷地灌輸信念和堅定之類的正能量,這是自己需要做的,更是需要警惕和警醒的。
齊天翔感到了責任,也感到了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