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鄭明來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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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你並不是想讓我看熱火朝天的繁華盛景,也不想讓我看到希望的的茁壯,而是在刻意啟發我思考的。”鄭明下了車看了一眼冷寂的略顯荒涼的產業園區,嚴峻的目光盯視著齊天翔,嚴肅地問:“你到底什麽意思,”
    “被老師看出問題了。”齊天翔與呂山尊對視了一眼,似笑非笑地望著鄭明說:“就是想請老師看一下不一樣的真實,火爆異常,烈火烹油的場麵您見得多了,而今看看冷清的現實,是不是也能知曉一定的端倪了,還請老師耐著性子,聽聽山尊給您介紹一下這個產業園區的情況。”
    齊天翔裝作很無辜的樣子,嬉笑著與鄭明對視著,也算是對鄭明突然襲擊的回應。
    自從機場迎接鄭明並參加了林東生的歡迎午宴之後,一連幾天鄭明跟消失了一樣,既沒有在公開場合露麵的報道,也不見視察和調研的消息,每日裏就是在南郊賓館看資料,約見相關人員談話,而且涉及的範圍很廣,不但有在職的省廳級幹部,地市書記、市長,還有已經退休或離休的老幹部。除了幾位當事的幹部沒有約談之外,幾天的時間進行了幾十場談話,無一例外填一份表格,問一些看似平淡卻意蘊很深的問題,最近看的什麽書,有什麽感想,包括河海省政治和經濟發展格局的設想,幾位擬任幹部的測評,以及對今後一個時期需要重點解決的問題。問題很雜很亂,似乎就是漫無邊際地聊天,而且大多是與鄭明一同過來的工作人員在問,鄭明在記錄和聽,幾乎沒有什麽變化。
    今天周六休息,上午鄭明打過來電話,請齊天翔和呂山尊陪同在附近走走、看看,而且刻意交代,要看一些不一樣的真實,要求齊天翔盡快安排,他就在南郊賓館大廳坐等。
    得到鄭明的指示,齊天翔不敢怠慢,意識到鄭明在河海省的考察工作已經接近尾聲,正在等待北京方麵的反饋意見,而且很可能這一兩天就要離開。想到了這些,趕忙與呂山尊聯係,將自己的想法毫無保留地合盤托出,商量安排鄭明具體視察的地點和內容,然後匆匆打車趕往南郊賓館,當呂山尊乘坐中巴車趕到的時候,齊天翔已經與鄭明在賓館大廳坐了很久了。
    從齊天翔出現在賓館大廳,到乘上中巴車,鄭明始終隻是含蓄地微笑,既沒有問將要視察的地點,也沒有問具體的情況,似乎隻是閑適的周末度假,或者隻是一場無所謂的遠行。直到中巴車進入產業園區,並在園區內漫無目的地轉了很大一圈,並最終停下之後,鄭明才在下車之後嚴峻地問著齊天翔,似乎在質疑著他的用意和目的。
    當聽到齊天翔的解釋之後,鄭明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而是未知可否的將目光投向了呂山尊,似乎在他臉上能夠找到答案,或者能夠解開他心中的疑惑。
    聽到鄭明不滿的問話,以及齊天翔的解釋之後,呂山尊從二人望向自己的眼神中,知道輪到他講話了,就打起精神,嚴肅地望著鄭明說:“這是我們河州市東部最大的產業園區,也就是號稱全省名列前茅的產業聚集區,占地麵積十五平方公裏,涵蓋了紡織、印染、服裝加工,機械、機電、機床生產,食品、飲料、日化產品,還有鞋帽生產,旅遊產品生產和開發等等幾十個門類,可以說是承接著全市產業轉移大多數外遷企業,大小企業一百二十三家,產業工人三萬餘人。”
    “產業園區從規劃開園到現在已經將近八年了,至今也沒有安全達到當初規劃的水平,而且很多企業也難以正常開工和生產。”呂山尊臉上的表情與冷峻的話語一樣,都顯得嚴峻,望著鄭明接著說:“與此相對應的是西郊的科技園區,規劃麵積要小很多,情況也差不多。”
    “現實就擺在這裏,想說明什麽問題,”鄭明聽完呂山尊的介紹,似乎並沒有完全滿意,嚴峻的目光依然沒有絲毫的鬆動,從呂山尊的臉上轉到了齊天翔的臉上,威嚴地問:“這就是你想讓我看到的真實,這些真實背後又想告訴我什麽,”
    齊天翔眼光複雜地望著鄭明,目不轉睛地認真說道:“山尊和我想讓您看到這些,並不是想說明什麽問題,而是站在基層黨政領導的角度,向您這位我們尊敬的老師,以及中央領導反映河州市存在的現實問題,並想通過您,向更高層領導反映一些發展中的困惑和問題。”
    “就像山尊剛才向您介紹到的情況一樣,這個產業園區承接著河州市工業企業的轉移和集聚,西郊的科技園區情況也大致如此,正如您現在看到的,轉移過來的企業處在自生自滅的狀態,沒有轉移過來的企業或者已經消亡,或者已經不再存在,而這樣的狀況還在不斷惡化之中,未來什麽樣,我和山尊真是不敢想象。”齊天翔急促地說著,語言有些艱澀,似乎隱藏著很多的的難言之隱,“剛才咱們大致轉了一圈,現在正常開工生產的企業也就十之二三,而且大部分企業員工都在幾百人左右,千人以上企業屈指可數,這背後是轉移之後的巨大社會問題和隱患。”
    鄭明聽著齊天翔的話,盡管仍然不動聲色,但顯然已經知道了齊天翔的意圖,慢慢地回應道:“奧,這麽嚴重,具體說來聽聽。”
    “山尊剛才已經說到了,這個園區企業有一百多家,員工三萬多人,其實最初的規劃是員工二十萬,因為很多企業轉型升級,事實上真正過來上班的人也就是高峰時的七萬多人,現在的不足三萬。這就意味著又將近三十萬人因為各種原因失去了工作,也就是說被轉移掉了。”齊天翔從鄭明的神情和語氣中感覺到了鼓勵的成分,似乎是想讓他將所有的問題都講清楚,而隨著話語的不斷深入,很多話如鯁在喉,也是迫切需要說出來,就緩了口氣接著說:“即使按照最粗略的計算方法,這三十萬工人之中,十萬人提前退休或變相退休,十萬人轉移到園區工作,還有十萬人下崗失業。這是最基本的算法,河州市有產業工人將近一百萬,除了商業和服務業的二十萬左右,幾個大的企業公用事業單位員工有五十萬左右,現在能夠繼續工作並按月領到工資的以及不足三分之一。這就是河州工業企業的現實,冷冰冰的擺在眼前。”
    “這倒值得注意,現實畢竟不是那麽溫情,也少有如意和浪漫。”鄭明淡淡地表明著態度,臉上的神情也漸漸緩和下來,看了看無言的呂山尊,有望了望遠遠站著的隨行人員,隨即嚴肅地望著齊天翔,疑惑著說:“從你上任河州市委書記這將近半年的時間,我好像鮮見你對經濟工作發聲,更看不到你對工業企業生產和經營的言論,今天怎麽想到了這個,”
    “不願發聲是難以發聲,更不能隨意發聲,繼而也就限製了對工業企業的言論。”齊天翔赫然地望著鄭明,艱難地咧了下嘴說:“很多年前河州市的某位領導就為工業生產和轉型定下了基調,隻要不是國家限製和禁入的行業和領域,隻要民營企業和民營資本能夠主導的領域,國有企業和資本一律無條件退出,充分依靠民營資本唱好經濟發展這台大戲,依靠民營經濟的繁榮,為河州市經濟和社會發展,注入強勁的活力。”齊天翔盡量平靜地說著:“要讓經濟的發展和繁榮,充分激發民營企業家的自覺意識,以便使他們道德的血液煥發旺盛的活力,為社會進步發揮更強勁的動力,並以此動力為引擎,帶動河州經濟的騰飛,帶給人們更大的幸福和紅利。”
    “這樣的說法在當時的輿論環境中大行其肆,而且成為了壓倒一切的聲音。”呂山尊接過了齊天翔的話,忿忿不平地說:“這樣的說法不但幼稚,而且無知,讓資本家血管了流暢著道德的血液,不但百多年的馬克思不信,《資本論》裏更是詳細分析了資本的逐利性和貪婪,宣告了資本家在社會發展和進步中的作用,以及這種作用產生的社會倒退和危害,怎麽到了現在這樣的時期,還有人鼓吹道德血液這樣的言論呢,而且還深信不疑,在現在的資本家成為了慈善家,還是社會的進步和發展以及能夠充分製約民營資本的行為了呢,”
    “咱們走走轉轉吧,這樣站在說話怪冷的,”鄭明溫煦的目光在齊天翔和呂山尊臉上掃視著,淡淡地說著邁開了腳步,慢慢地朝著一個廠房大門走去,隨即對跟上來的齊天翔和呂山尊緩緩地說:“接著說,把你們想說的話都盡情地說完,”
    “天翔說到了一個現實的問題,道德的血液沒有解決河州市工業轉型的問題,反而造成了更多企業的困境,以及大批職工的下崗和失業,而這樣的現實卻造成了更多富翁的產生,以及權力尋租和利益交換的空間,”呂山尊隨著鄭明慢慢地走著,接著剛才的話題說:“資本的逐利性造成了民營資本運行的無序和混亂,對於這些轉移過來的工業企業,轉移的過程中大多進行的權屬性質的轉製,或者是原有企業管理層通過股權改造成為民營企業的,或者是一家企業進行拆分改製的,還有的是采取的承租方式變相轉製的,更多的企業卻是低價或簡單方式處理的,方式很多,手段也是五花八門,但無一例外地都轉移進了產業園區,”
    “由於進入園區的企業,都是以往國有和集體所有製企業,大多存在設備老化、陳舊,產品單一,特別是均為勞動密集型企業的硬傷,大範圍的轉移和搬遷,不但是企業大失元氣,而且由於減員增效及遠離市區的原因,也造成了大批技術工人和中堅力量的流失,企業更是失血嚴重,舉步維艱,”呂山尊知道沉默的鄭明在認真地聽,就繼續說道:“其實企業搬遷過來,解決的是城市環境和可持續發展的問題,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企業真正的目的,還是為了配合政府對土地和城建擴張的需求,企業得到轉移和置換補償,以及原有廠房土地的部分權益,政府得到了大批閑置的土地,還有賣地的收入,可謂雙贏的局麵,在此基礎上,園區企業發展動力不足,升級難度加大,而民營資本紛紛變相進入了高成長值的領域,這就是道德的血液的真實存在,可以說這裏有多少企業,城裏至少有多少個拔地而起的商業樓盤,”
    “山尊說出了很現實的問題,這也就是困惑著河州市經濟發展的現實問題,”齊天翔看到鄭明走到廠房門口,卻停住了腳步,隻是探頭向裏麵看了看,似乎並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就緩緩地說:“河州市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特別是建國之後工業化建設和發展,以及沿海和內地不同的產業布局,已經形成了完善的工業化體係,簡單說起來,就是‘一大二高三完善’的產業布局,”
    看到鄭明轉過身來,很感興趣地望著自己,齊天翔認真地說:“所謂‘一大’,就是大企業集聚,建立和形成鋼鐵冶金、精密機床加工製造、重型機械為主的製造業基地,‘二高’,就是高起點、高規格,瞄準世界先進水平,‘三完善’,就是依托城市發展和產業布局,完善配套服務體係,完善沿海產業群的後台支持,完善城市功能和公共服務,基於這樣的思路,國家和省裏邊的想法很清晰,很明確,就是要打造以河州市為中心,帶動內陸幾個地市的能源、化工等行業和領域,形成高端裝備製造業這艘航母,去搶占世界製造業的製高點,可惜這樣的願望,僅僅十幾年的時間就消失殆盡,留下的隻是一個高樓成群,人口眾多的純消費和消耗性城市,”
    鄭明深深地望著齊天翔,隨即又將目光轉向了呂山尊,想了一下才嚴肅地說:“我看出了你們的想法,也聽出了你們話中的意思,甚至對你們想借助我的力量和能力,達到扭轉和改變的目的都很清楚,今天看到的和聽到的,至少使我明白你們在思考,也在積極地探索,盡管艱難,但你們沒有停下來,沒有觀望和等待,沒有頹廢和隨波逐流,就這樣的態度讓我欣慰,也非常滿意,我現在就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們我的態度,也就是中央高層的態度,這樣的現實不盡如人意,需要改變,而且必須改變,你們的思路和憂慮與中央是一致的,”
    “改變落後的生產生活方式,最大限度地激發經濟發展活力,改善和提高人民生活,剔除束縛社會和經濟發展的弊端,創造一個百舸爭流、千帆競渡的局麵,是我們改革的初衷和出發點,這是一項前無古人的偉大創舉,顯示著我們黨勇於創新,勇於擔當,為全體人民謀福利的勇氣和智慧,是英明和正確的,這也是得到社會現實驗證的偉大實踐,這點毋庸置疑,更不能簡單的否定,這是任何時候都不能含糊的原則,”鄭明神情異常的嚴肅,聲音盡管不高,卻可以明顯感受到語音帶來的威勢,“改革開放極大的激發了全民的創造力和活力,短短幾十年間,經濟規模和經濟總量都達到了令世界震驚的程度,這是誰也無法抹殺和否定的,”
    “小樹生長,需要陽光、空氣和水分,這是任何人都知道和理解的道理,因此激發是小樹生長的必要條件,船小好調頭,百舸爭流才能更好的達到目的,這是發展的眼光和思維,但隨著小樹茁壯的成長,萬千小樹形成了森林,或者說渡過了小河,麵臨著大海或深水,需要的就不是激情和鼓勵了,需要的就是製度和規範,無論是叢林法則,還是海洋規則,規則意識就成為比發展更重要的設計了,”鄭明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停頓了一下,緩緩地接著說:“眾多的小樹集聚成為森林,眾多的小船走到大江大河,甚至大海的麵前,需要的就是參天的大樹,以及萬噸巨輪,或者航母,因為搏擊風浪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和力量,更需要智慧和實力,走進深海的可以有小舢板,成為海水平台的永遠隻能是航母或巨輪,”
    鄭明說到這裏,神情變得溫和,看著齊天翔和呂山尊,慢慢地說:“山尊的憂慮比較現實,解決起來可能會快一些,也很快就能看到效果,用黨的紀律和剛性的法律,我們就能斬斷伸向國家和民族利益的黑手,就能正本清源,回歸社會生活的本來麵目,民營資本是國家實力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發展和壯大符合社會發展潮流,無可非議,不但不能限製,反而應該鼓勵。但我們也不能天真地期待資本按照設計好的軌道運行,更不能幻想所有資本擁有者血管裏都流暢著道德的血液,製度和法律可以淨化血液,而這也是讓資本成為社會財富的唯一途徑。運動和打擊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規範的社會秩序和法律體係,卻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天翔的想法卻需要花費更大的精力,也需要長期的艱苦的努力。”鄭明轉向齊天翔,微微含笑地鼓勵著說:“工業體係如何恢複,巨輪和航母如何打造,乃至下崗失業人員和民生改善如何係統化運行,需要的不僅僅的個人的熱情和勇氣,而是整體國家層麵的總體設計和改善,這需要的除了鍥而不舍的實踐精神,更需要不怕犧牲的勇氣和智慧。這條路很漫長,也很曲折艱難,但卻是一片光明。”
    鄭明說著話,語氣激動了起來,似乎是對齊天翔和呂山尊說,又像是說給自己,堅定地說道:“隻要心中裝著人民,一心想著人民,有著崇高的信仰和堅定的信心,有著忘我的犧牲精神,就一定能夠看到美好的前景和未來。”
    看到齊天翔和呂山尊頻頻點頭,以及眼中欽佩的神情,鄭明不由緩和了神情,嗬嗬地笑著說:“你們兩個帶我過來看真實的現實,可卻站在這裏務虛地說了這麽久,你們就準備這樣一直說下去嗎,說的口幹舌燥的,要知道這樣,咱們還出來看什麽,在賓館坐而論道不就是了,”
    鄭明的話語像是抗議,卻有更像的結束這種談話的提示,齊天翔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些,與呂山尊交換了一下眼神,又回頭看看遠遠地站著等待的隨行人員,滿臉微笑地對鄭明說:“哪能就讓老師在這冷風裏受凍呢,您盡管願意,我們兩個當學生的,也於心不忍啊,再者說,大家都好不容易一起出來了,再怎麽說也得找一個鳥語花香的地方休息一下,散散心吧,”
    鄭明知道齊天翔已經有了詳細的安排,而且或許出來之前就已經有了打算,就嚴肅地看著他,不動聲色地說:“難不成咱們再到西郊,看看你們沒有什麽科技含量的高新產業園區,”
    “不會了,哪能讓老師總這麽不開心地度周末呢,”呂山尊嗬嗬笑著對鄭明說:“天翔準備讓你到鳥語花香地地方看看,盡管現在不可能如他所願,但放鬆的心情,擁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盡管滿目肅殺,心中也是滿滿的春色滿園。”
    “詩意的眼光,詩意的心情,讓我都有些期待了。”鄭明溫和地望著呂山尊,隨即轉向齊天翔,威嚴地說:“還不走,等什麽,”
    鄭明的嚴厲不但沒有使氣氛緊張,反而活化了氣氛,使得剛才嚴肅的談話煙消雲散,隨之而來的就是歡快和輕鬆了。
    這種氣氛始終持續著,直到到了清荷水庫,達到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