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1-2 善良的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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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淩念也不知道為什麽,從小到大得到最多的評價就是善良。
    她從來沒有因為怕殺生而少吃肉,也沒有同情過那些殺人犯,卻還總是被人貼上善良的標簽。後來她想,那可能是一種感情流露吧,又或者她這人實在沒什麽別的特點,隻能用一句不疼不癢的善良修飾。
    她曾經問過父親為什麽說她善良,那時淩辰黯淡的眼睛裏竟驀然有了淚。他尋到女兒的手握緊,說,遺傳。
    她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太善良的人,正因為她的過份善良才有了她父母那一段驚世的愛情糾葛。
    此刻,淩念把自己的所為也歸結成了那兩個字,善良。
    淩念下樓的時候那個人還在路邊,已經由靠變成了坐,兩條修長的腿一伸一蜷,一隻手架在膝蓋上支著頭,另一隻手橫在腹部。
    她深呼吸幾口,向著那個靜止的人走過去,在他頭頂緩緩支開雨傘。
    雨並不大,路上沒有人打傘。可淩念知道他怕冷,淋雨一定會生病,偏偏身體不好,生了病就是大病。
    明天還有12小時的飛機去紐約,要是生了病這一路該多遭罪。
    想起他要走,淩念心裏忽然亂了。
    那種不知是心痛還是憎恨的感覺讓她忍不住轉身要走。
    卻已經來不及。
    許疏抬起頭看著她,聲音裏太濃的驚喜讓人無法忽略。
    "小念?"他想要起身拉她,卻被某個部位的急痛打斷,重新跌回地上。許疏努力的調整呼吸,仰起頭向她微笑,"小念,怎麽出來了?有事麽?"
    淩念一愣。是啊,她出來幹什麽?有她什麽事?
    "我,我去買包方便麵,餓了。"
    許疏皺了皺眉,"晚上沒有吃東西?"
    "不,就是,餓了。"淩念訥訥的道。
    許疏笑起來,眉目間露出一絲無奈。他幾乎沒有思考的開口,"下雨了,你進去等著,我去替你買。"
    又是這樣的口吻,溫柔的寵膩的,比她哥哥對她說話時都要更溫和得多。
    淩念愈發模糊的視線中,許疏一手扶著欄杆慢慢站起來,他在那裏靠了一陣才挪動步子,手掌按在腹間始終沒有放下。
    "起風了,進去等我。"他拍拍淩念的肩膀,將她歪了的傘扶正,然後腳步虛浮的走進雨幕。
    這幅場景太過熟悉,以致於淩念有片刻的迷茫。他對她依舊溫柔如斯,讓所有人羨慕嫉妒。可是明明,明明那條短信貨真價實,明明他平靜的接受了她搶先的分手,明明他將她一個人留在大雨滂沱裏不管,任憑她怎麽哭怎麽鬧都狠心不見她一眼。
    這可是,後悔了?想補償了?
    當她還是好騙小姑娘麽?
    回過神的時候雨已經大了,滴滴答答的打在她的傘上。
    淩念這才想起那人不能淋雨,然而想追出去卻找不到他的身影。
    雨越下越大,淩念就站在樓道旁傻傻地等著。
    腦海裏浮現了太多錯亂的場景,淩念閉上眼睛卻擺脫不掉。
    原來那人早已是她的夢魘。
    "小念。"一隻冰涼的手將她拉進樓道,淩念睜開眼睛便看到了渾身濕透的許疏。
    他站在自己對麵喘息的很厲害,看得出來是一路跑回來的。
    許疏將手裏的塑料袋遞給淩念,然後後退幾步靠住牆壁,緩了片刻才道,"沒有買方便麵,吃泡麵對身體不好,在一旁的餐廳要了菜帶走,時間久了些,等急了麽?"
    淩念看著他,忽然有什麽東西從眼睛裏流下來,溫熱的。
    "小念。"許疏慌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讓她哭,慌張的抬手去擦她的眼淚,冰涼的指尖碰到她的身體,淩念下意識地躲避。
    許疏動作一滯,緩緩收回手按住自己身體裏肆虐的痛處,聲音裏帶著些歉疚,"對不起小念,我不該自作主張。"
    許疏一直不是個很懂得如何表達愛的人。
    十歲開始帶著妹妹從紐約搬回這裏,向來獨立慣了,實在沒有什麽人愛過他,所以他也就不懂怎麽去愛。
    遇到淩念之前,身邊的女人一個一個的換,他隻是太孤單,想要找個人在身邊,卻從來沒有想過去愛。
    和淩念在一起之後,他努力的去學,卻學得很慢。他總是習慣決定一切,自己的,淩念的。
    每一次因為這樣的大男人主義惹惱了淩念,總是這樣低低地說一句,"對不起,我不該自作主張"便足夠她心軟。
    其實,他也不想,隻是習慣了。
    沒有父母可以依賴,如果他不能替自己,替妹妹決定,他們要怎麽活下去?
    所以淩念總會原諒他。甚至想著有一天可以讓他依賴自己,讓她替他決定。
    可惜,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對不起小念,我吃了泡麵會胃痛,就想當然的以為你吃了也會不舒服,對不起,小念,我以後……"話說到這裏忽然被打斷,疼痛讓他清醒了一些,哪裏還有什麽以後?"我再去替你買,買方便麵,好麽?"
    許疏看了看愣在那裏的淩念,轉身又要衝進雨裏,淩念忙伸手去拉,卻不等她碰到他的身體,那個人就扶著牆倒了下去。
    "許疏……"她的聲音裏透著明顯的慌亂,扔了傘和袋子俯下身去扶住他。
    他的全身都是冰涼的,被雨水打濕的衣裳貼在身上,雙手交疊按在腹部,下麵竟隱隱透出絲血跡。
    "許疏?"她拉開他的手,聲音顫抖。
    "沒事,"許疏的聲音也是發顫的,失去按壓的力量,腹痛愈發密集,他眼前有些發黑,沒有被她拉著的手又按了上去,"是剛剛,摔倒的時候不小心蹭到的。"
    說著他抬起手給淩念看。
    的確,手掌蹭破了皮,血肉模糊。
    "等著,我上去給你拿藥。"淩念的聲音穩下來。
    "不用了。"許疏拉住她,拾起地上的袋子塞到她手中,"拿著東西上去吧,趁熱吃,買的挺多,可以叫上舍友一起。你的性格太安靜內斂,能分享的時候就多分享,這樣將來有事才有人幫你,也不至於,一個人撐著……"
    淩念看著他,忽然想起剛剛的四張餐券,價格不菲的樣子,她這才明白那人的用心,不由得冷笑一聲,"許疏,你怎麽那麽像我爸?"
    "你怎麽那麽像我爸?不,我爸都不會告訴我這些,這麽黑暗的人生道理,他才不舍得告訴我。"
    在一起的時候,許疏總是會無意的將一些社會上的人情世故吐露給她聽。每一次淩念都要嘲笑他老。
    其實,他不過比淩念大不到兩歲而已。
    準確地說,是一年零六個月。
    淩念上的是實驗班,中間跳了一級,所以他們是同級不同校。
    "哎,也不知道一中是怎麽教育出你這個小老人的。未老先衰吧你。"淩念是個典型的雙子座,不熟悉的時候文文靜靜,熟悉了便常常語出驚人,損許疏更是她一大樂趣。
    許疏卻從不以為意,隻笑著安靜的回應,"遲早要知道的啊。"
    見她眸色沉重,終究是不忍心她太早成長,笑著摸摸她的頭發,"不知道也無所謂,在家有你父親哥哥寵著,出門有我許少爺寵著,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每每這時她便佯裝傷懷,窩在他懷裏低聲道,"可父親哥哥也不會寵我一輩子的,我要是長不大怎麽辦?"
    "沒事,我會寵你一輩子的。"
    許疏不常騙人。除了身體不適經常瞞她之外,騙過她的屈指可數。
    偏偏這一句卻讓淩念每次想起都痛徹心扉。
    他終究是不能寵她一輩子啊。
    誰也不能寵誰一輩子。所以,隻有成長。
    "小念?"越來越低弱的聲音在喚她的名字,淩念抬起頭看著麵前的人,慘白的一張臉,冷汗密布,卻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隱忍到了極致。
    淩念的父親胃病很嚴重,有時候痛得狠了昏沉間還會喃喃喚著紫夜撒嬌般的喊疼。淩念一直是靠這個鑒別淩辰胃痛的強弱的。可是許疏卻如頑石一般,不管怎麽疼都隻是不輕不重的握著她的手,嘴角是經年不變的迷人微笑。
    所以淩念一度以為他病的不厲害。直到那一次偶然見他獨自在病房裏痛得扯破了床單,她才恍然明白,原來一直都這麽疼。
    那麽此刻,那個依舊溫柔的喚她的名字臉色蒼白的少年,你究竟有多疼?
    "許疏,我們在一起快兩年,我是不是從來都沒有要求過你什麽?"淩念看著對麵的人,目光平靜。
    許疏咬著嘴唇,輕輕點了點頭。
    "那,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最嚴重的時候,你有多痛?"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竭力保持的平穩,許疏心裏一痛。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隱忍和隱瞞成了她的執念和心病。
    其實,也沒有多疼。
    最厲害的時候也比不上她那句分手,比不上他微笑點頭說好的那一瞬,心裏的痛。
    那時候他吞了一瓶止痛藥被送到醫院洗胃,清醒的時候,身上的痛麻木了,心痛依舊。
    許疏緩緩牽起淩念的手,遲疑著放在自己腹部的痙攣處。
    掌心下的抽動比以往父親胃部的那些還要劇烈很多,淩念的手瞬間和許疏一樣變得冰涼。
    他握著自己的手隨掌下痙攣頻率的加快而越來越緊,直到她能覺出骨骼變形般的疼痛。淩念咬住嘴唇默默忍著,不敢發出聲音。
    然而許疏卻不再用力,緩緩送開她的手。
    "隻是這樣麽?"她依舊不大相信。
    許疏含笑點頭,卻再擠不出力氣說一個字。
    "好,許疏,我記得了。"淩念眨了眨眼睛,逼回淚水,努力微笑,"在美國,好好照顧自己。如果,以後我們還能再見,不許痛得比現在厲害。"
    淩念也不知道自己憑什麽說出"不許",她隻是說了。因為她知道溫柔的許疏不會和她為這個糾纏,無論她說什麽他永遠會微笑著說,好,我記住了。
    許疏抽回手用力按住絞痛的腹部,連呼吸都吃力,卻依舊扯起微笑,柔聲道,"好,我記住了。"
    淩念忽然就笑起來。
    她多了解麵前這個人啊。
    "上去吧,冷了。"許疏又犯了自以為是的錯誤,他自己被雨淋濕凍得發抖就以為她也會冷。
    可淩念沒有生氣。她一直明白,這是他表達愛的方式,那樣拙劣,卻那樣真實。
    "傘給你吧。等雨小一些再走。"淩念拾起雨傘放在他身邊,提著東西就要上樓。
    "小念,"聽到呼喚淩念回過身,看見那人扶著牆站在那裏,臉上終於不再掛著那種讓人心疼的微笑,他低低地開口,聲色發顫,"好好照顧自己。。。。。。"聲音忽然停住,淩念站在那裏等他繼續。
    然而那個人卻是半餉無言,按著腹部彎下腰去。匆匆趕來的淩沐即使的扶住他,瞪了一眼傻站在一邊的淩念,"你怎麽讓他淋成這樣?我以為你說著玩呢,真不管他啊?"
    淩念沒有開口,反而是許疏拉住了淩沐,向他搖了搖頭,"不怪小念。。。。。。"
    話一出口似乎疼痛更甚,淩沐一時沒有扶住他,隻覺得身邊的人在自己懷裏不斷滑下去,側頭一看心裏有些發慌。
    許疏向來是極能忍的,在小念麵前痛成這樣是從未有過的。
    "你這丫頭,還站著做什麽?快上去倒杯熱水下來,要看他痛死麽?"
    淩念聞言恍然,匆匆上樓。
    過了很久才端著熱水下來,淩沐忍不住埋怨,"這麽久,當真是痛死也不心疼了麽?"
    這話說的淩念心裏一抽。他哪裏知道寢室沒打熱水,這些是她跑了半個樓層借來的。
    第一天住校,連人名字都叫不上來。她那樣的性格能做到這樣已經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
    許疏看著她一副委屈神色顯然是猜到了什麽,心裏感動也欣慰。其實沒有人是長不大的,被逼的緊了,自然就長大了。
    他微笑著伸手接過她的杯子,指尖相觸,那份冰涼深深埋進她心底。
    這,會是最後一次了麽?
    "帶藥了麽?"淩沐問他,見許疏點頭便輕車熟路的從他口袋裏掏出那板藥片,看了名字卻又皺眉,"飯後的。你還沒吃東西呢啊。"
    "沒關係。"
    "我宿舍有,你剛買的。"淩念接話。
    "去拿啊,妹子,等著我們上樓做客啊?"淩沐在心底歎氣。平時挺機靈的丫頭,遇到許疏就像失了魂。雖然n大宿舍不設樓管和門禁,但他們也不能隨便進女生臥室不是?
    淩念應了一聲轉身上樓,卻被許疏一把拉住。
    "小念。"他停了一下,靠著淩沐站穩,"剛剛有半句沒說完,淩念,你一定要找一個和我一樣寵你的人。"
    一路忍著淚飛奔回宿舍,卻在打開袋子看到透明餐盒裏的菜時淚水決堤。
    淩念的母親是四川人,她遺傳了母親的口味好辣。辣子雞是她的最愛,也是她母親的最愛。她從不敢在父親麵前吃這道菜,不光是因為淩辰胃不好,更是因為那是淩辰唯一會給他妻子做過的菜,她怕父親觸景生情。
    剛和許疏在一起的時候,她不知道那人腸胃不好,每餐必辣。那時每次吃完飯那人都是懨懨的,臉色雪白說話都沒力氣。她卻從不多想。
    後來見識了他喝一杯涼水便鬧騰了一星期的身體,淩念隻覺得滿心愧疚和後怕。
    這樣的折騰,他竟忍得住,竟能受得了。
    此刻看著麵前的辣子雞丁,淩念隻覺得那滿滿的都是他的愛。
    許疏,你明明這麽愛我,你明明這樣寵著我,怎麽舍得離開我?
    捧著餐盒跑道樓下,走廊裏果然沒了那兩人的身影。
    淩念咬著嘴唇蹲下來,默默的取了筷子夾起還溫熱的雞丁。
    這一次的辣椒怎麽這樣辣。
    辣得她淚怎樣都止不住。
    許疏,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人像你一樣寵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