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笑問誰是人間客·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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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沒有哪裏的雪, 能驚豔過純陽的山門。
飛白提著酒壺, 負著劍,踏在山行的路上, 腳下細微的咯吱聲在這靜謐的蒼山裏有一種格外清晰,又令人安心的感覺。
棧道白雪,流雲青崖。
分毫未改的景色, 令他想起第一次上純陽時,山門前那隻騰空高翔的鶴。
距離宮城前那場大戰, 已過去了二十年。
江湖人隻知, 純陽子入宮為大明測算國運, 然此舉動搖了淨念禪宗長久以來輔佐國運的地位,故在他出宮之後, 淨念禪宗兩位高僧心有不服,截住他同他論道。
魔門中人陰險毒辣,趁他們專心論道之時設下埋伏偷襲。後來雖因邪王石之軒及時阻止, 但兩位高僧終究在論道之後雙雙圓寂,純陽子也從此消失。
有人說他是在論道時得悟大道飛升了, 有人說他是死在了這場精心安排的埋伏中。
飛白更願意相信,他是化成了這純陽宮山上終年靜透如玉塵般的雪。
不然那個讓世人聞風喪膽的邪王,怎麽會甘心在這麽一處冷清的地方, 一守就是二十年。
飛白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初出茅廬的小道士了,他如今論資排輩, 也是江湖老一輩高手了, 蕭昊離開前將代掌門的權力交給了他, 所以蕭昊失蹤之後,武當就順理成章落在了他的肩上。
這簡直是一份天上掉下來的殊榮。
沒人知道純陽子究竟對朱元璋說了什麽,隻知他出宮之後,原本打算扶植朱允炆的朱元璋突然態度大改,力排眾議將燕王朱棣立為儲君。
六年後先帝駕崩,朱棣即位,聖上感恩於純陽子為他掃清道路,同時也為讓自己的皇位更加穩固、更加名正言順,遂下令北修紫禁城,南修武當。
朱棣很清楚,若非純陽子的一番預言,他要坐到今天的位置,恐怕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甚至有可能背上弑帝的汙名。
昔日兵權在握的燕王,早就做好了如有意外不成功便成仁的準備。
但如今,這些準備都不必要了。
他特別強調,修武當“其山不可損分毫”,並在武當金頂紫霄大興土木,揚言要發揚道統,意在宣示皇權。
朱棣能理解朱元璋召純陽子入宮的目的,他所謂的“發揚道統”,實則也沒有半點真想光大道教的意思,而是借此舉來震懾這些幫助他登上帝位的人。
在他眼中,淨念禪宗抑或武當,其實都沒有分別,佛道兩派的道統之爭同他也沒什麽幹係,他隻是這場道統之爭的受益者。
但他不會像朱元璋那樣以殺戮來“報答”有功之臣,也同樣不想看到自己將來有一天會像朱元璋這樣,被一群道士左右江山大統。
將武當捧上神壇,扶植道門,可以將苟延殘喘的佛門一舉打壓下去,同時也是在向道門殺雞儆猴:宗教今昔的輝煌都是帝王賦予的,日後安分守己做好世外高人,才能各自相安無事。
飛白作為新一任的武當掌門,又怎會參不透其中深意。
但朱棣實在過慮了,因為這世上僅有的兩位修習《戰神圖錄》之人,都已徹底消失。武當能做的無非是繼續享受帝王的恩寵,為君權服務罷了。
戰神圖錄的事是飛白從言靜庵那裏獲知的,在那場不為人知的“論道”之後,布達拉宮傳來消息,說活佛鷹緣突然離世,除了他父親那把鷹刀,什麽也沒留下。
布達拉宮為守護鷹刀內破碎虛空的秘密,將那鷹刀層層封鎖,不讓任何人有機可趁。
思及言靜庵,便更覺掌門師兄在人世所做的一切讓人歎為觀止。
在所有當世高手心中,越是活得久的人,越能體會到純陽子那些不著痕跡做下的安排處處皆有深意。
就拿當日他被迫留在萬花來說,以他之能又怎會不知石之軒同他分開後,會在魔門做什麽反應。龐斑找上萬花,根本就在他設計之中。
而應對龐斑,隻幾句陷阱機鋒,就引得這不可一世的魔師向言靜庵立下退隱江湖之誓約。
世人隻看得到龐斑挑戰中原高手,在純陽子那裏落敗,又徹底被言靜庵收服,可誰又細想得出,言靜庵為情殉道送龐斑破碎虛空,其間二十年江湖風平浪靜,這份功勞實是純陽子所為。
同時,知道龐斑終有破碎虛空之一日,純陽子借為八派解圍之機,專程送了龐斑一名可以繼承衣缽的優秀弟子,且留下了一位專克製他的傳人。
這位傳人,正是如今無數江湖俠士魂牽夢繞的女神、現今的“小魔師”方夜羽心頭的純陽雪——秦夢瑤。
正魔兩道間,因這幾代層出不窮的情愛糾葛,時至今日,竟可以同桌而食,放下幹戈。
朝廷的動向也有推波助瀾的作用,帝王對神道看似推崇實則排斥的態度,令這些終日執著於道統紛爭的弟子們冷靜下來,無論魔道、佛道還是道門,如今都不敢再肆意借改朝換代之事鞏固道統,信仰之爭轉為發展信眾這等最基礎的形式。
而所有的這些背後,都有純陽子有意無意的推動。
他用一個“情”字,困住了當世最優秀的三代魔君,又親手送最優秀的傳人步入無上仙道。
所謂無為而治,看似無為,其實處處有為。
飛白知道掌門師兄一直所期盼的,其實不是自己飛升,而是天下大同,世道安穩。所以他自己過不過情關,是生是死,本就不重要。
劍雖三尺,可量天。
因其無所守,故而,無所不守。
如今秦夢瑤在石之軒的指點下得悟大道,即將破碎虛空,方夜羽為追隨她的腳步,必將拋下一切勢力發奮努力。
這域內外的江湖爭端,終究還要歸於平靜。
飛白拎著酒壺站在山門前許久,隨後低笑著搖了搖頭。
他還是期盼著,能見到一個白衣墨袍的道長自山門中踏雪而來,迎著他道一句:“上善若水。”
過去了很多年,也隻有在夢中,才能依稀一見那樣的光景。
他靜想了一會兒,忽然將壺中酒全部倒盡,再用潔白的雪填滿它。
至空霧峰頂,他將酒壺放下,流水入杯的聲音清泠動人。
石之軒一眼就瞧出了這杯中物的來曆,卻也沒有多言,而是慢慢地斟了三杯,為秦夢瑤送行。
雪水很冷,帶著壺中酒香,清冽卻溫和。
“夢瑤走後,就無人能再陪著前輩了,前輩還要繼續在這裏等?”
石之軒點了點頭,仰首飲下一杯純陽雪,“他說過會來,就不會食言。”
飛白同他們一起坐在峰頂,看著山下竹林覆雪蒼蒼,暗自感慨。
純陽,真安靜啊。
“道長當真功德圓滿了嗎?”秦夢瑤問。
石之軒肯定地“嗯”了一聲。
阿昊在他出手的時候自絕經脈,說明大局已定,他最後的任務完成了。
那麽接下來的時間,都可以用來期待不知會在哪一刻降臨的重逢。
秦夢瑤於是笑道:“若夢瑤在天外有機會見到他,定會替前輩催促他早些來接你。”
飛白也跟著提議道:“烈先生說,掌門師兄歸期不定,前輩若在純陽呆得無聊,可以照舊去花穀小住些時日。”
石之軒聞言笑道:“怎麽,厲若海破碎虛空之後他這麽閑了?”
飛白連忙擺手,“烈先生當年攆前輩出穀是形勢所迫,前輩可千萬別怪罪他。”
蕭昊曾言,厲若海四十八歲時會有一場大劫,還為他留下了一根鬼門銀針和兩張旋返書。
果然,後來言靜庵培養了一個和自己如出一轍的弟子,送給龐斑,助他轉移情之執念,成就道心種魔大法破碎虛空。
可沒了鷹緣的生氣,被龐斑選做爐鼎的風行烈險些九死一生。幸而厲若海和烈震北因著蕭昊一句確切的“四十八歲時”提早做了提防,才沒讓風行烈當場種生鼎滅。
之後龐斑開始了對風行烈的追殺,厲若海與他激烈一戰,拚著全力以燎原槍法重創龐斑。但他完全舍棄防禦的十幾槍.刺出,自己也終將被龐斑的內力傷及性命。
生死關頭,厲若海突然想起當日蕭昊在宮門前,曾用過一招極盡“生”之力的“氣場”,他清楚記得,那一招叫“鎮山河”。
他在詢問蕭昊鬼門銀針的作用時,對方的回答也是“鎮山河”。
厲若海恍然悟出了鬼門銀針的用法,以其封鎖全身經絡,這才免去內傷和戰後一死的結局。
之後三月內,他就徹底悟破無上武道,破碎虛空。
烈震北和厲若海是幾十年的交情了,厲若海破碎虛空後,烈震北便暗中替他照顧他最牽掛的徒弟。
不過,烈震北舊疾痊愈,隱隱也感應到了“最後一步”的所在,知道自己不日便會證道,因而這些年,他一直都在努力培養傳人。
那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叫飛白光是想想就忍不住頭疼。
石之軒悠然回絕了飛白代為轉達的邀請,搖頭道:“當年阿昊助我悟出不死印法,教我修心之道,帶我遊曆,贈我佩劍,如今我在這純陽宮,替他守一時河山穩固,固所願爾,不過如此。”
孤旅人間,總有盡頭。
夢總是不會太遠。
飛白遂也明白了他並非遷怒烈震北,放下了心來。
山下立著個風度翩翩、俊秀儒雅的身影,石之軒瞧了一眼秦夢瑤,淡淡道:“夜羽他日成就不在其師之下,既是來送你的,不妨一見。”
秦夢瑤聽話點頭,縱身躍下。
然而他們二人見麵,其實也沒有更多可說的,方夜羽恭喜了她,然後問了一個問題。
“秦小姐為何能如此順利放下,這世間……真沒有一物可以入你雙眸嗎?”
秦夢瑤認真想了想,露出平靜笑意:
“你有沒有見過,純陽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