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番外一·生死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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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來, 琴之一道, 一向為君子所偏愛。
琴聲為天地萬物之音,而非世俗之樂。以琴娛人, 熱鬧不足;用以自娛,則平添寂寥。但於這諸天仙神而言,琴聲實乃他們漫長生命中, 寥寥幾種可以稱之為顏色的存在。
劍廬之外,太子長琴膝上放著鳳鳴秋梧, 麵帶苦惱。他輕輕撥動琴弦, 鳳鳴秋梧應聲發出一聲“duang——”。
風神飛廉忍無可忍地堵上了耳朵, 口中連連求饒:“救命!再這麽下去,天界第一樂師就要變成天界第一魔頭了!以琴聲逼瘋諸天仙神, 長琴絕對名留千古!”
蕭昊抱著西市腔靠在樹下,哈哈大笑道:“你們不曉得,我於夢中遊曆時, 曾見過許多抱著琴劍彈棉……咳,彈出這等音色的俠士, 可謂洗腦之至! 洗腦之至!”
祝融發愁地看著自家兒子,慨歎道:“長琴生來精通樂理,怎麽拿了這七弦琴, 就好似沒了章法呢?”
商羊沉靜飲茶,全不將他們雞飛狗跳的模樣放在眼中, 淡淡道:“必定是禺期這劍靈造琴時動了什麽手腳, 來捉弄我們。”
禺期冷哼一聲, 不滿道:“吾家劍靈機智過人,天生精通鑄造,怎是爾等俗人可以妄論!”
共工麵如土色,扒住了禺期的肩膀,艱難道:“禺期啊禺期,你放過我們罷,長琴再這麽彈下去,我們五個怕是要去閻羅和後土那裏報道了!”
木神句芒心有餘悸連連點頭。
蕭昊於是順手從建木上揪下一片葉子,對他們道:“這音律之道嘛,原本無形,附著於樂器已是落了下乘,大音希聲,萬物無所謂拘泥,不如我為你們吹奏一曲,讓你們也感受一下這自然之音。”
眾神大感興趣,眼神發亮,長琴亦停下彈棉花之聲,好奇看著蕭昊。
蕭昊將那片葉子放於唇邊,鼓足腮幫子,用力吹奏起來。
“叭一一”地一聲,難以言說的聲音震徹雲霄,諸神麵色一僵,紛紛不約而同捂起雙耳。
蕭昊賣力吹著“大河向東流,鶴歸的藏劍不回頭”的調子,沉醉其中,不能自已。
一曲吹罷,他自得地看向橫七豎八的眾神,道:“如何?本少爺難得奏曲,你們可不要不給我麵子。”
飛廉殷勤湊到了長琴身邊,突然大有所感:“我豁然醒悟,長琴果真是天界第一樂師,這鳳鳴秋梧之音,怎麽就這麽好聽呢!”
諸神紛紛應和,長琴臉色微紅,複又彈起鳳鳴秋梧,“duang”、“duang”、“崩”之聲不絕於耳。
浮生倥傯,有緣萍聚,把酒言歡,有光陰如此,何其幸之。
*
#禺期的樂無異觀察日記之一#
上元太初曆三千四百七十年,某月某日,晴。
吾化身晗光劍靈流落人間,千年來曆經多位劍主,今日終於重見天日。
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
吾這一代主人,終於了卻吾……千年夙願。
#禺期的樂無異觀察日記之二#
吾暗中觀察新主多日,偶遇人界的長琴小子,大喜。
與之談論千年變化,感慨良多。
長琴化貓收養於無異小子家中,角龍亦時時相伴。
今朝能得團聚,甚好。
#禺期的樂無異觀察日記之三#
臭小子給長琴起名“肉包”。
長琴之化身固然體態豐腴了些,怎可這樣笑話於他!
千年不見,還是這般沒大沒小!
#禺期的樂無異觀察日記之四#
小子樂無異!少喂長琴些吃的!
他已經那麽胖了!
#禺期的樂無異觀察日記之五#
無異小子運氣上佳,竟得上古妖獸鯤鵬之幼獸,取名“禪機”。
其雖不記得上古之事,行事卻一如往昔,吾甚感欣慰。
小子總算有了些長進,不枉吾之青睞。
#禺期的樂無異觀察日記之六#
……
嗬,那鯤鵬幼獸,叫“饞雞”。
樂無異小子,腦子可能是壞的。
*
蕭昊迷迷糊糊睜開眼,他身邊圍了許多人,好像每個他都認識,又好像每個他都不認識。
他最先聽到的,是一串嘰裏咕嚕的方言:
“教主哇,我終於找到你咾!你曉不曉得恁個多年你不在嘞點兒,我們都以為你死咾!”
他莫名奇妙地看著那個頭戴銀飾、苗疆服飾的妹子,連連擺手道:“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蕭峰和阿朱帶著小常歸,激動地站到他麵前,按住他雙肩道:“阿昊!你果然沒死!這麽多年你全無音訊,我托白鳳帶給你的書信,你可有收到?”
蕭昊猛然一愣,張口就道:“大哥,我……”
他話還未說完,就又見一人湊了上來,麵色古怪極了,指著他道:“你、你這小娃娃怎麽長的這麽大了?這又是誰?你手裏怎麽也有一條打狗棒?”
蕭峰驚奇地舉起自己手中的棒子,跟洪七手裏的一比,果真一模一樣。
兩個人你來我往地驚異起來,竟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蕭昊腦子裏混亂極了,他環顧四周,密密麻麻的人圍了一圈,一個光頭的和尚皺著眉頭盯著他,冷冷道:“師兄,此地便是西天嗎?”
他剛從記憶裏揪出這個人,連問候都來不及,就又看到一個臉上附著奇怪紋路的正太怒氣衝衝對他道:“吾還以為你投生成了那樂無異小子,給他當了這麽長時間的劍靈!吾還奇怪他為何半點記不得原來的事,你這家夥讓吾好找!”
蕭昊頭疼不已,周圍的聲音交織成一片,紛紛雜雜,他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將軍!對不起……我們最後也沒能守住武勝關!對不起!將軍你罵我們吧……”
“這風清月白,正宜一醉!”
“蕭兄當真是一入大漠,一世大漠了,我還以為這輩子再沒有機會尋到你蹤跡……”
“愛卿,近日又有不知死活的江湖人來朕這裏鬧事,他們都欺負朕年紀小,你一走沒人管得了他們,那陸小雞根本不好用!你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啊……朕這次保證聽你的,不亂使脾氣了……你別再跟朕置氣了好不好。”
“蕭兄弟鐵骨忠義名滿天下,若我能早聽你一言,也許不至於見你走後,闖王剛愎自用招致生靈塗炭……”
“往生路上,沒有滄溟,沒有你。本座還以為,你已同她一樣盡歸塵土了。”
“為師曾見著一位與你神似的玄甲將軍,可是再像,也不是你……師父當年打斷你的腿,你沒有記恨罷?這些年流落海外,可有受什麽委屈?”
“慳臾修成應龍何其不易,長琴與他有舊交,又怎能傷他……若能如阿昊這般無拘無束便好了。”
“教主,我們累幾年都好好聽話了嘞,內兩年呱太長得嘿大,五聖把他牽出切別個都黑得屁滾尿流嘞!”
“蕭兄……”
“阿昊!”
“愛卿……”
“道長嚶嚶嚶!”
“教主哦……”
“將軍!”
“小娃兒……”
……
四麵八方都是鼎沸的人聲,蕭昊覺得這簡直是係統耍弄他的修羅場,那些或熟悉或麵生的麵孔裏,唯獨沒有那麽一個人。
他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周圍的聲音頓時安靜下來。
蕭昊心有所感,轉過頭去。
那人生的玉樹臨風,儒雅俊秀,一身風流驕傲的氣質渾然天成,就那麽靜靜地立在他身後,眸中深沉難測,仿佛談笑間就能翻雲覆雨、斷生判死。他發梢有幾縷銀絲,想來這些年,歲月也並非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他朝蕭昊伸出手,一個字也沒說。
身邊的聲音漸漸炸開了鍋,什麽“龜兒子!老娘跟你拚咾!羞都遭羞死咾,還勾引老子教主!兒豁不是個龜孫兒!”,什麽“呔!老流氓!”,什麽“完啦完啦太傅殺過來了”……
蕭昊鬼使神差地把手遞出去,被那人一把拉起來。
周圍的人影漸漸散去,一切重歸寂靜,蕭昊狐疑地看著眼前人,問道:“你竟來窺探我的夢境?”
石之軒但笑不語,溫柔之中帶著幾分撩人的邪氣:“要怪就怪你那不成器的機關,非要來招惹我,三兩下被我拆了。怕你生氣,索性給你拚成了五隻小豬,你是造偃甲也好,傳信也罷,反正別叫它們再來攔我。”
蕭昊臉色一變,氣到:“我廢了好大勁兒才拚一個機關木甲出來,你竟然給我拆了?!”
石之軒攬住他,半哄半就:“你放這麽個東西在房門口,是成心不想讓我進來嗎?你不是說小豬可愛,我這回給你拚了五個,你不歡喜?”
蕭昊翻了個白眼,搓蛋的豬要那麽多作甚,浪費他那些機關零件!
石之軒附在他耳邊道:“前塵往事俱成煙雲,我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你看……”
蕭昊微微挑眉,沒有作答。
“我前些日子在下界尋了一處古雅空靈的世外之境,清新飄逸,淡泊寧靜。若有朝一日能攜君歸隱山水之間……”
蕭昊露出笑容:“歸隱甚好,但要講清楚,是誰攜誰?”
石之軒做沉思狀,故意道:“阿昊,論年紀,我比你年長;論輩分,你入門花間比我晚,當是我師弟;論修為……”
石之軒頓了頓,笑道:“你把你那勞什子係統關了,我們來打過。”
蕭昊“嗬嗬”兩聲,反口道:“花間?魔門?誰是你師弟?我還毒經補天雙修呢,談什麽師門輩分?不存在的!”
石之軒負手而立,也不生氣,問道:“你到底願是不願?再東扯西扯,我就當你默認了。”
蕭昊笑著舉起了手裏的墨顛,蘭摧鍾靈商陽一通亂砸,金絲楠木的墨筆在手中轉了個圈,悠然爆了個玉石:
“等你打贏了我再說!”
“你輸了可不要耍無賴!”
……
天高海闊,路長而歧。
離塵埃落定那天,還遠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