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人命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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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落煙陪著老李媳婦來到衙門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
因為是年節,衙門裏的人很少,來看熱鬧的百姓更是沒有。
幾人進了衙門,就見一個衙役在打哈欠,那人有氣無力的看了一眼進來的人,冷哼一聲,吼道:“你們就是李木匠的家屬?怎麽來得這麽慢?這大過年的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老李媳婦抹了一把淚水,趕緊走過去,從懷掏出一個錢袋塞到了那衙役的手裏,“大哥,我家老李現在怎麽樣了,能不能讓我們先見見?”
“見,當然見!你們不知要見,還得把屍體領回去,不然你以為我在這裏等著你們做什麽?大過年的,停屍房都沒人,你不領回去,怎麽著,還要讓屍體陪我們過年啊?”衙役收了錢袋子,說的話卻依舊不好聽。
“屍體?”老李媳婦一聽,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秦落煙趕緊將老李媳婦扶住,老劉拚命按著老李媳婦的人中,好一會兒老李媳婦才幽幽的轉醒過來。
“老李啊,老李啊,你怎麽就這麽走了呢,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可怎麽活啊。”老李媳婦已經失了分寸,隻能攤在地上哭喊,哪裏還想過去要回屍體查明原因。
秦落煙歎了一口氣,讓老劉將老李媳婦攙扶住,自己則是走到了那衙役的麵前,“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今天你們不說清楚,這屍體我們可不敢隨意搬回去,沒得到時候有任何問題卻毀了證據。”
許是她說話的神情太過鎮定,再加上她容貌氣質出眾,那衙役也是個慣於察言觀色的,直覺就覺得眼前這人怕是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兒,這才不情願的解釋道:“這老李做的櫃子不解釋,門板倒下來的時候砸到了吳家公子,吳家當然不幹了,就要讓李木匠賠償,李木匠賠不起,當然就挨打了,李木匠的兒子見他被打,就和吳家的人打起來了,慌亂之中,李木匠就被打死了。吳家公子也受了傷,還有個家丁被打昏迷了,所以吳家人現在要告李木匠和他大兒子,就這麽回事。李木匠傷了人還不賠錢,被打死了責任也不在吳家。”
這衙役一番話說下來,看上去似乎義正言辭,也許在他看來,就是這個道理,李家是連分辨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作為一個現代人,秦落煙又是受過高等知識教育的,她看不是文盲,無論放在哪個社會時期,也不可能打死人了還有道理的。
衙役這番話,唬唬老李媳婦這種沒文化的村婦可以,可是想糊弄她?
秦落煙冷哼一聲,目光如刀般落在衙役的臉上,她問:“你說老李傷了人不賠償,還要收押老李家的大兒子,這個案子是上了公堂了嗎?”
那衙役先是被問得一愣,隨機挺了挺胸膛,吼道:“這大過年的,這種案子我家大人哪有空來審理?你當人人都像你們這些無知婦人一樣成天閑著沒事兒做?這案子,先錯在李木匠,這後麵的後果當然也是由李木匠來承擔,這還有什麽好審的?”
衙役不敢正麵回答她的問題,已經讓她心中有了計較,在衙役的口中,人命關天的大事竟然被說成了這麽輕描淡寫的事,人命,果然如草芥嗎?
秦落煙突然覺得一陣惡心,她喉頭滾動,壓下惡心的感覺,然後冷聲道:“你一個衙役,竟然敢不經過大人公堂審案就擅自宣布一個案子的結果,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吧。是誰給了你的膽大包天?我倒要去問問一個衙役擅自處理案子是不是合乎規矩,哦,對了,我還要問一問,如果不和規矩的話,衙役應該受到什麽樣的處罰?”
衙役哪裏想到一個女人竟然可以想到這個層麵上來,畢竟,像這樣糊弄家屬的事他們也幹過不少,都沒有被揭穿過,不是已經打聽清楚了嗎,這老李家是新來鳳棲城的木匠,不認識什麽人,全家都沒什麽文化,也不懂什麽規矩律法,怎的,突然來了這麽一個女人?
“你是老李家的什麽人?老李媳婦都沒說話,你插什麽嘴?”衙役心虛,背心出了冷汗,可是還是硬著頭皮裝出氣勢。
“我是老李媳婦的表妹,這是我家人,怎麽的,這事兒我還不能問了?”秦落煙一聽就知道這衙役有問題,趁勢追擊的問道:“實話告訴你,這事兒我們不會這麽算了,沒聽說過殺了人還可以摘清關係的。你要是不想惹麻煩,就趕緊告訴我實話,不然……我們就去京兆尹告狀去!”
連蒙帶騙這回事,秦落煙不是不懂,隻是不削於用,可是這種時候,麵對這種壓抑,秦落煙卻覺得,就要用這種威脅的方法來處理,都說惡人自有惡人磨,你隻有比他更惡,他才能怕你,才能讓你得到你想要的。
那衙役一聽她這口氣,立刻氣勢就消了大半,別說去找京兆尹,這事兒就是隨便找個懂律法的,都知道是衙門裏有問題,他不過是個小衙役,實在犯不著為了這件事惹麻煩。
衙役猶豫了一下,看了看秦落煙,又看了看地上的老李媳婦,“哎呀,這事兒不是我說的,我一個衙役也不敢這麽說,不過啊,我勸你們還是 不要鬧了,回頭我給上麵說一說,把李家老大放出來,這件事就算了,你們吃了虧就忍了吧,吳家你們惹不起,別到時候搭進去一家子人!”
衙役說這話的時候算是誠懇的了,可是聽到秦落煙的耳中,卻讓她越發的沉了臉,人都死了,還讓人忍著,這是個什麽道理?
“如果我們不忍呢,你一個衙役,也做不了主,我這就去擊鼓鳴冤,我要見大人!”秦落煙說著就要往大門口走。
那衙役嚇得立刻扯住了她的衣袖,“我說姑奶奶啊,你就別鬧了,這事兒也不是我們大人說了算的。其實我們也是沒辦法,我們大人不過是衙門裏一個小官,在風西城,一個衙門的小官能頂什麽事兒?一塊招牌砸下來都能砸死十個八個的。這事兒你找我們大人沒用,到時候驚動了上麵,還不是全部一起完蛋。”
“滾開!”秦落煙看不起這衙役,所以說話也不客氣,“既不能為民做主,還混淆黑白,這樣的官也配稱為官?你防開,我這就去擊鼓!”
“哎呀!我說你這人怎麽不識好歹?我勸你可是為你好,我說了這麽多你要是還不聽,你還要去告的話,回頭真出了什麽事,可別怪我沒提醒呢。”衙役說了這兒一通,見秦落煙絲毫沒有要妥協的意思,臉色更沉了,可是卻也沒有怕。
他不怕?秦落煙皺了皺眉,忍不住深思,到底是什麽讓這衙役有恃無恐?原本想去擊打鳴冤鼓的她,腳步不自覺的放緩了下來。
她深知,有時候,不能太過魯莽。
隻可惜,在她和衙役說話的時候,老李媳婦卻將他們的對話聽進了耳朵裏,老李媳婦反應過來老李的死怕是有蹊蹺,一聽可以找大人鳴冤,哪裏還停得住?隻見她推開老劉站起來,幾步就衝到了門外。
秦落煙想要阻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鼓聲,從門外響起,在清淨的街道上傳出去很遠很遠。
很多在吃午飯的人家聽見了響動,都忍不住抱怨幾句,“哪家的人了,告狀也不挑時候,這大過年的,大人們都忙著吃飯,那有空來搭理告狀的人?”
“可不是,而且聽聲音是從東街傳來的,東街那小衙門的大人算個什麽大人,聽說那官位還是花錢買的,這告狀的人也太拎不清。”
“可憐喲,我也聽說那大人官品尤其差,若不是上麵有人罩著早就丟了帽子了,能一直安穩的當著官兒,人家上麵可是有人的。這大過年的,擾了那大人的清淨,我看那告狀的人著狀子還沒遞上去就得被打個半死。”
隻可惜,這些事情,剛到鳳棲城不久的老李媳婦不知道,對這裏不了解的秦落煙也不知道。
既然已經敲了鼓,反倒沒了退路了,秦落煙歎了一口氣,是福是禍該來的還是要來的。她幫著老劉將老李媳婦攙扶著又進了衙門。
等了約莫盞茶的功夫之後,一個官帽戴得稍微有些歪斜的官員帶著幾個精神萎靡臉色難看的衙役來了,衙役們有氣無力的喊著“威武”,目光卻憤怒的瞪著老李媳婦幾人。
老李媳婦正要喊冤,那大人卻猛地一敲桌子,衝那個開始接待幾人的衙役吼道:“徐六,你個廢物,辦這麽點兒事都辦不好,還讓這個賤婦敲了鳴冤鼓!”
還未開始審案,這大人已經給老李媳婦冠上了賤婦的名號,秦落煙心中一咯噔,覺著今天這事兒興許要糟。
果然,下一瞬,大人看也不看那婦人一眼,直接對另外兩名衙役吩咐道:“還愣著做什麽,先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再來,這大過年的還來亂敲鳴冤鼓,你有什麽冤屈?就吳家那點兒事,你們先傷的人,還敢叫冤?吳家都沒叫冤!”
見過黑白混淆的,卻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秦落煙也算是長見識了,眼看著兩名衙役走過來拉老李媳婦,秦落煙歎了一口氣,還是站了出來,“大人,暫且不說李木匠究竟有沒有傷人,單說李木匠被打死這件事,您還沒有查清就說吳家沒罪,是不是太武斷了?您這麽審案,草民不服!”
“不服?”大人笑了,“我管你服不服?你知道那吳家背後的人是誰?吳家的大千金去年可是選秀進宮成了宮裏的娘娘,你們是誰?你們敢不服?得了,大人我還要回家過節,你們愛去哪裏鬧哪裏鬧去,反正我管不著。”
兩名衙役拉著老李媳婦就往後堂走,不一會兒就聽見老李媳婦發出痛苦的吼叫聲。
那大人說完之後打著哈欠就走了,完全不理會還在衙門裏的這幾個人,一行人來的匆匆走得也匆匆,端的是有恃無恐。
秦落煙怎麽也沒想到在這裏竟然會看見如此匪夷所思的事,這囂張得也太誇張了吧,天子腳下啊,竟然有這種事?
一行人走了之後,最開始的那個衙役又走了過來,“我就說讓你們不要鬧事,你們偏不聽,現在是李木匠一個人事了,你們再鬧,全都得死。”
秦落煙覺得這樣的威脅何其可笑,可是,如果是一般的人呢,沒有任何背景,對上身後勢力已經觸及到皇宮裏的人物時,他們又算什麽,也許要他們的性命,真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那大人和衙役都打聽清楚了老李家的底細,所以才這麽有恃無恐,在他們的眼中,老李一家就是草芥,懂得進退還能保住一家子的性命,如果不聽話,全殺了又又誰為他們說上一句話?
這就是現實,不是你想著不公,想著反抗就能反抗的?在這樣的環境下,活著,真的太不容易。
老李媳婦被打得氣息奄奄的時候丟了出來,人已經迷迷糊糊的暈了過去,老劉在先前那大人說起吳家背後勢力的時候就嚇得腿軟了,根本不敢在這裏停留,找了個蹩腳的借口就走了。
秦落煙攙扶起老李媳婦,心中戚戚然,卻又無能為力,她沒有飛簷走壁的絕世武功,也沒有驚絕天下的濟世之才,她現在,還是一個弱小的女子,不要說那大人,她就是連一個衙役都沒有辦法。
老李媳婦渾渾噩噩的隻知道哭,那衙役進了內院,不一會兒又帶著一個人走了出來,那人渾身血汙,看見老李媳婦的時候哭著就跪了下來,口中隻呢喃的叫著“娘、娘、娘……”
老李媳婦這才清醒了些,抱著那人就哭。
母子倆就在衙門前抱頭痛哭,他們的身後是衙門氣派的大門,門上還掛著“明鏡高懸”等牌匾,陽光下,那些燙金的大字何其可笑。
秦落煙歎了一口氣,等那衙役將一個屍體嫌棄的扔出來的時候,她才走到了那個渾身血汙的人麵前,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如果還是個男人的話,現在就去把你爹的屍體背起來,我們回去再想辦法,在這裏哭,就算哭瞎了,有用?”
她沒有悲天憫人的說些大道理,這個時候,她沒有興趣表現自己是多麽正義,正義,在她來看本身就是一件奢侈的事了,她又不是救世主,哪裏有伸張正義的覺悟,她能做的,隻是力所能及的事。
她的話已經說了,如果這人不聽的話,那也許,這件事她也就沒有必要再繼續管了。
幸好,那人抬起頭,怔了怔,然後一咬牙轉身就去背李木匠的屍體。
秦落煙緊繃的心情終於鬆了一口氣,老李媳婦如今這模樣,是個拿不出主意的,如果這孩子再沒點兒擔當的話,那這個家就真的完了。
回到老李家的時候,二丫帶著兩個孩子正焦心的瞪著。虎兒看見回來的老李媳婦幾人,立刻就大哭了起來,老李媳婦一聽又抱著虎兒哭了起來。
李家老大看見了也要哭,秦落煙眉頭一皺,吼道:“你不能哭,現在你是一家之主了!現在,你要做的是安撫你娘,還有,想辦法為你爹伸冤。一個大男人,哭最沒用。”
李家老大沒有見過秦落煙,許是經曆了這麽大的事,反倒是沉寂下來,他將湧出的淚水又擠了回去,“姑娘……”
“不用說了,謝謝什麽的沒有意義。你現在先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們再來想想辦法。”秦落煙歎了一口氣,就在剛才,她其實已經想好了,如果實在沒辦法,她就去找付子墨幫忙,隻要付子墨肯出手,在這南越國應該沒有他不能解決的事。
隻是,她知道,以付子墨的性子,絕對不會輕易的幫助任何對他沒有利益的人,她可以去求他,可是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上一次,為了救翼生,她成了他的暖床丫頭,這一次,她去求他,又要付出些什麽呢?她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那吳家幾個月前招木匠去做工,我和我爹就去了,我爹是個老實人,做工做得好,價格又低,所以做了一次之後吳家但凡家具壞了都會找我們去修。今天上午吳家來人說有櫃子壞了就叫爹去,我想著去幫爹一起做,好早些做完早些回家,誰知道出了這的檔子事……”
“說重點。”秦落煙皺了皺眉。
“好,好。”李家老大整理了情緒後又道:“我和我爹被叫到了後院的兩間廂房,兩間廂房裏都有家具壞了,我爹進了一間,我進了一間,沒過一會兒我就聽見爹那邊有爭吵聲,我過去的時候就看見吳家的人在打我爹,我氣不過就和他們打了起來,他們人多,我和我爹哪裏是他們的對手,所以就,就……”
李家老大想起那一幕情緒又有些崩潰,秦落煙卻是麵不改色,冷靜的問:“你進去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什麽特別的事?”
就算李木匠傷了人,吳家也沒有道理將人往死裏打,往死裏打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李家老大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沒什麽特別的事,那櫃子是紫檀木的很貴,裏麵放了些亂七八糟的雜物……”
“紫檀木的櫃子用來放雜物?”秦落煙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麽,又問:“是什麽雜物?”
李家老大一愣,仔細一想,立刻臉色就變了,他已經十七八歲,雖然還未成親,可是男孩兒們,該懂的東西都懂,現在經秦落煙提醒,他立刻就想起來那櫃子最裏麵似乎看起來有個可以的東西,那東西有點兒像男人的……男人的……
李家老大一陣臉紅,半天說不出話來。
秦落煙皺了皺眉,見他說不出口,索性直接問道:“是不是情趣用品?呃……就是男女之間用的那個……”
“不是,不是男女之間,好像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用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李家老大徹底低下了頭。
秦落煙總算是理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現在看來,分明是李木匠撞見了吳家公子的醜事,然後被殺人滅口了而已。
有錢有勢,殺個人在他們的眼中就顯得太過微不足道。
秦落煙冷哼一聲,“既然找到了原因,那我們就能想辦法了。看來那吳家公子是個斷袖了,隻要他有弱點,我們就有機會。”
“那我們怎麽辦?”如果開始還不了解秦落煙,那經過一番對話梳理,李家老大對秦落煙已經新生佩服。
“找證據!然後給敵人致命一擊!”秦落煙看了一眼還在哭的老李媳婦,“現在,好好安撫你的娘親,把你爹的身後事辦了,然後,就佯裝妥協,不要表現出任何反抗的意思,要讓敵人放鬆警惕,然後你再去偷偷的跟蹤吳家公子。”
李家老大點了頭,對秦落煙越發的佩服了。
事情的處理有了計劃,秦落煙覺得應該給李家人留下空間舔舐傷口了,她交了二丫和翼生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路上,二丫和翼生的心情都很沉重,尤其是二丫,還忍不住哭了鼻子,“老李媳婦好可憐啊,這年頭,窮人的命,真的不是命,我以前有個哥哥,因為家裏窮,哥哥被買給了有錢人家當家丁,沒過兩個月因為犯了錯就被活活打死了,他簽了賣身契,命都是別人家的了,被打死了,我們連冤都沒法伸。”
秦落煙 聽了,沒有發表意見,隻是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這一天,她歎的氣似乎比一年都多。這是無奈,對於這個社會製度的無奈,人命,可以被當成貨物來買賣,可以用金錢來衡量。
可是,她能做什麽呢,至少現在,她什麽也做不了 。
“請問這裏是無痕公子的住處嗎?”幾人剛走到門口,就看見一個中年男人守在門口,看見他們的時候,態度是恭敬又諂媚。
秦落煙淡笑,經過嶽無痕挑戰天機閣一事,終於有第一個人找來了,這樣很好,至少,她可以靠自己的勢力一步步走到讓人無法隨意欺淩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