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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介: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莫過於搞牙——欒雪曾經如此認為,但是她錯了。無盡的黑曆史鋪陳在心上人麵前,她還能挽回些什麽呢?唉,這戀愛的體驗感真是太差了!

    1.牙醫與婦產科

    醫院的牙科診室裏麵傳來一陣又一陣壓抑過的慘叫聲。

    欒雪痛苦地大張著嘴,死死掐在扶手上的指尖幾乎沒有血色,哇哇直叫。

    陪伴左右的閨蜜小餘焦心地替她拭去額角沁出的冷汗,寬慰道:“沒事啊,小雪。你再忍忍,很快就結束了!”

    “麻煩二位克製一點兒,路過的病人聽了,還以為我這裏是婦產科。”口罩上方的白眼慢慢地眯成一線,牙醫手中的鑽機閃爍著致命的銀光。

    這一對閨中密友頓時安靜如雞,牙醫熟練地更換其他型號的鑽頭,鑽機嗡嗡著再度靠向欒雪,致使她全身緊繃起來。

    十分鍾後,在紫外光固化燈的照耀下,一場“酷刑”終到盡頭。

    欒雪麵色慘白地爬下牙椅,準備同牙醫先生道一個永世不再相見的別,誰知一聲低歎徐徐飄來,她心頭一緊,大感不妙。

    牙醫的手指在病曆上輕輕地叩著:“剛才我看見你之前蛀牙裏的填料裂了,有可能是內部蛀孔導致的塌陷。我建議你先去拍片,單牙就可以,看看離神經線多遠。”

    神經線!欒雪嚇得差點兒暈厥過去,好像那種觸及靈魂的疼痛已經在牙根深處炸開了。

    牙醫眼尾微微上挑,道:“無論如何,必須挖開重填。”

    挖開重填!欒雪抱著僥幸心理問:“如果內部沒蛀孔,隻是單純裂縫,需要挖……填、填嗎?”

    牙醫眉眼彎彎,點頭道:“嗯,一樣要挖。”

    走出醫院的時候,欒雪的頭頂仿佛懸著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整個人死氣沉沉。

    小餘攙扶著她,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道:“哎,那個拾光甜品店,明天貌似有一場新品推介會。”

    欒雪興致缺缺,半死不活地答道:“與我無關。”

    小餘從包裏摸出一個燙金信封:“前兩天他們送到企宣部來的邀請函,可惜公司近期沒有甜品項目。唉,虧得人家花錢請了日食陛下,你不要就算了。”

    欒雪眸光一閃,瞬間恢複元氣,奪過邀請函看了又看,心花怒放道:“餘寶寶,我這輩子沒有你不行!我愛你!吧唧——”

    小餘捂臉驚叫:“起開起開!我的妝啊!”

    2.日食陛下

    日食陛下,坐擁百萬粉絲的美食博主,欒雪的心上人。

    托同公司閨蜜的福,欒雪得到了甜品店活動現場的VIP座席,距離舞台僅有兩米。她環顧四周,充分認識到網紅與現實明星之間的差距——現場除了她和幾個妹子,剩下的大多是等候店家抽免費餐券的商場顧客。

    活動開始,甜品推廣大使日食陛下現身的一刻,欒雪一雙水汪汪的黑眸倏地發直,眨也不眨地望著台上這位高大英俊的男子。

    不知是否是欒雪的眼神過於熾烈了,日食陛下的視線似乎在她身上頓了一頓。

    待到甜品製作的環節,欒雪的目光已然含情脈脈地黏在他身上了,什麽都看不見,聽不見了,隻覺得日食陛下攪動的不是仙草漿,而是她的心,連主持人叫她的手牌號也沒聽見。

    身旁的妹子心不甘情不願地戳了戳欒雪的胳膊,示意她上台試吃。她當時就蒙了。

    抽中了?她萬萬沒想到,她一個“萬年非酋”居然也有當上“歐皇”的一天!

    心上人近在咫尺,欒雪接過芭菲杯的時候,連手都是抖的。她暗暗發誓,隻要能讓她在她家陛下麵前展現出最完美、最陽光的一麵,就算讓她再見一回牙醫也無所謂!

    “哢噠”一聲脆響,經由音響傳遍商場的每一個角落。

    活動現場如死一般沉寂,A廣場迎來開業至今最清靜的一刻。整整五層天井周圍的群眾紛紛低頭觀望,甚至周邊巡邏的保安大哥也扭頭看來。

    大屏幕來不及切換鏡頭,所有人都看到了躺在欒雪掌心裏的那個白色的小東西。

    此時此刻,連經驗豐富的主持人也不知該怎麽接茬,怎麽扭轉這尷尬的局麵。畢竟場麵過於驚悚——那個小東西像極了人類的牙齒。

    在此生最萬眾矚目的一刻,欒雪堅強地擠出一個僵硬無比的笑容:“哈哈哈哈,這是我剛才含在嘴裏的奶糖,大家不要誤會,拾光的仙草芭菲還是很好吃的。”

    主持人機靈地接過話頭,迅速送上儲值卡,抓緊時間將欒雪請下台去。然而,她還未跨開步子,日食陛下突然湊到她耳邊,悄聲道:“建議你馬上去醫院一趟。”

    熱氣噴在耳垂上,欒雪的臉紅了,但她依舊神誌清醒,用真誠無比的口氣解釋道:“奶糖,真的是奶糖。”求你信我。

    商場細細密密地下起了雨,活動究竟是怎麽結束的,欒雪不知道。她仰望愈發密集的雨點兒,輕歎一聲:“我還是比較適合隔著電腦屏幕,當一個安靜的粉絲。”

    她低頭從包裏翻出兩把折疊傘,原來小餘的傘還寄放在她這裏,怪不得這麽重。

    “能借一把傘給我嗎?”不知何時,一個衛衣帽兜頭的男子站在她身邊。

    “可……可以。”欒雪圓溜溜的眸子裏映著日食陛下的笑顏,臉“唰”地紅了。

    “謝謝。”日食陛下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問道,“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欒雪聞言,微微一愣,隨即將自己的折疊傘往他懷裏一扔,轉身頂包就跑。

    欒雪一路飛奔到公交車站,方才記起打傘的事。為什麽自己在他麵前總是腦袋短路呢?

    可是,小餘的傘貌似有點兒不好用,卡了老半天也沒打開。這時,一道黑影忽地將她罩住了,頭頂上的雨停了,隻聽到雨點兒落在傘上發出的“啪嗒啪嗒”的聲響。

    有點兒熟悉的男聲在雨中顯得更為悅耳:“不用著急,你慢慢來。”

    欒雪猛地回頭,看見日食陛下單手插兜站在她身後,把傘舉在她頭頂,而他的半邊肩膀已經正淋著雨。她癡愣愣地伸出手指,朝他的肩頭指了指。

    “沒關係。”日食陛下毫不在意,仿佛也沒瞧見她濕淋淋的狼狽樣,微微一笑道,“謝謝你的支持。還有,你的傘。”

    3.來自flag的詛咒

    人生在世,沒事別亂立flag,哪怕是為了心愛的男人。

    欒雪麵如土色地行走在通往口腔科的路上,手裏捏著剛取到手的單牙X光片。

    牙醫先生斜倚在診療室門口等她,口罩上方彎著兩枚月牙:“是不是填料掉了?”

    他怎麽知道!欒雪腳步一頓,狐疑地盯著他。

    牙醫先生“噗嗤”一聲笑開:“見到我這麽不開心?我是魔鬼嗎?”

    請問,誰去弄牙能開心得起來!

    魔鬼牙醫接過X光片,對著光瞄了一眼:“你運氣不錯,沒蛀到神經線。放心,挖起來不疼。”

    欒雪光是聽到“挖”字就心驚肉跳,灰溜溜地跟著牙醫先生進入診療室,眼看著冷冰冰的牙椅在眼前緩緩傾斜。頃刻間,恐懼侵襲過來,她非常後悔放小餘去約會了。

    “躺下吧。”刺鼻的酒精氣息由遠而近,牙醫先生拖過滑輪椅坐好,笑盈盈地看著她。

    “好的。”欒雪縮著肩膀朝牙椅挪動,視線四處亂飄,假裝看不見器械架上的鑽機。此時,一個粉色條狀物闖入她的眼簾。

    好像是她的粉色可達鴨小花傘?她清楚地記得,昨天將它借給了日食陛下。

    可怕的猜測猶如一道驚雷衝欒雪當頭劈下,她機械地轉頭,脖頸僵直地望向牙醫先生。

    牙醫先生愣了愣,無奈地扯下口罩,露出那張熟悉的俊臉:“本想弄完再還給你的。待會兒,我盡量溫柔一點兒。”說罷,他摘下手套,取來小花傘交到欒雪手中。

    有的人表麵上是個牙醫,私底下卻是個美食博主。

    欒雪呆若木雞,感覺手裏握著的不是小花傘,而是一紮點燃引線的雷管。

    緊接著,她摟著雷管……哦不,摟著小花傘,沉重地躺上了牙椅。她絕望地想,還能挽回些什麽呢?在心上人麵前張開血盆大口,還慫得顏麵掃地。對了,還有白色的……填料。

    弄牙齒的過程中,欒雪一聲不吭,宛如一條死狗,任牙醫擺弄,餘光死死地盯住他左胸上的姓名牌——任易澤。

    藍光燈熄滅,任醫生饒有興致地說:“今天你的表現,很拘謹啊。”

    是啊,之前叫得跟生孩子似的,讓他見笑了。不過,他有必要笑得這麽明顯嗎!

    欒雪麵無表情道:“你能不能別笑了?”眼角都笑出褶子了。

    任易澤一臉無辜:“我沒笑。”

    欒雪心神恍惚地將傘塞進包裏,抽手時不慎把員工牌帶出包外,可她渾然不覺。

    任易澤收起笑臉,俯身替她拾起,拍了拍上頭的灰,順手塞回她的包裏。瞧她雙眼無神的樣子,心頭莫名一堵,一句話脫口而出:“你不會脫粉吧?”

    欒雪抬眸望著他,眼中湧起一股熱流,又被她生生地壓了回去。她努力地想攢出一個笑,可是她做不到,最後抱著包,一溜煙地跑了。

    醫院外,天空灰蒙蒙的,眼看又要下雨了。

    手機在包裏振動,欒雪掏出來一看,五個未接電話,外加一條微信。

    小餘字裏行間透著邀功的興奮勁兒:膽敢不接我的電話!你家陛下突然接受了我們雜誌的專訪!這周末就能過來拍圖。姐妹兒,這回你就老老實實地加班吧!

    4.塑料姐妹花

    周末的天氣出奇地悶熱,雖是豔陽高照,空氣卻十分沉悶。

    雜誌內頁拍攝現場,小餘興致勃勃地遞給欒雪一杯冰咖啡:“今天的氣溫至少有三十五度,你戴口罩做什麽?好好站到你男人麵前,讓他記住你的臉啊!”看她無動於衷,手指在她的腦門上一彈,“愣著幹嗎?現在你又不胖,胸是胸,腿是腿,怕什麽!”

    欒雪麵無表情地把吸管從口罩下方塞進去,叼著吸管說:“知道他是誰嗎?”

    小餘說:“你家陛下啊。”

    欒雪漠然地望著小餘:“不,他是牙醫。”

    三秒後,小餘被咖啡嗆得扶牆不起。

    灼熱的空氣被陽光曬到扭曲,欒雪低頭喝著咖啡,忽覺有什麽東西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她定睛一看,竟然是任易澤的笑臉。心髒頓時跳得有些亂,她慌忙埋頭裝瞎。

    “你,那個戴口罩的,過來舉板子。”攝影統籌中氣十足地喊欒雪幹活。

    “我?”欒雪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

    話說,雖然他們都是一個公司的同事,但終歸分屬不同的雜誌工作室,她今天是純粹過來看人的,況且天氣這麽熱,她全身心都在拒絕這個差使……手裏一沉,守在現場的美食雜誌大佬已經把板子塞到她手裏了。

    “來了!”作為一個小職員,欒雪絕對不能讓自己這種假公濟私的勾當傳到自家大佬的耳朵裏。她即刻展現出虛假的工作熱情,大步朝任易澤走去。

    盯著來人皺得跟苦瓜皮似的眉頭,任易澤的嘴角忍不住上挑:“這種天氣戴口罩,你不熱嗎?”

    欒雪舉起白板,挺直腰板道:“防曬。”

    不知怎麽的,欒雪總有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每當她眯眼看去,總能瞧見任某人目視前方,乍一看,一副正直又坦蕩的樣子。

    “左邊那個拿板子的,手別抖啊!”在戶外高溫下工作,攝影師情緒極度不穩定,指揮道,“你跟右邊那個換位置,給我蹲下,將板子立在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欒雪連聲道歉,迅速在取景框右下角蹲好。

    幾分鍾後,攝影師去電腦那頭看拍攝效果,化妝師趁機撲上來給任易澤補妝。欒雪剛想起身回屋簷下歇了歇,幾根修長的手指驀地夾起她手中的白板,遮在她的頭頂。

    任易澤的聲音隔著一塊板子傳來:“躲著吧,曬成陰陽臉多不好,何況他半分鍾就回來了。”

    欒雪氣呼呼地扯下口罩,一轉眼,攝影師果真抱著相機回到烈日下,幾番調整光圈後,衝欒雪喊:“右邊那個你別再動了!那幾張拍成什麽樣了!”

    一聲怒吼,嚇得欒雪單膝跪地,膝蓋貼上滾燙的地麵,碎石子硌得她又是一抖。接著,她顫顫巍巍地按照攝影師的指示,高舉白板。

    半小時後,拍攝結束。

    欒雪的腿麻得站不起身,一雙堅實的手穩穩地將她扶起。她剛想道謝,就聽任易澤的聲音裏藏著一絲慍怒:“受傷了怎麽也不說話?”

    任易澤皺著眉頭看她膝蓋上的傷口,陡然將一隻手伸進她的腿彎。欒雪考慮到這是在工作場所,影響不好,正打算嚴肅拒絕,一把紅豔豔的小洋傘遮在了頭頂上。

    “剛剛見你抖了一下,還以為你缺鈣呢……哇,怎麽搞的,這是?還見血了!”小餘眯著眼睛瞧著欒雪腿彎下橫著的一隻手,順勢將姐妹往任醫生懷裏一推,“哎呀呀,主編叫我來著,收工後你找人送你回家吧!”

    欒雪看著自家閨蜜撐著小洋傘蹦蹦跳跳地跑遠,齒間逸出四個字:“你個塑料。”

    反觀牙科醫生兼美食博主任易澤,他不僅欣然地接受了托付,更無視她的反抗,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打橫抱起,問她:“你的包呢?”

    欒雪警惕地問道:“你想幹什麽?”

    任易澤麵不改色道:“送你回家。”

    欒雪虎軀一震,驚恐地打量此人的精神狀態。他,莫不是中邪了?

    5.人道主義精神

    不,這一定是幻覺。

    欒雪死也不敢相信,她暗戀多年的人竟然背著她走在光天化日之下,關鍵是他的脖子上還掛著她花花綠綠的小挎包。雖然他的脊背很令人留戀,但是他們之間很熟嗎?

    難道他看上了……欒雪被自己內心深處的大膽想法驚呆了。回想起那些牙科診室的記憶,她更加篤定這位牙科醫生決不會這麽重口味,這一切隻是出於白衣天使的人道主義精神。

    即便如此,欒雪依然毫不客氣地欣賞著他攝人心魄的眼尾,絲毫沒察覺那人偏過頭來:“方才忘記問了,你家……”

    柔軟的觸感相互貼附,歪著腦袋的兩個人,呆立風中。

    突然,手機鈴聲自任易澤衣袋裏響起,他沉吟片刻,道:“你先下來一下,我接個電話。”

    欒雪趕緊將嘴唇從他的臉頰上移開,隨即跟爬樹似的下了地,乖巧地站在路邊等他,大腦一片空白。

    任易澤麵色凝重地結束了通話,扭頭一見那緋紅的小臉蛋,嘴角忍不住上揚。他俯身與她平視,輕輕地捋勻她淩亂的劉海:“你家住哪兒?”

    他在幹什麽!人道主義精神包括撩她的頭發?

    欒雪心如擂鼓,僵硬地站在原地,一股腦地把家庭住址給坦白了。

    “那這邊上車剛好。”任易澤探出人行道攔計程車,抱歉地說,“我還有點兒事,得先走了。”

    “啊?”欒雪回過神來時,已經被任易澤塞上車,匆匆道別後,她扒著車窗看他快速地穿過十字路口,在對麵攔下一輛車,疾馳而去。

    欒雪疑惑地自言自語:“撒腿就跑是什麽情況?按照標準劇情,他撩完人,不是該一起上車嗎?”

    車載廣播的音樂戛然而止,插入一條緊急新聞:“因北方冷空氣南下肆虐,南方又將迎來兩波大範圍強降雨,該氣候將持續影響我省,屆時我省將被雨水全麵覆蓋。”

    天邊響起隆隆的雷聲,欒雪透過車窗,看見一大片烏雲從城市邊緣漸漸壓了過來。

    她遠望那成片的黑灰色烏雲時,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任易澤這一跑就是半個月,仿佛銷聲匿跡,連微博也不再更新了。

    之後的一天,欒雪接到公司主管的電話:“這次還是你去吧,流程你熟。等你回來,公司放你一周帶薪假。”

    每到夏日雨季,省內一些縣市常會遭受不同程度的洪水襲擊。欒雪前年入職時便主動請纓前往那些地區進行支援協助,今年公司自然按照老規矩,派她與另一個攝影記者走一趟。

    第二天,她經過七八個小時的顛簸,在傍晚時分抵達目的地,拖著行李箱前往縣應急辦公室報到。途中路過縣城的臨時醫療站時,她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下一秒就發現某個極熟悉的人穿著人字拖,坐在外頭的馬路牙子上吃盒飯。她的眼睛霎時亮了起來。

    那個人抬起頭,驀然怔住,半張著嘴,一塊紅燒肉順著筷子“吧唧”一聲掉地上。

    任易澤愣了半晌才問:“你怎麽來了?”

    原來他消失半個月,竟是來這裏當醫療誌願者。欒雪瞧著他沒刮幹淨的胡楂兒,心裏有些酸澀,寒暄的話堵在嗓子裏到底沒有說出口,最終沉默地掏出兩根士力架遞給他。

    任易澤一臉蒙圈地看著她,又瞄一眼士力架,一時不知該怎麽接話。

    欒雪被盯了許久,恍然大悟地從包裏掏出兩包榨菜:“對對對,吃飯還是得這個!”

    瞅著半個月來看膩了的外包裝,任易澤阻止了她,伸手道:“我選士力架。”

    終於,物資車的喇叭聲終結了這場甜品與醃菜的拖拉交易。

    任易澤把人拉到一邊,解釋道:“支援協助的事很早就定下了,那天院裏緊急集合,臨時通知提前出發。”

    欒雪問他:“你不是牙醫嗎?”

    任易澤歎息道:“基礎醫學那些是專業基礎。”

    欒雪瞧著他拽著她的那隻手,心中竊喜,點點頭:“哦。”

    6.我知道你很可愛

    遠離城市的小縣城,在蒙蒙細雨中顯得格外寧靜。

    因為攝影記者在忙別的項目,明天才能抵達,欒雪閑來無事,便扛起公司的備用相機,拍些公司官網需要的素材。隻不過,她拍著拍著,就拍到了小縣城的臨時醫療站,情不自禁地透過窗戶拍下一道忙碌的側影。

    任易澤的工作很忙,昨天匆匆扒完盒飯,與她沒寒暄幾句,就跑去醫療站值班了。欒雪心疼得摁下連拍鍵,猝然發現鏡頭裏多了一個人。

    一位美女醫生熱情地端了一盤東西走到任易澤桌前,親手夾起一塊黑漆漆的東西,笑眯眯地喂給他吃。任易澤不僅乖乖地張嘴吃了,還眯起眼睛,滿意地笑了。

    醫療站內頓時笑聲陣陣,欒雪聽得心裏發悶,悄悄地走遠。

    不知走了多久,欒雪聽到一個稚嫩的童聲:“姐姐,我想吃芒果。”

    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怯生生地拉住欒雪的衣角:“姐姐,你能幫我摘芒果嗎?”

    望著這個瘦巴巴的可憐孩子,欒雪深感慚愧。這座縣城有多少人因為洪災而失去家園,可能連一日三餐也無法保證,而她呢,居然還在為男人傷春悲秋。

    她摸摸孩子的小腦袋,把相機往樹杈上一掛,擼起袖子說:“姐姐就是爬樹長大的,你看好了!”說完,靈活地爬上樹幹,伸手探向樹梢那顆熟透的芒果。

    “你個死孩子!又去滾泥巴了是不是!”一個身材肥碩的大姐手持鍋鏟,衝男孩怒喝。

    “阿姨,芒果你自己吃吧!”小男孩拔腿就跑,露出七分褲下健壯的腱子肉。

    “熊!孩!子!”“欒阿姨”氣得將芒果用力一摔,無意中瞥見某人正站在五米開外捂嘴偷笑。

    任易澤笑得肩膀聳動著,半晌也沒笑夠。他抬眼看她:“原來你還會爬樹啊。”

    欒雪趴在樹枝上連連搖手,旋即急中生智道:“我上來撿相機!”她手忙腳亂地往下爬,即將安全著陸的前一刻,腳底一滑,其間似乎發出什麽不該有的聲響。

    尷尬的裂帛之聲,令任易澤的笑容倏然凝固。他疾步過去,迅速脫下白大褂,圍在她腰間,警惕地向四下打量了一眼:“沒事,沒人看見。”

    “可是……”欒雪緊緊地攥著腰間的白色布料,咬著下唇道,“你看見了。”

    “欒雪!”任易澤一時愣神,欒雪已落荒而逃。

    誌願者居住的臨時招待所內,欒雪對著鏡子,忍不住嗚咽起來。就算任易澤心裏有她,往後回憶他們交往的開端,不是牙科診室的號叫,就是褲襠撕裂,這像話嗎?她留給任易澤的除了黑曆史,難道就不能是稍微好一點兒的印象嗎?

    等她紅著眼睛走出房間,又撞見了任易澤的臉,她倏地一愣:“你怎麽……”

    “前台有誌願人員名單。”任易澤直視她的雙眼,沉聲問,“吃飯了沒?”

    欒雪蔫蔫地搖頭:“沒。”

    話音未落,任易澤自然又霸道地牽起她的手,把她拉去樓下的小廚房。

    還沒到飯點,小廚房裏空無一人,欒雪目瞪口呆地看著任易澤在她麵前切菜、燒水,每個步驟皆如行雲流水,比視頻裏還要流暢,隻是流暢中帶了一丟丟暴力。

    任易澤捕捉到她的眼神,問道:“昨天我就想問了,你公司是不是沒人了?怎麽讓你一個人帶著物資來這裏?”他將一碗香噴噴的鹵水撈麵放在她麵前,“有人故意欺負你?”

    “沒有沒有!”欒雪目光呆滯地看著任易澤把筷子塞她手裏,怔了怔,說,“是我主動來的,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我熟得很。”

    “吃麵。”任易澤揚揚下巴,遂抱著胳膊在她對麵坐下。

    欒雪感受到他隱藏的怒意,立即端碗就吃,沒幾筷子就把自己塞成了一隻小倉鼠。

    任易澤靜靜地看著她,表情漸漸溫柔下來:“你知不知道你很可愛?”

    “欒倉鼠”猛然抬頭,一臉震驚。

    任易澤支著下巴看她,笑意柔和:“所以,你不必太在意在我麵前是什麽樣子,不用那麽完美,也不用那麽小心翼翼,沒關係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他的雙眼深邃大海,卻似春深日暖。欒雪好像……懂了。

    “我說師弟啊,你早點兒下廚不就結了?害我白白地浪費了兩個雞腿。你說雞腿肉這麽多,怎麽隨便一炸就黑了呢?我看你挺滿意,還端給主任了,差點兒被打死,敢情是你坑我?”美女醫生風風火火地闖進廚房,激動地揭開鍋蓋,“幸虧來得早,還有一碗。”

    “吳師姐,不是給你吃的。”任易澤頭疼不已,“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吳醫生興衝衝地端著麵坐到任易澤邊上,這才發現在他對麵坐著的欒雪,眼神逐漸八卦起來。她拿胳膊肘狠狠地捅了一下任易澤:“哇,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敢見她了呢!”

    欒雪與任易澤兩人都蒙圈了,但欒雪隱約覺得這位吳醫生有點兒眼熟。

    吳醫生驚訝地說道:“五年前,你從F大女生宿舍背出來的那位。你忘了?”

    任易澤的表情好像被雷劈到一樣,兩個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7.你的小可愛上線了

    心有多大,陰影就有多大。

    五年前,欒雪因兼職的緣故,成為F大最後一個離校的學生。她記得那天,連宿管阿姨都回家過暑假了,她是爬樹翻牆回的宿舍。誰知當她一覺醒來,準備拖行李回家時,校園已經在一夜之間被洪水侵襲,一層宿舍的窗戶有大半淹在水中。

    她立即撥打報紙上的求救電話,當時回複她的是一個疑惑的聲音:“F大?我們昨天上午去過了,確認所有的學生都回家過暑假了。你是哪位?請不要浪費救援資源。”

    她焦急地說道:“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外麵兼職,晚上才回宿舍。”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那好。現在救援隊的人都出去了,等他們回來,我馬上派人過去。”

    她鬆了一口氣,百無聊賴地拿起手機,拍了一組“F大看海”係列圖,發上微博:被困在學校了,不知道救援隊什麽時候來。

    直到黃昏,救援隊仍杳無音信,等她再想撥電話詢問,手機卻電量不足。宿舍早已斷電,而之前囤的零食也因放假在即,被舍友消滅殆盡。她一個人守在漆黑的宿舍裏,又怕又餓。就在夜色徹底籠罩下來的那一刻,她看見一個人劃著一條遊泳池鴨形充氣船靠近宿舍樓。

    這個人,就是任易澤。

    當任易澤出現在她麵前時,她一下子就哭花了臉,掛著黑眼圈又涕淚橫流的模樣恐怖極了。由於餓了一天一夜,她又哭得脫力,幾乎走不動路,任易澤見狀就彎腰要背她。

    “一、二、三,起!再試一次,一、二、三,起!”

    於是,她哭得更厲害了,為自己將近一百四的體重感到羞恥。

    任易澤撓著腦袋不知怎麽辦才好,躊躇半晌才從褲兜裏掏出一根濕答答的士力架,生澀地哄道:“我是偶然看到微博才過來的,大家都說F大已經沒人了,我閑著沒事就過來看看。沒想到還真有……你別擔心,也別哭了,我不是帶了船嗎?你吃完歇一會兒,我扶你下去。”

    那時的任易澤瘦得像一根麻杆,理著板寸卻模樣俊秀。她望著這樣一張臉,心裏卻愈發自卑、難過了,偏偏這時她又記起來,她已經兩天沒洗澡了,蓬頭垢麵,渾身酸臭。

    再後來,還是任易澤拜托他的師姐叫來救援隊,把她救了出去。等她穿好救生衣再回頭,任易澤與他的鴨形小船早已不見蹤影。

    待她再見到他,已是三年後,她在熱門微博裏看到他的烹飪視頻。之後,她便默默地關注著這個曾經救過她的男孩,唯願再見之日,他已經忘記當年那個狼狽的她。

    人算不如天算,任易澤記起來了。估計再看她的時候,腦子裏都是那個臭烘烘的胖妹。

    欒雪打心眼裏感謝攝影記者同事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廚房,救她於水火。之後,她躲了任易澤整整三天,堂堂正正地以工作為借口,與同事形影不離。隻在任易澤出發前往鄰縣執行醫療任務的那天,躲在某堵牆後,遠遠地看了他一眼。

    誰知就在那一天,省氣象台發布暴雨紅色預警,大雨頃刻籠罩了整座縣城。不久後,通訊站便傳來鄰縣山體滑坡的消息——那正是任易澤執行任務的地方!

    與同事在安置點采訪的欒雪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冒著大雨趕去了醫療站。她的心像是被擰成一團,疼得幾乎要抽搐起來,哪怕他們說任易澤早在第一時間就給大部隊報了平安,她心頭的那塊大石頭仍是無法放下。

    她很害怕,害怕這隻是他們安慰她的說辭。

    房間裏沒有開燈,從回來到現在,欒雪就這麽渾身濕漉漉地蜷坐在床上。她急得兩眼通紅,心慌意亂地啃著指甲,拇指都啃出血來了也沒知覺。

    虛掩的房門被人打開,一塊溫暖的大浴巾迎頭罩下來,一個聲音溫和地說:“隻是路被山石堵住了,別怕。”

    欒雪從浴巾裏鑽出腦袋,吳醫生正微笑著替她擦頭發:“看得出來,你很喜歡他。說真的,我師弟這人還行,就是有時候那張嘴欠收拾,估計沒少氣你吧?這幾天你雖躲著他,可他一直鬼鬼祟祟地偷窺你呢。你們的事,我聽說了一些。的確,誰都想在心上人麵前表現得完美無缺。可是,你是否想過,那些都是你的可愛之處呢?”

    欒雪滿臉的不可置信,世上哪有人會喜歡充滿黑曆史的小慫包?

    吳醫生忽然壞笑道:“知道我為什麽認得你嗎?其實,那天他從F大溜走以後,偷偷拜托醫療隊的我多照顧從F大送來的女生。你知道他為什麽溜了嗎?因為他覺得自己丟人,覺得對不起人家姑娘,傷了姑娘的自尊心,所以回去後就開始瘋狂地舉鐵健身。對了,昨天我聽說,你是因為被人救過,所以才年年參與誌願活動。你看,你們因為彼此,都成了更好的自己。”她掩嘴一笑,又道,“順便告訴你,他從不主動煮東西給別人吃,尤其是女孩子。我是他的嫡係師姐,也得用強迫手段才能勞駕這位高貴的陛下。”

    不知何時,淚水從臉頰滑落淌入嘴角,滋味卻並不苦澀。

    欒雪垂眸笑了笑,手機提示音乍然響起:

    咚咚咚,你的小可愛上線了!

    咚咚咚,你關注的“日食陛下”發微博了!

    手機界麵亮起白光,信息刷新。

    日食陛下:“我沒事,你放心。”

    純文字,無配圖,無視頻。

    這是專屬於她的特別動態。

    8.夾帶的彩蛋

    兩天後,醫療小分隊返回縣城,隻有任易澤一人是橫著回來的。

    任易澤躺在病床上,在欒雪的嚶嚶哭聲中睜開眼睛:“喂,腿被大樹壓折了而已。”

    欒雪抽了抽鼻子,哽咽著揪住他的袖子:“我……我有話跟你說。”

    “我也有,一共五句。”任易澤坐起身,將床頭的手機遞給她,“第一,把手機號碼給我。”

    “哦,你等會兒。”欒雪擦幹眼淚,接過他的手機,輸入電話號碼。

    “第二,加個微信。”

    “好……什麽?加微信?”

    任易澤有點兒尷尬:“到關鍵時刻我才發現,我居然沒有你的聯係方式。”

    欒雪想起那條微博,心尖上一甜,乖乖地點出二維碼。

    任易澤心滿意足地加欒雪為微信好友並置頂,接著說道:“第三,謝謝你給的零食,不然我們幾個被困在山道上,八成要得低血糖。”

    看著他手裏的士力架包裝紙,欒雪撓著鼻尖說:“還有呢?”

    “第四,對不起,我沒認出你。”任易澤悄悄地伸手,鉤住欒雪的尾指,“第五……”

    “我先!”欒雪意識到什麽,心跳得飛快,緊張得嗓子發緊,“我、我……”

    “我也喜歡你。”任易澤垂下頭,虔誠地在她額前印下一個吻。

    一個月後,微博失蹤人口日食陛下重新開更美食視頻,且在末尾夾帶長達兩秒的彩蛋。

    彩蛋內容極其無聊,極其喪心病狂……也就是兩隻手牽在一起,顯擺情侶對戒。

    有鐵粉在評論區痛心疾首道:“我們擔心你的安危,你卻在談戀愛!告辭!”

    電腦屏幕的那一頭,任易澤反複欣賞強行被他套上戒指的那隻手,表情宛如弱智。

    欒雪挑眉道:“不是說,讓你得逞以後,可以命令你做一件事嗎?”

    “是的。請吩咐。”

    “脫。”

    任易澤驚詫地望著她,眼中難掩喜悅:“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欒雪笑眯眯地說:“吳醫生說你……後來健身了。來吧,眼見為實。”

    任易澤麵紅耳赤,羞憤道:“她竟敢賣我!”說罷,默默地掀衣。

    來自《桃之夭夭B》2019年9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