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老王鐵匠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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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外北市場,沈驥把最後一口麵湯喝下肚子,放下碗,看著對麵正抓著兩個饅頭大吃特吃的欒挺默默無語。
    今天一上午,他們兩個人什麽活兒都沒接到,就連這碗麵,還是修鐵請客。
    事情大大出乎意料,他們本以為經過昨天的事之後,今天的活兒會很好接,別的不說,就衝三個人的本事,和這一把子力氣,哪個老板不是搶著用?
    可沒想到,壓根沒人敢用他們。
    所有店鋪的人,看見他們就像看見瘟神似的,扭頭就躲,隻要有他們在的地方,幾乎所有人都接不到活兒。
    欒挺氣不過,抓住一個布行的夥計,問他怎麽回事,夥計嚇的不行,告訴他說,也不知是誰交代了,這條街上,誰也不許找他們幹活。
    欒挺聽了,不由冷笑起來,他和沈驥對視一眼,心中都已經了然。
    有人要開始對付他們了。
    俗話說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但也有句話叫做一分錢憋倒英雄漢,兩個人身上的錢早上都給了永興旅店的張掌櫃,現在身無分文,真是連塊麵餅都買不起了。
    修鐵和他們在一起,也好不到哪去,基本也是什麽活兒都沒接到,三個人一上午基本就是大眼瞪小眼,誰也沒賺到一分錢。
    沒錢就得餓肚子,好在修鐵有辦法,他把沈驥和欒挺兩個人帶回了自己住的地方,不但給他們解決了住宿,還順帶著解決了午飯。
    北七道街老王鐵匠鋪,前店後院,實際上,這是一個破敗的鋪子,鐵匠爐裏的火已經熄了好幾年,原本挺寬敞的房子也已經破破爛爛,周圍沒什麽人氣,冷冷清清的,像是被人遺忘的角落。
    因為,老王已經死了好幾年。
    現在這個家裏住著的,隻有老王過去日子還不錯的時候,從桃花巷窯子裏贖出來的老婆,也就是永興旅店張掌櫃所說的,八歲紅。
    八歲紅,原本是一家二人轉場子的名角,窮苦出身,五歲的時候就被她那個抽大煙的老子,用兩塊現大洋就給賣進了園子,她人伶俐,麵相俏,嗓子又好,三年就鼓搗出了名堂,八歲登台,一炮而紅。
    可惜,人紅是非就多,八歲紅十四歲的時候,出落的就跟朵花似的,被當時濱江縣(道外區舊稱)知事的大舅子看中,死活非要買回去做五姨太,八歲紅不樂意,入洞房那天晚上,一把剪刀破了濱江知事大舅子的相,對方惱羞成怒,毒打她一頓之後,又賣去了桃花巷的窯子裏,說是要讓她一輩子為娼,而且是最下賤的那種,讓她永遠也翻不了身。
    後來民國政府遷了濱江公署,知事也換了人,七道街開鐵匠鋪的老王光棍半輩子,心疼她,就把她贖了身,帶回家。
    八歲紅的日子這才好了點,但還沒過上幾年光景,老王的鐵匠鋪不知怎麽得罪了洋人,幾個日本憲兵過來搜查,砸了鋪子,老王要討個公道,被帶頭的日本人一腳踹在心窩,吐了幾口血,當天晚上就死了。
    從此之後,八歲紅就一個人過日子,她自小唱戲,長大當娼妓,沒什麽生活來路,就靠著給人縫補漿洗衣服,勉強度日。
    由於過去的經曆,街坊鄰裏都離她遠遠的,隻有少數一些可憐她的人,偶爾給她點活兒。
    人們都說,她是天生的掃把星,沾不得。
    沈驥看到八歲紅的時候,飯剛做好。
    當時隨著一陣麵湯的香氣,門簾挑開,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女人,從外麵走了進來。
    這是一個五官很精致的女人,身上穿著一件粉紅色小襖,油亮的頭發用一條紅綾子綰在腦後,手裏端著一盆麵湯,不經意地敞開領口,露出白皙的脖子。
    剛才修鐵講她故事的時候,曾經告訴沈驥和欒挺,他剛到哈爾濱的時候,也是吃不上飯,正趕上三九天,大煙泡雪鋪天蓋地,要不是正巧走到八歲紅門口,估計他就已經凍餓而死了。
    修鐵感激她,叫她紅姐,兩人都孤苦伶仃,就認了姐弟,相依為命。
    八歲紅人很熱情,也很開朗,招呼著沈驥和欒挺吃飯,她不但做了麵湯,還蒸了饅頭,雖然是雜合麵的,卻已經是感動的欒挺口水流出多長。
    不過確切的說,他應該是饞的……
    “你們哥倆,以後就安心的在這裏住,想吃什麽跟我說,不用客氣,跟鐵兄弟一樣啊。”
    八歲紅熱情的招呼著,還不斷的盛著麵湯,沈驥是個有分寸的人,他知道人家也不容易,起身客氣著,把八歲紅盛到自己碗裏的麵湯,又分給了欒挺和修鐵。
    “喲,你這個當哥哥的還真像樣,寧可自己不吃,也要分給弟弟們。”
    八歲紅讚了他一句,沈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沒什麽,我平時就吃的少,他們還小,正長身體,應該多吃點。”
    聽了這話,八歲紅咯咯的笑了起來,戳了下沈驥的胸脯,吃吃笑道:“他們還小,這麽說,你很大了?”
    她故意把大字的音拖的很長,沈驥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隻覺得她那一手指頭戳的自己心中一蕩,臉沒來由的就紅了,嘴裏支支吾吾,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
    欒挺伶俐,噗嗤笑了,開口道:“紅姐,我師哥麵子矮,你就別調戲他了,放開他,衝著我來。”
    這時候修鐵居然也莫名的紅了臉,對於八歲紅和沈驥的玩笑,他自打認識八歲紅以後,對方就拿他當親弟弟一樣,卻是從來都沒有對他如此隨便過。
    所以修鐵也有些扭捏地說:“姐,你就別鬧了,一會收拾收拾,我們吃了飯之後還得出門呢。”
    八歲紅摟過他的脖子,在他腦門上戳了一下,說道:“你呀,就是一個心眼,你們一個上午都沒賺到錢,你以為下午就有人找你們了?這很明顯是有人跟你們作對,要我說,不如去腳行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就算得罪了誰,也得心裏有個數不是?”
    修鐵紅著臉無奈道:“我們上午就已經問過了,腳行直接跟我們撇清關係了,推了個一幹二淨,讓我們自己討活路去。”
    八歲紅憤憤道:“這年月真是,餓的餓死,撐的撐死,連幹個苦力都有人擠兌,不給人活路了。可惜你們兄弟不會鐵匠活,要不然,咱把這鐵匠爐重新點上火,也能混口飯吃。”
    她說到這裏,修鐵忽然眼睛一亮,說:“鐵匠活,我在鄉下學過啊,紅姐,要不,咱們就幹起來?”
    八歲紅又擰了他耳朵一下,恨鐵不成鋼的說:“你呀,你個小笨蛋,你有這個手藝怎麽不早說,這麽長時間都白混了,咱要是能憑手藝吃飯,誰還能管著咱?”
    修鐵說:“我這不是心裏沒底麽,再說現在三盛爐就在十五道街那邊,人家買賣大,咱離的這麽近,能行麽?”
    八歲紅罵罵咧咧道:“說你笨吧,你還就真笨,三盛爐鋪子大,他做大的,咱做小的,他賺多的,咱賺少的,他能做刀槍劍戟,咱就做剪子鐮刀,有什麽不行的?”
    “剪子……正陽街上有王麻子剪刀……”
    “狗屁,王麻子剪刀咋啦,有他就沒咱啦?給我有點出息,信不信我把你打成修瘸子,以後說出去,修瘸子剪刀,比王麻子喝亮!”
    八歲紅說著,捂著嘴大笑起來。
    沈驥和欒挺,還有修鐵,三個人麵麵相覷。
    好家夥,剛才修鐵就說他這個姐姐性格潑辣,敢想敢做,沒想到,居然這麽潑辣,這麽敢想敢做……
    八歲紅笑了一陣,轉向沈驥哥倆,說:“喂,開鐵匠鋪,你們有沒有什麽意見,可以的話,咱們就一起幹。”
    沈驥笑道:“紅姐,要說力氣我們是有一把子的,可要說開鐵匠鋪,那不但是力氣活,還是技術活,咱們幹不來。”
    “幹不來怕什麽,學唄。姐姐知道你們都是練家子,放不下身段,可那又怎麽樣?連腳行都不要你們了,靠著打拳踢腿的,能當飯吃?”
    “不是那個意思,紅姐,我們還有別的事……”
    “還有什麽事,你們還能有什麽事,都快吃不上飯了,啥事還能比活著重要?”
    “這個……”
    沈驥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回答了,欒挺笑著接道:“紅姐,我們這樣的人很危險,昨天白天打了洋毛子,晚上又揍了幾個本地的練家子,今天又被腳行趕了,你敢把我們留下來,就不怕以後有麻煩?”
    八歲紅雙手一叉腰,滿不在乎地說:“我怕什麽呀?我這輩子的麻煩事已經夠多的了,再多幾個也沒啥,再說了,外麵的人都叫我掃把星,我倒要看看,誰敢來觸老娘的黴頭……”
    她剛說到這裏,話音未落,大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雜亂的叫喊聲。
    “可了不得了,出人命了啊……”
    沈驥蹭的就站了起來,對欒挺道:“走,去看看!”
    兩人也不管八歲紅還在那裏絮絮叨叨,起身就走。
    修鐵也緊跟其後,“哎哎哎……”八歲紅看著他們的背影,連喊了幾聲,但三人卻已經出了院子,往街上去了。
    “這些後生們,就是不知道深淺,這年月,能好好活著就不錯了。自打日本人來了,哪天不出幾個人命呢,有什麽可好奇的?”
    八歲紅歎了口氣,自言自語著,想了想卻還是不放心,便也關了門,用手沾著水攏了攏頭發,剛想要出門,思量了一下,還是作罷,回身收拾起了碗筷,心不在焉的走了幾步,一隻碗忽然毫無征兆的,從她的手中跌落。
    啪的一聲,碎了滿地。
    她怔怔的看著那隻碎碗,嘴裏喃喃自語。
    “又要出事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