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可笑的物質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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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痛並不是那麽容易忍受的,我隻能用更多的作業來麻醉自己。
教室就像靜謐的棺木,橫陳著我這副無感無覺的“屍體”。一節節冷血般的課堂被我無視,我埋頭狂寫著各科的作業,目光無神,不哭不鬧……何薪坐在我旁邊靜靜的看著我,任由我寫字發泄……因為他知道,此時的我脆弱得像一層薄膜,他要做的隻有寂靜默然。
這樣的氣氛直到晚自習放學才被他打破。
“柯姵馨……”他攔住了正準備往教室外離去的我,走到我麵前,看著我的眼睛:“很難過對不對?”
我啞言……雙眼暗淡的望著地麵。
“振作起來!別這樣。”
“現在要做的就是勸你媽媽趕快戒毒。”
“我相信她也是有苦衷的。”
“現在回家和你媽媽好好談談,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話想對她說……”
他的一氣嗬成讓我無法接受,我疲憊的閉著眼搖頭,語音悲傷無奈:“何薪,夠了……我什麽都不想聽。現在我不想見她……我想,她現在應該不知怎麽麵對我,甚至我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就這樣吧……”
說完,我落荒而逃……
我好害怕他看到我的軟肋,和那不爭氣的淚水。
跑出校外,我掩埋已久的情緒終於失控。
迎著寒風,我撒手狂奔,我隻想快點回出租房,關門一個人在封閉的空間裏大哭一場。
可是連腳下的石頭都不依我,硬生生的將我絆倒在地,還好衣服穿得多,摔在地上一點都不痛。可此時的心裏卻早已翻騰得厲害……
我很生氣!真的很生氣!但再多的憤怒也不能磨滅我對媽媽深深地愛!我怎麽會不想見她呢?我現在好擔心她,擔心她的身體,擔心她的一切!
“媽……媽……”我趴在冰涼的地上,聲淚俱下……
“傻瓜,口是心非。就知道你會一個人難過……”黑夜中,我的麵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抹頎長的身影,很熟悉。
是何薪——
為什麽每次窘迫之時他都會出現在我身邊?為什麽我所建立的謊言都能被他拆穿,然後消失在風煙裏?為什麽我那疲乏的靈魂總會被他撫慰?為什麽在我景況不佳的時候出現在我麵前?
我的喜怒哀樂,愛恨禎癡,他都已看透!我又何必在他麵前逞堅強。
放下身段,卸下偽裝,我還是哭了……
在他麵前,一塌糊塗的哭了……
他蹲下身,暗暗的影子把我覆蓋。
他溫柔的將我從地上扶起來,搓了搓雙手,然後再用暖和的手掌捧住我凍得紅通通的臉頰,輕輕拭擦著我的淚痕:“別哭了……”
何薪的手掌很溫暖,把我臉上的冰冷都驅趕得一幹二淨,就像蠶絲被般,讓我無法拒絕這種來之不易的溫和。
我點了點頭,朝他擠出一個笑容。
他輕揉著我的頭發,溫言勸道:“回家吧!我陪你。好好和你媽媽談談……”
“不許說不!”還沒等我回答,他又搶說道:“我翻牆出校還不能打動你麽?”
我就如一口無波的古井,他就像綿綿雨水,忽然因為他一場又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把我空白的心間填的滿滿不剩。
我似乎沒有經過一點考慮就答應了他:“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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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隻要用愛去深愛自己愛的人,被愛者就會用絕對的愛來愛你。哪怕經曆櫻然態度的轉變後,我依然還是相信愛是可以單獨不受回報而存在的。
一路上我很忐忑,但我心裏卻很堅信媽媽一定會聽我的話,可我終究高估了自己,把自己在媽媽心裏的地位抬舉得太高了……
冬日的深寒,悄然無息的侵襲而來,何薪握住我的手放進了他的衣兜裏,暖意微微驅趕了寒冷……可就在下一瞬間,冰冷的寒意,重新將我凍得麻木。
當我冒著嚴寒到達家門口時,門虛掩著,留著寬長的罅隙,我抬手準備推門進去,眼裏卻鑽進了光頭男人的身影,那張陰險,帶著地痞氣的麵孔不是韓笑的男朋友嗎?他怎麽會在我家?眼前的一切化作一個煙霧彈炸得我滿腦子模糊!舉在半空的手像失了靈的機器,久久卡住不能動彈。我愣在原地聽著她們的對話,心……徹底崩塌……
“阿曾,柯姵馨知道我在吸毒……”燈光下,媽媽的臉好陌生,語氣漠然,她正焦灼的向身邊這個光頭男人訴說。
“英姐,你先別急!”男人冷靜的安慰她:“你先穩住她,柯姵馨會聽你的。再向她道個歉,說你以後不會在吸毒了,依她那軟弱的性格一定會原諒你的,這件事也不會深究。”
“主要是,我怕她問起買毒品的錢從哪裏來的,這我就難以解釋了,她要是知道這些年他爸一直給她打的錢全被我私吞了,不知道反應有多激烈?”媽繼續包藏禍心的說:“況且前幾天柯姵馨的親爸來家裏找過她了,硬要見她。話說十幾年沒見麵,當時我差點沒穩住,不過,我還是用謊言把一切都攤平了。幸好沒讓他們父女兩見麵,否則相認後柯強父性大發把柯姵馨接走了,這錢恐怕也跟著灰飛煙滅了……”
“那……你斷定柯強再也不會來找她?”
“應該不會了,我在他眼裏還算是個慈母形象,我說了幾句煽情的話後他也放心把柯姵馨交給我,而且還會加倍匯錢過來!”媽說到錢時,眉目間泛著金光,她陷笑著,語氣毒辣:“這麽多年的計劃,不能因為這件小事就打破了。別說一個柯姵馨,我連自己丈夫都敢下狠手,還有什麽是我張英害怕的呢?隻要誰擋我的財路,不管是誰,我定會不擇一切手段捍衛!”
爸的死……難道車禍隻媽一手塑造的?
我的胸口快要喘不過氣,幾盡窒息……
她們的每句話,每個字,都是一把刀,割得我全身皮開肉綻……
我的身子“疼”得麻木,雙腿已經支撐不住整個身體的重量,癱軟在地的那一瞬間,一雙手臂扶住了我,我緩緩抬頭看向何薪,夜色中,我看到他那雙比我還憂傷的雙眼裏泛著層層水波……
我的喉嚨好幹,好疼,我想哭,我好想大聲的哭,將夢魔般的一切吼出來,我要趕走它們,我要毀掉它們,我要……回到原點……
可終究擠不出一絲聲音……心裏隻翻騰著一句話:我所以為的幸福,不過是水月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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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我走過最長最冷最黑的路。
他一手摟住我的肩膀,一手牽著我冰涼的右手,在我耳旁輕輕地說了一句:“走吧!”
我無望的看了一眼屋內的媽媽和光頭男子,心裏騰升出前所未有的恨意……
我使勁的咬了咬嘴唇,血液像薔薇般在唇瓣上悄然綻放……我抬頭看你,示意離開,你把我摟得更緊,悄悄地邁開腳步,向租房回去……
一路上,我低著頭走路,身體該往哪個方向全然由他支配著。腦中被剛剛她們的對話折磨得幾乎快瘋掉!親耳聽到的秘密和事實不想接受也必須接受!十幾年的親情到頭來不過是一筆金錢的交易,用全身心愛戴的母親不過是一個嗜錢如命的腐敗女人,甚至最愛的爸爸也在她的手下死得不明不白……
為什麽?為什麽要讓我承受這麽殘忍的事實?
我將左手使勁握成拳頭,手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中,一陣鑽心的疼……
“想哭就哭吧……”一直沉默的他開了口。
就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把我五髒六腑的神經都牽動起來,瞬間酌中我的淚點……
我沒說話,也沒有一點哭聲……低著頭任由眼淚滑落,淚珠從來沒這麽瀟灑的滾落過,一顆接著一顆砸落在地,滿臉淒涼,滿地淒滄……
回到出租房,氣溫暖和了許多。他打開燈,被我的模樣嚇了一跳,蒼白的臉上滿是淚痕,紅腫的雙眼顯得異常憔悴,下嘴唇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血液已經凝痂,嘴唇微微腫了起來。
“怎麽受傷了?”他皺著眉頭滿臉擔憂的問道,說著把我扶到床邊坐著,在抽屜裏拿出了酒精和棉簽。
他坐在床邊,心疼的注視我一陣後,才慢慢給我上藥。他的動作很不熟練,應該是第一次給別人親手上藥,但他還是很認真很小心的做著每一個動作。
他邊上藥邊問了一句:“疼嗎?”
我目光空洞,望著地麵,黑色的瞳光黯淡得沒有一點色彩……
我不想說話,這個問題真可笑……疼?身體上的疼痛比起心上的痛簡直是微乎其微。
何薪見我沒開口,心也開始疼……他了解我此時的心情,能體會我的痛,他甚至開始責備自己當初口出狂言的說我害死了我的爸爸!
上完藥,他淡淡的說了句:“報警吧!”
一直處於沉默的我聽到這敏感的兩個字眼猛的抬起頭與他對視。
“你媽媽吸毒,而且……你爸爸的死也和她脫不了關係!我怕她會對你造成威脅……”
“不。”我果斷的說。畢竟是生活了十幾年的媽媽,就算她做了再多傷害我的事我都做不到親手把她送進大牢這麽絕。我繼續說:“就讓我恨她吧……隻是恨她,替爸爸恨她……卻不做任何傷害她的事……”
“我怕她會傷害到你……”
“不會。”我說:“我是她的搖錢樹,她不會傷害我的。”
搖錢樹?說這句話的時候心又狠狠的疼了一下,分明就是在自我諷刺這些年來我對媽的信任。
他的表情很複雜,半晌,對我叮囑道:“那你要答應我不能讓你媽媽知道你已經知道了一切,不然……我真的很擔心你媽媽會傷害你。”
“嗯。”我疲倦地眨了一下眼睛。
“就當今晚我們沒聽到那些話。”他補充說:“更不要表現出來,知道嗎?”
“知道了……”此時的我好累,我好想一個人靜一靜,好想一個人大哭……我站了起來,麵無表情的拖著你的胳膊往門口走去:“你快回學校吧!我睡了……”
說著,我打開門把他硬推出門外,還沒等他說一句晚安就被“砰——”的一聲關門聲給阻攔在外了……
關上門,我終於放空……一個人,想怎樣就怎樣吧!我倚著門慢慢癱坐在地,靠在門上,我按著自己的胸口嚎啕大戶起來——
那是撕心裂肺般的哭聲……
我不知道,此時除了我很難過之外,他在門外也如此……
把他趕出房間後,他並沒走。他聽到我的哭聲,自己卻無能為力,什麽也做不了……
隻能坐在門外與我隔著一扇門的距離陪我一起難過……
一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