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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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前655年,冬十二月初一。
    虢國上陽城外。
    裏克獨自在軍營中生著悶氣。原本他打算乘晉獻公離開絳城,請秦侯輔助夷吾公子回國。可是,秦侯僅象征性地攻下河曲城,便早早收兵。從丕鄭送來的密信看,晉侯也打算以息事寧人的態度處理戰事。看來他是鐵了心要進軍東方。如此一來,反而令裏克進退兩難。他按原計劃對上陽城圍而不打,隻想等絳城的消息。如今一拖就是四個月,大軍士氣低落,反倒助長了上陽守軍的氣焰。更棘手的是,此次出征有苟息隨行。雖說裏克和苟息一正一副,但誰輕誰重,還真不好說。
    果然,苟息剛跨入中軍大帳,就又催促攻城。
    裏克被逼無奈,說:“大軍傷亡慘重,士氣低落。若無援兵,如何破城?”
    “秦人奪下河曲,君上已調派軍隊於左近布防。大帥還是別再想援兵的事了。君上在書信中言道,不論什麽代價,都必須拿下上陽城!”
    “這……”
    “大帥若是不肯發令,不如由老夫來做惡人!”
    裏克心裏惡罵一聲。“本帥再向虢公去一封書信,若他肯降則最好。不肯降,明日大軍攻城!”
    “這是最好。”
    裏克命人找來虢國降將舟之僑,後者當著苟息之麵,寫下一封書信。隨即,舟之僑帶著書信來到陣中,彎弓搭箭,將書信射入城中。“樓上軍卒聽了,舟之僑有書信一封要呈於虢公。”城樓上的軍卒不敢怠慢,趕緊取下書信,入城稟報。
    宮殿內,虢公和幾位近臣圍坐在一起,唉喪連連。兩個月前,城中百姓已經斷糧。虢公雖驕橫一時,但終究不忍百姓受苦,下令開放宮中的糧倉。一個月前,全城顆粒不存。人們隻得靠樹木、雜草為生。十天前,寸草不生。宮內、外都開始吃起人肉。內侍悄悄殺了一些年幼的宮女,將肉食送到虢公麵前,虢公雙目含淚,輕輕推開。但他沒有反對其他人食用。最後,就連其夫人、世子也耐不住饑餓,加入行列。如今在宮殿裏圍坐著的,是少有幾個尚存人性的臣子。
    內侍悄悄上堂,將舟之僑的書信呈給虢公。後者看罷書信,潸然淚下。“孤真要做亡國之君嗎?”
    “君上莫要心灰意冷,隻要再堅持幾日,援軍必至!”一位大夫說。
    “愛卿休要哄騙,晉強周弱。即使書信送到了天子手中,他又有何實力助我度過難關?”
    另一人鼓足勇氣說:“君上,不如開城投降,也好保住全城百姓的性命。”
    要他降,不如一刀結果他的性命。“孤乃一方諸侯,周室公卿。以尊貴之軀向人乞降,豈不令先祖蒙羞?”
    “不如玉石同焚,與他拚了!”
    “拚……”饑餓襲上心頭,連劍都拿不動,怎麽拚?他再讀一遍書信,感慨到:“孤隻後悔當初不停舟之僑的勸,才落入今天的下場。也罷!這國孤也不要了,孤今夜就殺出城,投奔天子。諸公是去是留,悉聽尊便!”說完,虢公竟像是又有了精神,猛地站直身子,顧不上兩眼昏花,快步走回內堂。留下眾位大夫麵麵相覷,隻得各自打算。
    夜裏,裏克和苟息在中軍帳用膳。忽然一名軍校來報,說虢公從南門殺出。裏克大驚,慌忙穿起甲胄,和苟息奔南門而去。來到南門外晉軍大營,隻見大營被衝透一條血路,現場混亂一片。軍卒說小半個時辰前,上陽城南門突然打開,虢公率領一支人馬出其不意地衝殺出來。虢公本是一名上將,馬上功夫了得,加之抱著必死的念頭,一時間無人能靠近他。衝破營盤,虢公最後看了一眼故城,投南麵而走。
    “大帥,現在派兵追趕還來得及。”苟息說。
    “大人,虢公畢竟是公卿貴族,如今落荒而逃,吾等還當留全他的麵子。”說完,裏克命人點齊兵馬,驅車進城。
    裏克下令,大軍進城後不得滋擾百姓,還定期散發糧米。百姓聽聞,全都湧上街頭,夾道歡迎晉軍。另有一支軍隊直入宮殿,打開府庫,盡數裝載金銀寶藏,由苟息帶隊先期離了上陽城。裏克按計劃留下一部分人接管虢國,自己則帶大隊人馬朝虞國都城古城而去。
    這日來到古城,裏克命人投書一封,言大軍行軍辛苦,且自己偶染風寒,要在古城外歇息數日。虞公前番得了一筆苟息的饋贈,對裏克提出的要求無不答應。他還親自帶著醫官來到晉國大營看望裏克。
    隔幾日,虞公差人來問大軍何日開拔,自己好準備金銀相送。裏克言道虢國新定,為防餘黨叛亂,隻得等局勢稍定後才可啟程。隔了幾日,裏克又說大雪紛飛,不便行軍。時間長了,虞公見裏克大軍隻是在城外歇息,並無出格舉動,也懶得去管。如此一來,裏克大軍竟在城外駐紮了一個多月。
    公元前654年,穆公六年,春正月初九。晴。
    虞公正與相國百裏奚閑談,忽然內侍來報,晉侯親率大軍抵達古城。虞公覺得奇怪,想問百裏奚該如何應對。百裏奚麵無表情,隻淡淡地說了句“出城相迎”。虞公沒有主意,隻得開城門迎接。
    來到城外,虞公站在馬車上觀瞧,見晉國軍隊盔明甲亮,聲勢浩大,不禁腿腳發軟,癱坐下來。他膽怯地望向百裏奚,這才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晉獻公坐在馬車上,眯縫雙眼,好一副傲慢的樣子。在他眼中,虞公就像他的孩子,不值一提。而一想到他的孩子,獻公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他自認戎馬一生,隻要滅了這最後的敵人虞國,便成了足可與齊抗衡的一等大國。可是,他卻生了三個大逆不道的兒子。世子申生對他下毒,重耳和夷吾則與他兵戎相見。若不是他命不該絕,哪一次都足夠要了他的老命。總算,申生死了,重耳和夷吾也被他驅逐出國,自己和驪姬所生的孩子奚齊名正言順地成為世子。隻不過,一天看不到重耳和夷吾的屍體,自己就得不到真正的安寧。
    一陣風打在古城城牆上,又彈到獻公的臉上。他的心情陡然間又好轉了起來。這兩年齊侯都沒有會盟天下諸侯,獻公打算借齊國休養生息的機會,主持一次會盟,也好顯示晉國的實力。他這次遠赴古城,也有查看當地地形的用意。大祝曾給他挑選了晉國附近的幾處適宜會盟的地方,古城正在其中。
    “晉侯遠道而來,孤有失遠迎。”在獻公麵前,虞公確無半點的氣勢。
    “勞煩虞公。”
    “不知晉侯大駕光臨,有何見教?”
    “孤在國中,每日擔心前方戰事。故親統大軍前去接應。不想在半途收到捷報,虢國已平,大軍正在古城修整。孤這便專程改道古城,以表謝意。”
    虞公聽晉侯說得頭頭是道,也不疑惑,道:“孤幾次欲前往晉國拜會晉侯。如今晉侯既然親自前來,何不在古城暫住幾日,再行回國不遲。”
    “孤正有此意。”
    獻公毫不客氣地答應了下來,弄得虞公不知如何收場。他僵硬地擠出笑容,命禦者折轉馬頭,和獻公一同進城。至此,虞公為盡地主之誼,三日小宴,五日大宴,好不殷勤。獻公即不推辭,也不提回國之期,隻住一日算一日。
    這天天氣晴朗,獻公約虞公上箕山狩獵。年輕的虞公受氣多日,正想找個機會揚威,於便欣然接受。虞公下令,點齊全城兵馬出城圍獵,文武百官也得隨行。
    早春的箕山仍是被皚皚白雪覆蓋。兩位諸侯策馬揚鞭,在雪地裏緩慢前行。一路上,虞公總是拿眼偷瞧晉侯。這老人雖年過六十,可騎在馬上抬頭挺胸,絲毫不遜年輕人。虞公心有不甘,暗自勒緊韁繩,將馬兒向前提了幾步。可獻公仍是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旁。虞公見騎術上勝不過晉侯,心中暗自著急,隻求能有隻獵物經過。
    這時,前方出現一隻猛虎。虞公和晉侯互道一聲請,各自走馬上前。兩人來到林中,遠遠瞧見一隻猛虎正在草叢中行走。這猛虎一個冬天都未好好進食,今天天晴,剛巧出洞活動筋骨。也許是許久不曾活動,猛虎似乎沒有發現自己已身處險境。虞公朝侍從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取來一麵銅鑼,突然拚命敲打。一時間,銅鑼聲劃破寧靜。猛虎被突如其來的銅鑼聲嚇了一跳,隻見它惱怒地一聲咆哮,朝聲音的來源猛撲過來。虞公不慌不忙,瞅準猛虎的動向,彎弓搭箭。就聽“嗖”的一聲,雕翎箭正中猛虎的額頭。虞公並不停歇,又一箭射中猛虎的肩膀。手下軍卒見虞公連中兩箭,一窩蜂地湧上去,將猛虎亂棍打死。
    虞公回到晉侯身旁,不無得以地說:“孤僥幸射中一隻虎,讓晉公笑話了。孤當再陪晉侯尋一隻虎,也好見識一下晉侯的手段。”
    獻公冷笑一聲,道:“將來這滿山的猛虎都是孤的,想射哪隻不是信手拈來?”
    一陣風刮過,剛巧吹散了獻公的話。虞公還想再問,自山腳下跌跌撞撞地跑來一名虞國小卒。“君上,大事不好,城中起火!”
    虞公大驚,正不知如何處置,隻聽獻公冷冷地說:“虞公莫慌,這準是城中子民不慎打翻了爐灶。來,來,來,這次由孤圍獵,替虞公助興!”說完,獻公將馬一領,朝林中走去。
    虞公剛想跟上,百裏奚突然策馬上前,在虞公耳邊小聲說到:“君上,城中突然失火,怕是出事了。君上不可在此久留,還是速速回城!”
    虞公不再猶豫,一邊撥轉馬頭,一邊朝晉侯喊到:“孤恐城中有恙,先行一步!晉侯請慢慢遊覽箕山風景。”
    大軍下了箕山,因虞公歸心似箭,腳下加勁,戰馬不覺衝在最前頭。大隊軍卒雖然加快腳程,可仍是落下大段的距離。為了保護虞公的安危,百裏奚顧不了身後的步兵,隻得率領馬隊緊隨其後。
    馬隊走到半路,就見前方陸續有百姓四散逃竄。虞公追上一名百姓,問到:“城中出什麽事了?”
    這名百姓看是虞公,趕緊跪倒在地說:“君上率隊出城圍獵後,城外的晉軍突然進城。他們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如今城裏已經亂作一團!”
    虞公勃然大怒,趕緊催馬前進。轉眼來到城下,虞公定睛一看,城門緊閉,城上的虞國旌旗早就換成了晉國旌旗。虞公舉起馬鞭,指著城樓上罵到:“孤家在此,城上還不速速開門?”
    城樓上,裏克探出頭,高聲喊到:“虞公出城狩獵,怎地那麽快就回來了?”
    “裏克小人,乘孤家出城,侵奪我國。爾何不下城,受孤三百刀!”
    “虞公昔日借道助我兵伐虢國,今日又將虞國借給晉侯,如此英明仁德,裏克代晉侯多謝了!”
    “小人!昔日你在城外染病,虧得孤家每日問候。”
    “虞公恩德,裏克不敢忘記。他日若虞公不棄,可在裏克府上住些時日,裏克必當盡地主之誼。”
    虞公氣得臉色發紫。他甩掉馬鞭,舉起大刀,朝身後的軍隊喊到:“軍士們,與孤家速速攻城!”
    百裏奚來到虞公身旁,說:“君上,因適才馬隊前行過快,將步兵甩在了身後。晉軍從中攔截,已將步兵盡數收降!”
    時此刻,虞公方才後悔沒有聽大夫宮之奇的勸告,隻為了良馬、玉璧,就將偌大的虞國拱手讓給別人。手一鬆,大刀應聲落在地上。他看著身下的這匹晉國良駒,仍是愛不釋手地撫摸它的鬃毛。“良駒,孤因汝而失國!”
    百裏奚從旁說到:“君上,如今不是感慨的時候,依老臣之間,不如投奔王城,再做打算!”
    虞公無奈,隻得率領馬軍朝野外奔去。可是,軍隊才跑出沒多遠,就見一支軍隊擋在路上。為首一員大將站在車上,好不威風。這員將見虞公來了,令禦者催馬向前幾步,拱手道:“舟之僑奉晉侯之命,在此恭候虞公。”
    虞公看來人是虢國的降將舟之僑,本想罵他背主求榮,可再一想,當初自己僅為良馬、玉璧就舍棄了虞、虢兩家的攻守同盟,不僅麵紅耳赤,不知如何應對。舟之僑見虞公既不進退,又不說話,知道虞公齒於前番助晉滅虢之事,便說:“當日虞公舍棄虢國,就該想到會有今日的下場。為今之計,與其狼狽地逃往他國,不如下馬投降。晉侯為人寬宏大量,必定不會為難虞公。舟之僑自歸順以來,晉侯每每在吾麵前言道,若虢公不出走他國,其必定會善待虢公。今日虞公若肯歸順晉侯,晉侯定然能保你此生榮華富貴!”
    說話間,晉獻公已改換了馬車,來到陣前。虞公本已有了降意,忽然見到獻公,頓時又燃起了滿腔的怒火。“詭諸老匹夫!汝何故奪我城池?”
    “虞公息怒。晉、虞本是姬姓同宗。詭諸代汝治理此地,是為了替汝分憂。汝可隨孤回絳城,衣食無憂,逍遙快活,豈不美哉?況且,孤前番贈汝良駒、玉璧,汝以虞國回贈,豈非禮尚往來?”晉國隊伍分開兩邊,一輛裝飾奢華的馬車緩緩駛出。獻公伸手一指,道:“虞公請上車,與孤家一同回絳城去吧。”
    晉國軍卒齊聲喊到:“請虞公上車!請虞公上車!”
    虞公見大勢已去,再難有所施展,隻得含淚下馬,自行上了獻公為其準備的馬車。老臣百裏奚陪他來到車邊,見禦者坐在車上紋絲不動,便一把拽過繩索遞到虞公的手中。虞公上車後,雙目剛巧能看見前方的古城。他不禁輕聲感慨一句:“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公元前654年,虞國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