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難以抵抗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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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百裏奚終於回到雍城。他過了秦境,他就由囚車換乘馬車,換一種心情欣賞來時的景色。近雍城,下大夫手指前方,稱穆公已在郊外等候。百裏奚起身觀瞧,果然見前方旌旗招展,人頭攢動。不止這場麵是百裏奚始料未及,穆公甚至親自將其攙扶下車。他更當眾廢除百裏奚奴隸身份,請他與自己同乘一輛車,折返進城。
回到大鄭宮,內侍先引百裏奚沐浴更衣,用些膳食。待梳狀停當,隨內侍來到偏殿時,穆公君臣已齊聚一堂。眾人見百裏奚精神抖擻,鶴發童顏,果然一派仙家長者的樣貌。
進門,百裏奚跪倒在地,口稱恕罪。穆公赦了他的罪,請他在上手的空位坐下。
未免眾人尷尬,太史賾先開口。“十年不見,老先生仍是神采奕奕。”
再見故人,百裏奚自然十分高興。“子禽公子一向可好?”
“昔日得蒙先生教誨,隻可惜小子不識時務,險些葬身王城。”原來早在秦宣公二年,子禽賾有日駕車進王城,駿馬偏巧與對麵的人撞在一起。被撞的是個年近六十的老人,一身樸素,背著個小布囊。互通名姓,子禽賾聽說此人是百裏奚,當場就向他求教。百裏奚問他何故進城,子禽賾說父親在王城輔佐王子頹,他雖不苟同,但出於孝道,也在王城居住。百裏奚聽罷,連連搖頭。“王城不日就會有大戰,公子還是尋別處安身吧。”
“小子後悔未聽先生勸告,否則也不至落得四處流浪。”
百裏奚笑道:“公子若聽了老夫的話,又怎會遇上秦侯這樣的明君?如今看來,還是老夫險些誤了公子的前程。”這話多半是自嘲一身難逢明主。
穆公見氣氛漸融,問到:“老先生今年高壽?”
“七十。”
穆公難掩與百裏奚相逢甚晚的遺憾,不禁說到:“可惜!先生已年過七十。”
百裏奚會錯意,說:“君上若想讓百裏奚張弓搭箭,追逐飛禽走獸,百裏奚自認是老了。可如果隻令百裏奚坐論天下,百裏奚自認還年輕得很。當年薑尚八十拜相。百裏奚豈不比薑尚還年輕了十歲?”
穆公知道說錯了話,又為百裏奚豪言壯語所動容,虛心求教。“請教先生,秦國地處偏遠、國力不濟,中原諸侯從不與我會盟。孤厲兵秣馬,欲仿效齊國,九合諸侯。”
“君上以為不與中原諸侯會盟,就是秦國國力不濟?”
穆公啞然。
“老夫看來,秦國占盡天時、地利、人和。”
“孤願聞其詳。”
“天下諸侯中,齊、晉最強。但齊侯、晉侯年事已高,將不久人世。君上正當壯年,這正是秦國的天時。”
“秦國地處雍岐之地,是文王、武王發跡興旺的地方。這裏群山如犬牙,平原狹長如蝮蛇,地勢奇特。進可攻,退可守。西北化外之地盡是蠻夷,秦國長年與之交戰,軍卒戰力強勁。再看東南,秦國東接晉國,南麵與楚國比鄰,有這兩大天然的屏障,中原諸侯無法插手秦國國事。這便是秦國的地利。”
“君上廣招天下能人,文有嬴槊、子禽賾,武有公孫枝,此皆是當世賢達。且西北一帶數十國蠻夷,君上若能兼並,則其國民皆可為君上衝鋒陷陣。此人和也。”
穆公聽罷,如茅塞頓開。“孤得百裏奚,如齊侯有管夷吾。”自此,百裏奚留在大鄭宮與穆公促膝長談,三日三夜不曾離去。穆公每有所問,百裏奚都能對答如流,言之鑿鑿。
穆公得遇賢臣,多少也掃卻了他多日陰鬱的心情。
第四節.婚約
回到公元前655年,十二月的某日。
秦穆公偶得閑暇,重操弓箭,上山圍獵。這日傍晚,他心情愉悅地帶回些野味,分了部分給眾子侄,剩下的則命人給穆姬夫人、媯夫人送去。
晚上,媯夫人命人給秦侯傳話,說在自己宮中備下野味,請穆公品嚐。
來到媯夫人宮中,晚膳已準備停當。野味香氣撲鼻,滿溢著整座殿堂。聽說這一桌晚膳全是媯夫人親自準備的,穆公格外高興。他仔細地欣賞著每道菜肴,朝夫人頻頻點頭,對她的廚藝大加讚譽。
一進門,秦穆公就發現媯夫人雙眼紅腫。他隻以為是被煙熏的,全然不在意。酒過三巡,穆公自言自語。“夫人可知孤今日為何如此高興?”
“臣妾不知。”
“明日,孤要當殿宣布槊兒的婚事。”
“婚事?”媯夫人警覺地觀察著丈夫得神情。
“宋國欲將一位公主許配給槊兒。”
“得蒙宋公垂青,臣妾實在替槊兒高興。”
“不如喚槊兒同飲?”
“槊兒說身子有些不適,已經睡了。”
“身子不適?可否喚醫官看過?”
“君上放心,醫官已經看過,說並無大礙,隻需歇息一日即可痊愈。”
“明日使節上朝,希望槊兒能精神奕奕,顯我大秦國威。”
這一晚,穆公直飲到戌時才停下。屋外下著小雪,微風敷在麵上,格外爽朗。能與宋公結親,穆公誌得意滿。在他看來,這可比自己娶一名四十歲的晉國公主更有成效。回自己的寢宮後,他又貪了幾杯,直到亥時才歇息。
次日,穆公換上一身新服上朝。文武百官也聽聞今日會有宋國公使上殿求婚,也是各個為之雀躍。
廷議畢,冷至出班啟奏,稱有宋國使節在外等候。
稍停,宋國使節款步上殿,見著穆公,躬身施禮。穆公問他來意,他道:“宋公老來得一女,如今年方十三。敝君上想為她在列國中擇選一家諸侯的公子,思來想去,覺得唯秦侯長公子文武雙全,德才兼備;河曲一戰,揚名天下。故而敝君上派微臣前來求親,望秦侯恩準。”
穆公一陣暗喜,嘴上客套連連。“宋公乃殷商後人,身份顯赫。宋公肯將公主下嫁秦嬴,實在抬愛。”他在朝堂上環視一番。“槊兒,還不謝過宋國公使?”
連喚三聲,嬴槊才從太史賾身後閃出。穆公覺得奇怪,嬴槊自小就愛同武將站在一處。可今天怎麽躲在太史的身後。穆公再一看,就見嬴槊雙眼紅腫,麵色慘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甚是怕人。穆公以為他染病未愈,可昨天他分明囑咐媯夫人提醒嬴槊今日上朝要格外地精神,怎的還弄得如此狼狽。穆公心有不快,悶哼一聲。
穆公身旁的內侍是媯夫人的親信,他聽到穆公的不滿,暗自為嬴槊捏了一把汗。
嬴槊來到堂中央,朝穆公施了一禮,有氣無力地說:“兒臣謝過君父,謝過宋公。”
宋國使節雖然低著頭,不敢轉身朝嬴槊看。可秦國公子的威名早在諸侯間傳開。但就憑從身後傳來的這幾聲,卻分明是個病癆子。
穆公亦覺他反常,趕緊打圓場。“槊兒前幾日染了風寒,孤早叫汝昨日別跟著上山圍獵。如今病情未愈便上殿,好叫公使笑話。”
宋國公使不知個中端倪,趕緊說:“公子身子不適,還陪秦侯圍獵,足見公子大孝。”
穆公大喜,命內侍收下宋公的禮物,又叫冷至陪使節下堂休息。稍後,穆公還將準備回禮,由使節帶回宋國。
使節下殿後,穆公麵露不悅。若宋國使節回國一陣宣揚說當年養馬的野人,如今也學旁人弱不禁風。列國該怎麽看待秦國?“槊兒當早日調理身子。他日選定婚期,槊兒還得親赴宋國迎親。”
“兒臣當以何身份迎親?”
一句病怏怏的話,仿佛聲浪般,震痛了堂上所有人的耳朵。
穆公在毫無防備之下被嬴槊將了一軍,頓時麵似火烤。他盡力壓著火說:“槊兒是孤的長子。”
“是世子還是庶長子?”慘白的臉龐下,一雙銳利的眼睛劃破凝固的空氣,直刺穆公。
“公子!”太史賾突然搶班出列。
“讓他說下去!”穆公的怒火竄升到頂點。一年前還在院子裏舞劍的孩子;僅僅參加了兩場戰鬥,如何竟一瞬間長成這般模樣。從前的擔心此時就成了真,嬴槊果然還是對世子之位發起了挑戰。他是自己最年長的兒子,如今又和公爵家攀了親戚,於情於理,這世子之位都該是他的。可是,晉國同虢國、虞國的戰爭一旦結束,晉國公主便要到來。一旦她也產下男丁……
“宋國國力雖大不如前,但仍是公爵的身份,在諸侯中地位隆重。此次宋公主動求親,為了令宋公歡喜,兒臣懇請以世子的身份迎娶宋國公主!”嬴槊確實在短短時日間長進了不少。
“公子不可再說了!”太史賾匍匐在地上,說到:“君上,請治微臣失教之罪!”
叛逆似乎隻是昨夜發生。
送秦侯回寢宮休息後,媯夫人命人找來了嬴槊。
雖然時間已晚,嬴槊對媯夫人的突然召見並不奇怪。
“君上要替槊兒定一門親事,是和宋國的公主。”母親也覺得斯事甚為唐突。
“兒臣與那宋國公主素未謀麵。兒臣不願娶她。”
“大膽!”媯夫人從不會對兒子真地動怒。“這是君父對你的一片心意。”
“那君父又娶了晉國公主是他對你的心意?”
“住口!”媯夫人又羞又怒。“君上娶妻,不是你這個兒臣該過問的。至於你,宋國地位高貴,對你的未來隻有好處……”
“兒臣要和自己中意的女子成婚!”嬴槊第一次打斷母親的話。
“君父可是為了槊兒好才這麽做的。”
“母後甘願隻做妾室,也是君父為了你好?”
媯夫人像隻猛獅般撲到嬴槊麵前,狠狠地扇了他一掌。她從不舍的打嬴槊,哪怕他和嬴敖爭強鬥狠,打了敗仗也沒有。嬴槊是她的驕傲,是她的希望。可是現在,她開始擔心她的希望將會破滅。
“母後是君父的元配,卻至今不冊封母後為中宮。母後能忍,兒臣卻為母後不值!”
“住口!”
“兒臣偏要說!兒臣就是不想步母後的後塵,事事由他人做主。這一次,兒臣偏要……”
“逆子!逆子!”媯夫人險些昏厥過去。“君上特別命太史大人做你的師傅,你竟連丁點都沒學到!在這亂世中,能活下便是幸事,你怎麽又能自己做主?”
嬴槊沉默了。
“吾隻是個女人,能得蒙君上錯愛,生下槊兒,吾此生以算圓滿。可是,吾不能看著你毀了自己的前程!”
“前程?”對嬴槊而言,今天有太多事都是全新的,正如母親頭一次和他說起自己的前程。前程?一位秦國庶長子能有什麽前程?
“吾可以不爭中宮之位,可是你,槊兒,你必須繼承秦侯之位!這是吾此生最後的心願!”
無謂的爭吵後,媯夫人給太史賾去了封書信,要他在今日朝堂上務必照看住嬴槊。
“兒臣句句在理,請君上恩準!”嬴槊勢必要在今日與父親決出勝負。
“來人,快扶公子回宮,命醫官好生照看!”穆公不打算在朝堂上發作。
金甲武士上殿,左右架住嬴槊的胳膊,就要將他朝殿外拖去。
嬴槊雙臂一震,彈開武士。“若君父事事為秦國未來著想,就請君父即刻定下世子的人選!”
穆公氣得雙手發抖,他強忍著雙眼昏花,起身拂袖而去。可才繞過屏風,嗓子裏如一隻小手在撓癢。一張嘴,鮮血徑直噴了出來。他再也難以抵擋眼前的昏花,雙膝一軟,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