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遊說】
字數:8497 加入書籤
,最快更新帝國霸業之崛起 !
在得到秦侯召見的消息前,夷吾特地回內寢換了身華麗的衣服。
梁國公主嬴夫人和夷吾育有一子,年紀與秦穆公世子及嬴槊的長子相仿。在妻子眼中,即便做了父親,夷吾仍是個不更事的人。他整日沉迷酒色,絲毫沒有盡過丈夫或父親的責任。身為人妻,嬴夫人不該抱怨丈夫。但她仍忍不住在姬夫人麵前吐露真言。這也難怪,其父迫於秦國實力,不得不將女兒送來,許給從未謀麵的晉國流浪公子。住在他人的屋簷下,又怎能沒有諸多抱怨?
她看著夷吾在下人的服侍下換了華服,不禁發問:“夫君這是要去赴宴?”
夷吾衝她神秘一笑,道:“我們就要回國了。”
“回國?”嬴夫人從未聽夷吾說起此事。“夫君是說要回晉國?”
“正是!剛才家姐來了,說君父晉侯大限將至,秦侯要送我回國繼位。”
“真的?”嬴夫人完全沒料到這好事。
“千真萬確!吾這就要進宮拜見秦侯。”
“不是還有重耳公子在麽?秦侯為何要選你?”
夷吾扳起臉,不悅地說:“做妻子的哪有不想丈夫繼承爵位的道理?”
“妾不敢。”嬴夫人微微垂下頭。“妾隻是怕夫君滿心歡喜,最終落了場空。”
“夫人肯助我一臂之力麽?”
“妾既然嫁給夫君,夫君的榮辱就是妾的榮辱。況且夫君真做了晉侯,妾和圉兒也能跟著沾光。”
“那就好!”夷吾連連鼓掌。“你也換身衣服,隨我一同麵見秦侯。對,把圉兒也帶著,三人一起去。”
“一起?”嬴夫人猜不透夷吾又染了什麽瘋癲。
“夫人隻需在朝堂上如此這般,就是幫了我最大的忙!”
嬴夫人拗不過夷吾,隻得喚乳母把姬圉抱來。
午後,秦穆公在大鄭宮的偏殿召見夷吾。幾位股肱大臣分居兩側,顯得格外隆重。
“姐丈在上,請受夷吾一拜。”眾目睽睽下,夷吾帶著夫人上殿。
秦穆公請他坐下,道:“公子要見孤,不知所為何事?”
夷吾在上首的位子坐下,說:“今日夷吾是來向姐丈請罪的!”
“請罪?”秦穆公朝堂下掃了一眼。蹇叔看著天,百裏奚望著地,嬴縶閉目養神,太史賾微微晃著腦袋。這班人倒各個氣定神閑。“公子何罪之有?”
“夷吾也不知道犯了什麽罪。但一定是有罪在身,才會惹惱姐丈!”
“惹惱孤?”
“姐丈,自從家姐嫁到雍城,秦、晉就是一家人。姐丈若看夷吾不慣,隻管開口。不需遮遮掩掩。”
秦穆公越聽越糊塗。“孤實在不明白公子說什麽。”
夷吾也愣了,問:“夷吾如果沒有罪,姐丈為何差家姐來說要把夷吾送回晉國。”
“公子誤會了,孤讓令姐帶話,隻為表明敝國要輔佐公子繼承晉侯爵位的心意。”
“夷吾不願繼承晉侯爵位!”夷吾連連搖手。
“公子放心,秦國上下與公子相交甚篤,一定會全力以赴。”
“不,不,不。夷吾不是怕姐丈出爾反爾。夷吾……夷吾隻是不想離開秦國。”
“為何?”
“秦國美女、歌舞、佳釀三絕,晉國哪裏比得上!夷吾早就想好了,此生隻要留在秦國!”
話音剛落,嬴夫人抱著姬圉跪在當前,哭到:“秦侯要給吾母子二人做主!”
“夫人這是……”
“秦侯!君父當年因秦侯做媒,把妾送來雍城嫁給夷吾。妾本以為這是段美滿的姻緣。誰知夷吾寄人籬下,非但不思進取,整日沉迷酒色,從不顧及我們母子。如今秦侯有心提攜他,他卻以如此荒唐的理由搪塞。他丟盡自己臉麵也罷,又把我母子二人置於何地?與其在此陪他受辱,不如由秦侯做主,讓他休了妾身。妾身也好帶著孩子回梁國。”
“大膽的婆娘!”夷吾連拉帶拽,要把嬴夫人拖回位子。“秦侯哪裏虧待過我們。這裏有吃有喝,豈不好過回晉國過提心吊膽的生活?”
“公子若不回晉國,未來在秦國可也不再有吃有喝。”蹇叔終於把雙眼移下來,冷冰冰地盯著夷吾。“不瞞公子,吾等當年將公子從賈華手中救出,就是想著有朝一日能送公子回國繼位。如果公子無意晉侯的爵位,敝國也不會繼續留著公子。”
“是啊!敝國與公子的唇齒關係,是建立在公子將成為晉侯的前提下。如果連這都達不到,敝國又何必收留一名流亡的公子?”百裏奚附合到。
夷吾被兩位老者一人一句,說得麵色慘白,險些當場昏厥。“姐……秦……秦侯,兩位老大夫是……是在說笑吧!”
“晉侯之位,秦國誌在必得!”秦穆公不給他任何商量餘地。
“既然姐丈心意已決,夷吾聽從便是。”看秦穆公露出滿意的微笑,他又開始討價還價。“姐丈,夷吾回國後,就再難一睹秦女風貌。夷吾想……夷吾想以五座城池,換秦國百名舞女。不……八座……八座城池。河西之地盡歸秦國!”
“秦侯替我母女做主!”丈夫說連如此不堪入耳的話,嬴夫人又哭鬧起來。“秦、梁都是嬴姓後裔,秦侯豈能坐視別人欺負嬴氏子孫!”
秦穆公說:“為了秦晉百年好合,也為了嬴氏子孫不遭人欺負,孤想為圉兒定一門親事。待圉兒成年後,孤會在敝國嬴氏宗族中選一位女子前往晉國完婚。”
“多謝秦侯!”嬴夫人跪在堂下。她特意弄醒睡在懷中的圉兒,逗孩子朝秦穆公揮手。
“君上。”蹇叔說。“可否請夷吾公子立下字據,以免將來……”
“這是自然!”夷吾趕緊接話。“不過……”他的臉突然一陣泛紅,扭捏地說:“不過夷吾回國後,一旦被國人知道吾以八座城池換取一百名秦女,隻怕國人惱怒。若蹇大人答應,我就寫為助夷吾回國繼位,以八城相謝。不知可否?”
一張小桌子,並一段竹簡和刀筆擺在夷吾麵前。夷吾看看竹簡,又環視殿上眾人,嬉皮笑臉地抓起竹簡,邊刻邊念:“某年某月某日,晉國姬夷吾立誓。願以晉國河西八城,請秦侯相助回國繼位。”寫完,他鄭重其事地端著竹簡來到晉獻公麵前,雙手奉上。“姐丈,這樣總可以了吧。”
秦穆公接過竹簡,隨手放在一旁。“公子回去休息吧。接下來的一年中,公子需多做準備,一旦晉國有恙,公子就要即刻啟程回國。”
“夷吾謹尊姐丈旨意。”他倒退幾步,朝嬴夫人招招手,三人一同退了下去。突然,他像是想起什麽,又端著長袍跑上來。“姐丈,夷吾還有一事相求。”
“公子請說。”
“夷吾也要姐丈並眾位大夫保證,絕不能讓重耳先得了晉侯的位子。”
秦穆公從身上摘下一個玉佩,交到夷吾手中。“孤以此為證,決不讓重耳在公子之前繼承晉侯之位。”
夷吾小心翼翼地收起玉佩,心滿意足地離開。
夷吾走了,秦穆公長出口氣。“如此一來,總算與預想的如出一轍。”
“夷吾公子行事越是荒唐,臣的心裏越是不安定。臣就怕夷吾城府極深,將來縱虎歸山,會是秦國的勁敵。”太史賾說。
百裏奚來到門口,遠眺夷吾的背影。“老夫看來,夷吾公子實在是最合適的晉侯人選了。無論他如何詭詐、如何虛偽,他能對吾等如此,對國人亦會如此。由他治理邦國,邦國怎會強盛?”
“就是他了!隻要有他在晉國,晉國就永無出頭的一天。”蹇叔胸有成竹地說。
秦穆公由衷地感歎。“若將來秦國也遭人擺布,該是多麽可怕!”
眾人都知道秦穆公在說什麽。秦侯的世子還是個繈褓中的孩子,反倒庶長子嬴槊儼然成了個文武雙全、獨當一麵的人物。一旦秦穆公遭遇不測,秦國內外,會不會也有人虎視眈眈呢?
“還是早早確定罃兒的世子身份吧。”
眾人默然,也知道秦穆公之言代表了什麽。作為嬴槊的舅舅,太史賾尤其難過。這孩子越努力,其注定的命運就越令人傷心。他做好準備了嗎?當他聽到和他的兒子同歲的弟弟成為秦侯繼承者,他會怎麽想?是父親太殘忍,還是他不夠優秀呢?
最後的問題,也是秦穆公在思索的。他不敢深想下去,趕緊轉換話題。“列公,重耳那邊真地不會出什麽差池嗎?”
蹇叔說:“據報,呂飴生於今早出城,朝絳城的方向去了。不需要我們出麵,呂飴生自然會遊說裏克。”絳城較雍城早一刻迎來曙光。
城門開啟,人們便開始了一天的忙碌,為即將到來的冬天做準備。人們操心最多的,還是這年冬天的食物。各類醃製或幹貨最為緊俏,它們大多是晉國的傳統風味。也會有些從臨近秦國販來的肉類幹貨和風味獨特的釀酒。
一輛平板牛車在大道上緩緩前行,車頭坐著兩個人,一人揮鞭,一人扶著身後高高隆起的貨物。他們在城門口並未受到什麽阻攔,輕鬆地通過關卡,進入絳城。
入城,揮鞭的人繼續驅趕著車前行。另一人找了處寬敞的地方跳下牛車,三兩轉便沒入巷子。
這人一路漫無目的地走著,不同任何人打招呼。他專挑些少有人走動的小巷子走,對熱鬧繁華的大街市充耳不聞。
足有一個時辰,他才在一座大宅子前停下。他進了街對麵的小酒肆,點了一壺酒,一邊吃,一邊留意街上的動靜。
不多時,一架馬車停在宅子前。一位年約三十的男子下了馬車。他剛想進宅,冷不防身後有人拍他的肩膀。公子回頭,覺得這人好生眼熟。再仔細觀瞧,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趕緊拖他進了宅子。
宅門合上,男子才敢開口。“兄長好大膽!捉拿兄長的榜文四處張貼,兄長就不怕差人拿住?!”來者正是呂飴生。那男子是晉國大夫丕鄭的長子丕豹。呂飴生和丕豹年齡相仿,平素話最投機。呂飴生隨夷吾去屈城後,丕豹仍常常前往探望。直到夷吾逃往外國,兩人的聯係這才中斷。
呂飴生不失警覺,問:“賢弟,此處說話方便嗎?”
丕豹在腦門上連拍數下。“兄長提醒的是,小弟一時高興,竟然忘了。”
兩人來到一間隱秘的偏廳,丕豹這才說:“哥哥,你怎麽來了?”
故人重逢,格外激動。呂飴生平複了一番心情,把經曆一一說了。丕豹越聽越神奇,一雙眼睛瞪得老大。
“照此看來,秦國是決心扶持夷吾公子了?”
“即使沒有十成,也有九成的把握。”
“那重耳公子呢?”
“愚兄這次回來,就是為此事求見伯父。”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下人進屋稟報,說老爺回來了。丕豹起身,帶呂飴生去丕鄭的書房。
自裏克府上回來後,丕鄭始終悶悶不樂。裏克在西北的兵權被奪,與丕鄭在朝中的聯盟也受到影響。除了一些堅定的盟友、門生和故吏外,眾多旁觀者紛紛倒向重操兵權的荀息一黨。至於驪姬,仗著奚齊更是囂張跋扈、目空一切。
“父親,您看誰來了。”丕豹閃開身子,讓出身後的呂飴生。
丕鄭見到呂飴生,也是出乎意料。他慌忙起身,親自關上書房的門,說:“世侄好沒有輕重,緝拿你的榜文還沒有撤下,你怎麽敢回來?別以為君上不殺你家人是對你網開一麵,他可是要等拿到你,一起問斬。”
呂飴生給丕鄭跪下,說:“伯父救我!”
丕鄭又氣又急。“你若不回來,你的家人自然無恙。如今你卻回來,闔府性命必定不保。不是老夫不救你,實在是連老夫都無能為力啊!”
看丕鄭急紅了眼,呂飴生趕緊說:“伯父不要著急。小子的家人和小子的性命雖懸在一線,但伯父隻消救夷吾公子,就等於救了小子。”
“夷吾?”
“伯父,近來朝中可有什麽變化?”
“荀息得了兵權,他和驪姬的聯盟更加穩固。”丕鄭說。
“君上怎麽樣了?”
“晉陽會盟無疾而終,不期又遇上刺客,回來後,精神始終不振。他還揚言要兵伐齊國,若不是眾人苦苦相勸,恐怕這時大軍早就出發了。”
“果然如此……”呂飴生湊近身子,神秘地說:“小侄在秦國聽人說,君上大限將至,不出一年,就要殯天……”
丕鄭一把捂住呂飴生的嘴,驚恐地說:“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
呂飴生推開丕鄭的手。“這話是百裏奚說得。百裏奚善於相麵,經他看過,十拿九穩。”
“孩兒也曾聽說百裏奚相人最是老道。”丕豹附合到。他還想再說,被丕鄭一瞪眼,隻能閉嘴。
“伯父雖然不信,秦國上下可是深信不疑。就在小侄離開雍城時,秦侯召見了夷吾公子,似是要商議回國繼位的事。”
丕鄭父子交換了一下眼神。“秦侯真打算送夷吾回國?”
“千真萬確!這段時日,秦侯對公子照顧有嘉,還時常表示待時機成熟,要親自送公子回國繼位。”
“這恐怕隻是口頭之約吧?”丕鄭喃喃自語。“論長幼,夷吾之上還有重耳公子。”
“伯父擔心的,恐怕也是秦侯擔心的。如今晉國局勢混亂,人人都有繼位的可能。從秦侯的角度看,如果晉國國內不做抉擇,外人再怎麽努力也是一廂情願。所以,隻要晉國上下一至擁立夷吾公子,秦侯的承諾才能兌現。”
“夷吾公子真正的敵人隻有重耳公子!”丕豹說。“重耳公子素有賢名,在朝中廣有人脈。再者老大夫狐突根基頗深,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數。自從申生死後,裏克也傾向重耳。裏克同家父是世交,若他開口,恐怕……”
“恐怕老夫是不能拒絕的。”丕鄭說得也是實話。
“重耳公子雖有賢名,可一旦他登基為晉侯,對伯父和裏克大夫也未必是好事吧!”
“此話怎講?”
“重耳公子長年居於番邦,依靠的都是身邊近臣。他再有賢名,對朝中的大臣也是會存有戒心。況且重耳誌在天下,登基後勢必大展拳腳,豈肯讓裏克獨攬朝綱?小侄估摸,除重耳一黨外,他至少會留下荀息鉗製裏克;若一不順心,真痛下殺手也未嚐不可能。反觀夷吾公子,逍遙快活慣了,要爭奪晉侯之位,隻是為了保命,別的他什麽也不管。夷吾公子特地要小侄帶話,一旦由他繼位,朝政就聽憑伯父和裏克兩位大人做主。”
“夷吾公子真是這麽說得?”
“非但如此,夷吾公子還要將瓜衍、汾陽賜於兩位,以作酬謝。”
丕鄭麵露悅色。“賢侄可回去轉告夷吾公子,隻要晉國變天,老夫一定推舉公子為君。裏克那裏,自有老夫遊說。”
裏克和丕鄭的攻守同盟,是全晉國人都知道的。但即便如此,仍有一條規矩連丕鄭都不能打破:裏克每日隻在未時到申時之間見客。然而自從西北戰場回來後,裏克卻一反常態,一日裏無論什麽時候,隻要有客人到,他全都接見。他還放出話,自己不日就要告老還鄉。
裏克本以為示威會奏效,可是晉侯在晉陽遭遇連番打擊,如今正被怒火衝昏了頭腦,根本不曾理會裏克的反常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