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離慕魂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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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羽閣。

    若離將沐魂的身體扶坐在床上,溫柔地替他除去厚重的披風、外衣,站在她背後的,明黃衣衫的女仙侍則沉默著,恭謹地一件件接下。

    當若離半跪下身子時,捏住沐魂的小腿,試圖抬起他的腳時,女仙侍立刻上前按住她的手臂:“少主子,奴婢不是說過很多次了?這種活計讓奴婢代勞就好,讓少主子親自動手實在是有點不大像話……”

    若離輕輕推開她的手,冷冷道:“可我也和麝蘭你說過,沐魂叔就是我的父親,女兒為父親脫衣服脫鞋襪有什麽大不了的?讓你一個女侍來做,看著反而更別扭。”

    “少主子……”

    麝蘭咬著唇,似乎還想說什麽去攔阻,若離卻完全無視了她,自顧將他的鞋襪脫去,同時漠然地道:“方才出去了一趟,屋子明顯不夠暖和,熏香也快燃盡了。你要是有在旁邊看著我的閑工夫,不如快點讓溫度升起來,再給香爐裏添點香料。”

    麝蘭低低應了聲“是”,卻不禁垂眸看了看抱在懷中的衣服,若離一斜眼便注意到了她的眼神,輕輕歎了一口氣。

    “老樣子,衣服疊好了放在那邊的小桌子上,過一會我親自洗——這都重複多少次的事情了,照理來說早該養成習慣了,你卻還是每次都要來問我一遍。我真的要考慮下次是不是要去百草堂,為你抓一副補腦的藥了。”

    若離聲音冰冷,顯是對麝蘭有些不滿。

    “少主子,奴婢知道您關心姐夫。但您也沒必要事事躬親吧——洗衣服這種小事情,讓我們這些下人代勞不好麽?”

    若離猛地瞪了麝蘭一眼。

    小鹿般的美眸,被寒霜覆蓋,仿佛一柄尖銳的利刃,讓人完全不敢與之對視——仿佛多看一眼,就會被劍刃所傷,血濺當場。

    “你要是再這麽糾纏下去的話,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懷疑你是否別有用心了。”若離冷然道:“如果你打得是沐魂叔本身的主意,那麽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可是個有夫之婦。就算你不怕嗣遙吃醋發怒,也請你用更光明正大一點的手段,堂堂正正卻追求,不要動別的歪心思。如果你是在暗中與誰勾結的話——”

    她冰冷的聲音中,透出了隱隱的殺意。

    被若離這樣盯著,麝蘭隻覺得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但她的神色卻毫無預兆地緩和了下來,聲音也變得溫柔:“明白了的話,就快些按照我方才的話去做吧!”

    在之前那種可怖的氣勢的威懾之下,縱然此刻是柔聲細語,卻也莫名地再難以讓人生出拒絕之意來。

    麝蘭在緩過神之前,嘴巴和身體已先替她做出了反應。

    乖巧地應是,老老實實地將衣服放在了若離指定好的小櫃子上,用法力將屋子的熱度再加升些許,給快要燃盡的香爐中添上笑料。

    這一切明明是她做的,卻又好像不是她做的一般。

    手腳似乎已和她的頭腦脫離,完全不受控製,自顧自地動著。

    若離見麝蘭乖乖聽了話,方把眼眸收了回來,當發覺沐魂竟在輕微地發抖的時候,立刻露出了和方才的沉穩與霸道完全不相符合的驚惶。

    “對不起,沐魂叔。我差點忘了,您是一點涼都不能受的……”

    盡管她的目光中流露著擔憂,但她的動作卻並沒有因此變得匆忙粗暴,依舊是很小心地將他的頭扶在枕頭上。

    整個屋室已相當熱——怕是剛剛從外麵走進來,都要出一層薄汗。沐魂卻在無意識時蜷縮著。若離給他覆上了相當厚重的被子,像包裹嬰孩似的仔仔細細地掖好了每個角落,使盡量少的風透進去。隨即就勢坐在床畔,像對孩子般撫拍著他。

    過了好一會,沐魂才徹底停止了瑟縮和急促的喘息,睡了過去。

    若離舒了口氣,剛剛站起,卻聽得身後一聲呢喃:“不……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個……”

    隨這聲挽留,沐魂的胳膊從被子中探出來,抓住了她的衣袖。

    “啊啊,您還是這樣——一睡著了就這麽黏人,真拿您沒辦法呢。”

    若離把他的手指從袖子上撥下去,重新塞回了被子中,將被拍打平整,柔聲笑道:“您就放心罷,離兒就是取個湯藥,再為您洗一下衣服而已。不會離您很遠,更不會很久的——把爹爹一個丟在這裏這樣的事,離兒怎麽可能會舍得呢?”

    沉睡著的沐魂的表情放鬆了下來,平穩的呼吸聲,讓若離被麵紗遮住的麵龐上流出了一抹微笑。

    “少主子,您還說我記不住您的命令,您自己還不是一樣健忘——姐夫明明那麽多次和您說過,不準再叫他‘爹爹’了,您不也當作了耳旁風?”

    麝蘭的眼神有些複雜。

    “嘻,有什麽關係嘛。反正他身子弱,一睡著了就很難醒過來,我叫他‘爹爹’他也不會發現的。倒是他醒著時,不得不一口一個‘沐魂叔’的叫著更讓我別扭。”

    若離已走近堆疊著衣服的小桌子,將它們一件件捧在懷抱裏。

    “可是少主子,畢竟沐魂姐夫並非真的是您的父親,您這麽依戀著他,終究還是不好的——不了解您的心的,都是怎麽看您的,之前天宴您公然離席時周圍的眼神中的鄙夷已清清楚楚。即使了解您的心,知道您是真心地把沐魂姐夫當作生父,您就沒想過仙君殿下會抱著怎樣的想法嗎?”這麽長的一串話,麝蘭卻完全不喘氣地說了出來——顯然她已不是第一次說了,連語氣都已因為無數次的重複,而拿捏得恰到好處。

    若離冷笑了一聲,像示威似的,把臉龐深深地埋進了沐魂的衣服中,還故意深深地吸氣。

    麝蘭倒抽了一口涼氣——換作往常,若離皆是冷笑一聲,轉身就走,不會給她任何的回應。露出這樣的態度,倒還是第一次。

    不知道為何,她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她總覺得,若離會說出些很可怕的話來。

    “我有多喜歡沐魂叔的味道,就有多討厭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子——如果沒有他的話,沐魂叔就會有一個夫妻琴瑟和鳴,子女相親相愛,幸福而溫暖的家了,何至於像現在這般?他不是最喜歡標榜自己的無私高尚麽,既毀了人家的一切,那就不要連個女兒都舍不得,已經送出去了卻又惦記著要搶回去。”若離頓住,幽幽道:“而且,別以為你們誰也不對我說,我就不知道他把剛出生的我抱給沐魂叔撫養是什麽意思——看起來是好心,給已失去了方向的沐魂叔活下去的支柱,其實不就是想要公然羞辱沐魂叔嗎?以我這樣微妙的身份,沐魂叔就算看我生氣,想用我來當出氣筒是根本做不到的。但結果沐魂叔對我極好,真的像對待親女兒一樣,他不費力氣就能讓天界的仙魂嘲笑沐魂叔是瘋子傻子。現在,他又擺出生父嘴臉,似對我關懷備至——其實不過就是為了散播他的好名聲,而我要真的被他打動了,無疑就又在沐魂叔心口插刀子。哼,想得倒美。他願意騙別人讓他騙去,休想讓我若離乖乖聽他這個偽君子的話……”

    麝蘭怔在原地,片刻後,卻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這般冷靜而透徹的分析,倒不大像是您素常會說的話了。”

    “初初是笙……”

    她話剛出口,忽然意識到不對,耳畔響起清脆如鈴的聲音:我隻是你的一場夢境,你是不能對別人說出我的存在的。否則,我就會消失不見——如果在我這裏聽到什麽,學到了什麽,而引起了疑惑的話,就把事情全推到你吟心幹娘的身上,就不會有誰去懷疑了。

    “笙——?”

    “笙——呃,生母似的吟心姨姨,不,吟心姐姐告訴我的。時日久了,我常常叨念,也就能自己相同其中的關竅了。”

    “不愧是吟心大人,什麽都不顧及啊——也隻有她敢和您說這種話。”

    麝蘭溫聲道:“就算是吟心大人的話,畢竟是這麽不得了的邊緣言語,您以前也是不會學出來的呢——看來今天讓少主子不順心的事情太多了啊。”

    “怎麽可能順心得呐。那該死的狐狸說胡話,我當他腦子有問題,倒本來沒有漾起太大的情緒來。但今兒沒他胡鬧的話,又豈會害得沐魂叔衝動地衝了出去,被那兩個討厭的家夥激得犯了病,還讓蝶紋姐無故受了傷。”若離冷聲道:“這帳,我一定得找機會和他算了。”

    麝蘭望到她黑瞳中的寒涼,搖了搖頭道:“少主子,那小狐仙做出那麽驚世駭俗的事來,也並非完全是他的不是,也有泉影那能添亂主兒的責任。

    沐魂姐夫會犯了病,他自己也是太衝動了點——何況人家本來就是在那裏候著他的。我知沐魂姐夫犯了病讓您心焦,但咱也得客觀點看事情不是——”

    “沐魂叔——我爹爹,他才不是衝動——”若離凝視著沐魂,長歎了一聲:“隻是他不想看著自己所剩無多的珍視之物再次被奪走了啊——就算知道不單單怪那隻傻狐狸,我自己也要承擔一部分責任,但也因為他的出現,有些不願被提及的東西,再次被擺到眼前來了啊——”

    麝蘭無言,若離已靜靜走向門畔。

    “我去把爹爹衣服洗幹淨了,熬好的藥送來了,記得叫你夫君嗣遙過來喂。要是我回來了,看到是你拿著勺子的話。”她眯起了眼睛,輕笑道:“我會很生氣的哦。”

    她的笑很美,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恐怖。

    麝蘭空吞了一口,點了點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