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梅海靈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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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日的忙忙碌碌結束,得了安閑的澪楓一頭栽倒在寢居的水玉床上。
從小到大,日日映入墨瞳,那輪廓早已再熟悉不過。
卻直到今天,才是第一次躺在這冰雪榻上。
比想象中的還要寒涼,身子平展,即便鋪著數層綿軟溫暖的被子,徹骨的寒氣也仿佛要透入髓中去。
當整個身體被這冰冷徹底包裹,卻又會湧上一股極為特殊的暖意。
快要被凍死的生靈,在被凍死之前,最後的感受卻是火熱的滾燙——那是身體最後的溫度。
這張水玉床雖然不至於將生靈凍僵凍死,但會感覺到暖意的原因卻是相同的,依靠外部的寒氣將身體的熱度徹底激發出來。
在熱度被激發的同時,法力與靈氣,同時也變得異常活躍。
無論修煉得再如何勤勉,一旦睡下去,這段時間修煉也會被迫停止,會變成空白。即便盡量減少睡眠的時間,卻也無法把這段空白完全抹消——在未修得仙身之前,一味地靠削減睡眠來加強修煉,怕是在入天界之前反而會先入了冥界。
然而,躺在這張床榻上,這個問題就不再存在——哪怕閉上雙眼,靈力也不會有片刻的安歇,反倒比醒著的時候還要活躍許多。
澪楓到了此時,才真正懂得了他的母親一次也不讓他在其上沉眠之因。
如果他醒著時的修煉力度不變,再在這張床上安睡,他到達他此時到達的境界,至少也減去一半的時間。時間減少了,或許他對於法術的敬畏以及他駕馭術法的心性,也會弱去一半。心念不穩,太過於追求速成,反而容易被法力所反。
而且若一旦懶散下去,或許就會動想要終日懶散下去的消極念頭。一旦到了那個地步,再想讓自己在清醒時保持最佳狀態,怕是相當困難。床榻隻能增長靈力法力,不會把這些靈力法力轉變為可以施放的術式。如隻空有強大的靈法,卻不會施展術法的身體,不過是未烹成佳肴的珍貴食材罷了。
現在的澪楓,在這方麵的心智早已成熟,再不至於如此。
強烈的罪惡感,在睡眠偷懶時,還能讓靈力增強的罪惡,和上即使是睡著了也一刻不曾安歇的自得,兩種心情衝撞到一處,反而隻剩下一脈幽寧德平靜。
不過,原本沾上床就能進入夢鄉的他,還是沒能立刻閉上眼睛。
靈力的湧動,太過於安寧的心情,今天的一切,都像是跑馬燈一般,在他的腦海中走了一圈又一圈。
天界的一天,其實也並不比地界更長,又實在是很長。
在妖境,僅是看一成不變的雪白的風景,不斷地為了某個固定的目標而努力著——盡管那目標的一切,都是被灌輸入腦海,並不知道到底有什麽意義,也不知道到底有什麽樂趣。
而在天界,同樣長短的一段時間,卻能經曆許多見所未見,聽所未聽的新鮮事。並不是完全明白,也並不覺得一切的一切都是有趣的,但都在透明的心海中添上了濃濃的色彩。
九天,真真是個太過有趣的地方。
輾轉反側,仍睡不著,他從懷中摸出了若離送給他的藥膏。
大概是天生體質,或他脫不去的披風的緣故,實際他的傷口愈合速度相當快,其實完全用不到這盒藥膏——現在他的臉已然什麽痕跡都沒有了。但推脫好意,在他來看不是明智的行為,也就順手接了下來。
九天的小玩意,似乎總是別樣的精致,掌心的小貝殼,若不是事先知道的話,大概並不會把它看作裝藥的容器。
貝殼沾染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梅花的氣味。
當他把蓋子輕輕地打開時,立刻就嗅到更濃烈的梅花香。
看來不單單是沐魂,她也很喜歡梅花啊。
還有他的娘親,似乎對梅花也有種極其特別的情感。
這種小小的,香氣也不大濃烈的花到底有什麽好,身畔這許多的生靈都對它情有獨鍾呢?
究竟是因為這種花的淩寒傲放,還是因為它和某個生靈,某段記憶有著密切的聯係,以至於身在其中者,都是那樣放不下、放不開,直給花木賦上了靈魂?
如果是娘親的話,想來絕對是前者,而不會是因為記憶中的影子與梅影重合——畢竟她是個從未見過狐靈山以外世界的普通狐妖,狐靈山的那些狐妖他都是認得的。況且梅花開得最旺盛的季節,她總是惦念把梅花折來釀成酒,便更加不可能是為了紀念誰,恐怕隻是單純地喜歡那股濃濃味道罷了。
不過若是天界的神仙,想來應該是後者罷。
他在他們的眼中,總能捕捉到一瞬間的迷離,像透過花枝看到了相識。
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生靈,才能襯得上梅花的高潔優雅呢?
他剛轉這樣的念頭,腦海中浮現出了一道身影——若離真正的父親,默穹仙君。
那樣集清冷、優雅與安閑於一身,還會因為某句話暴起成血色的,神奇的男子。
今日所見的一眾仙魂,大概沒有誰的氣質,會比默穹仙君更像梅花了。
不過無論是從息淵所講的往事,還是看若離沐魂的態度,似乎都不像是會把默穹仙君放在心間去懷念的。
那麽,想來是另有絕色,讓他們如此懷念了。
思來想去,他再能想到的,僅剩下一個了——那已死去的笙歌。
其實在聽罷了講述,他是有些討厭那個名叫笙歌的女子的。以他的善惡觀來看,笙歌僅是個無德無能,隻一味會利用他人感情的家夥。死後不唾棄她已經算是仁慈,哪裏又值得去懷戀?
可是,若是這樣的她,生前有魂靈甘願為她付出,死後還有誰紀念,想來必定有什麽特別之處。
萬般迷惑人處,容貌絕對立於首位。本來在他的設想裏,大概沐魂是長著很難看的一張臉,才會被不知有幾分姿色的笙歌迷惑,對她死心塌地。是以他見到沐魂真容時才會那般震驚——並不單單是因為他清麗絕俗更勝女子的臉孔,更多的是自己的設想完全崩塌:自個已長成這副模樣了,怎麽可能還會被誰迷了心竅呢?
他的手指在藥膏中旋磨著,按著想象繪著笙歌的樣子。繪了也不知多少次,最後都不滿意而重新抹平了。
隻一刹那,電光在他相當活躍的頭腦中一跳,他猛地想到,既然沐魂自己長得姑娘般水靈,一般的女子恐怕入不了他的眼——可如果這個女子生得一副俊俏的男子相的話……
他自覺這般猜想合理合情,也就難怪沐魂會追著不放了。
僅是倏然間,他發現,他似乎對這個他甚為討厭的女子,充滿了意想不到的興趣。
他重新將貝殼合攏。
指尖還殘留了一點點,他順手搽在了早已消逝了印痕的臉頰上,輕輕揉搓著。
甜香的味道終於讓他過於興奮的頭腦有了些許的倦怠之意。
他小小地打了個嗬欠,又立刻深吸一口氣,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息淵在此處,問了他一個接一個的問題——盡管全都是關於他的,他卻是一問三不知。
雖然連他聽著都覺得像是在撒謊遮掩,可他真的給出了答案,才是真正的在說謊。
他希望息淵能夠相信他。
息淵相信了他,卻麵色頗有些凝重地對他說,他自己不知道,但也許他的身體並不是屬於他一個的,還有另外一個魂魄也住在他的身體中。在之前始終沒有機會蘇生,但被天界的靈氣潤澤,一瞬間就讓他也有了意識。
澪楓心內覺得這簡直是胡話,但是好像除此外,沒有更合理的能夠解釋他不時地失神,不時地失控。
不過這是事實的話,簡直再可怕的沒有了——他自覺想象力不豐富,也還算不錯,也無法接受一直好端端的身體裏,竟有不屬於他的異物。
如果真的有的話,這玉床的靈力這般強盛,在他睡著的時候,意識完全占據了他的身體,不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來麽?
想到這,他的頭皮直發麻,咬著嘴唇,小聲自言自語:“喂,如果你想要出來的話,就快點出來吧。我們可以商量一下掌控身體的時間,如果趁著我沒意識的時候躥出來,就太狡猾了吧?”
“你能不能聽到我說話?能夠聽到的話,至少給我一個不受我控製的反應出來啊?”
當然沒有誰發出聲音回應他,他覺得自己的樣子就像是腦袋有問題。
他有些沮喪,眼珠一轉,又想到一樁好主意來,翻了個身,祭出紙與筆來,在紙上輕輕地寫下:你真的在我的身體裏麽?是不是可以寫下全然不同的字跡來與我交流?
他將紙筆輕輕地放在櫃子上。
這一番折騰,熟悉強烈的困意終於席卷而來,他輕輕合攏雙眸,低低嘟噥一句:好想見見長得像男子一樣的女子呐。
不消片刻,便傳出了淺淡的酣眠聲。
黑色的雲霧在他的身畔聚成一股颶風。
用兜帽遮住眉眼的烏唇男子,抄起他的筆,輕輕地寫下一行字:小子,能和我交流,又有什麽用處呢?不過是浪費時間與精力罷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