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君臣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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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為了這天下的王,他本來應該已經可以無所畏懼。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希望的,或許在某種境況之下,也是拚命證明著的。

    唯有在他撫摸著指尖一絲乳白的時候,他才會明白,他並不是無所畏懼,更不是天下無敵。

    他,隻不過是坐到了那個位置上而已。而他卻還沒有坐穩,狼虎之顧,仍然他心生膽怯。

    如果真的坐穩了,他又何必去要求那個家夥再為他做什麽?隻怕他就會最先將他殺死,已絕後患。

    隻是,現在的他還不可以這樣做。因為他需要他解決的,遠遠比他的威脅還要大得多。

    他的指甲嵌入了白色的縫隙中,輕輕地吟起了,不知道多久沒有吟念的咒語。

    仍舊是隨叫隨到,聽到咒語的呼喚,就站在了他的麵前,以再標準不過的姿勢單膝跪地。

    盡管他的衣衫已經殘破,頭發也蓬亂不堪,臉色也有些憔悴,卻沒有失了絲毫的禮節,恭謹地淺笑道:“我的王,現在您終於成了王了,成為了真正眾生之上,隻是,也把我這個忠心不二的臣子忘得太遠了些。”

    “原是我的過失。隻不過是剛剛登位不久,需要處理的繁務太多,沒有功夫做閑事。剛一得了空,就立刻把你喚來了。”默穹的神色溫潤如皎月波光:“我還是始終惦記著你的。”

    他的眼神環顧著。

    滿屋的埃塵被打掃得幹淨,而那些年久失修的物件已經完好如新。

    這也算是所謂的繁重的公務嗎?

    他苦笑了一聲,然而以他的聰慧,終究還是不好拆穿默穹的虛偽。何況他的虛偽的模樣,有一大半都是自己調教的功勞,哪裏還能多說什麽。也隻眉眼間蘊著虛假的笑容:“主上有心了,能夠被您惦記著,是屬下無上的榮幸,哪怕即刻死了也是甘心的。”

    他竟將那許多年來的“王”隻在一瞬之間便變作了“主上”。

    “王”雖然也能彰顯出默穹的身份來,然而,之前這種稱呼,他僅僅是野心之所在而非正統,若是用“主上”作稱呼被聽了去,難免會被說失了分寸。然而近日位置已屬他,還用之前不名之時的稱謂,表現得不在意,還是會多心去惦記。默穹本想著要是他出了這樣的一點小錯,也原諒他,竟不想他連這樣的疏漏都沒有露出來分毫。

    他們都是虛假的情感,虛假的言語。碰撞到一處,也不會有真實的火花。

    隻是,真話難聽,真的撕破臉皮去說些實話,實際也於二者間無用。默穹輕輕頷首,也像扶起凰堯般要親自將他扶起來,然而他終究不是凰堯,比凰堯謹慎許多的他躲開了默穹的手,自己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埃:“屬下微賤,還不配讓主上親自來做什麽。”

    “有什麽關係,以前,我不是常常……”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過去您隻是心中有著氣吞山河的願望,您現在是真正的山河之主。縱是良臣,也要有君王自己的才華,不敢邀功,更不敢仰功。還望您對屬下,比以前更要苛刻些,方才是為人君的本相。”

    他言語謙謹,竟頗有當日伊顏奪得天下時,他身邊的第一功臣笙歌的風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莫不相似。

    默穹登基之日,由於其特殊身份,其並未隨於身畔,更不能加封仙職。經了年月,竟是第一次相見。不想他非但未心懷怨懟,竟恭敬更勝從前十倍。默穹搖頭,感歎道:“我原說你在哪裏與笙歌有些相像的,今日看來,果真如此。不知道的還當你們之間有什麽關係呢。”

    “您說笑了。”他烏色的唇挑起來:“您也不是狠心的冥王,剛愎的伊顏,哪裏就會有笙歌那樣禍患般的臣子來的?這樣倒不是折屬下,而是在妄自菲薄呢。我實在看不下去有不世之才的您,作這樣荒謬的自比。”

    默穹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你這張嘴,倒是忽然之間變得會奉承了。想之前你都是在提醒我,我到底哪裏做錯了,現在倒像是趨炎附勢之流,隻會撿著好聽的說了。”

    “撿著好聽的說,也是您身上優點多。不若非誇跛子腿腳好,瞎子明眸善睞,卻不是奉承,而是諷刺了。可見您真的擔得起我的每一句。”

    輔佐之時,嚴厲的話語一刻不停歇。而現在,諂媚的話語也不停歇。

    這個幫著他籌謀,幫著他坐上王位的,比他所估量的,還要更擅長權謀之道。此時他雖然多少有些仗勢生驕,也不免暗歎自己小瞧了他,因為一時的得意將他棄置一旁是多麽失誤的做法。

    還好現在懸崖勒馬,悔之未晚。若他對自己也意冷心灰,像當日脫離冥族般投靠了另外的主子,於他來說,也是威脅甚重。

    寒夜對於他的心思洞察的一清二楚,然而,斷斷不肯再露聰敏之相的他,僅是低著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畏畏縮縮之感,在這個全身上下都遍布著魔族刻痕的男子身上盡現。

    瞧見他怕成這個樣子,想來也是這些天他將他丟在一邊不管不顧,也不知道會不會殺之滅口或是隨意尋了個錯處將他扔入天牢中折磨而恐懼。默穹心腸再冷,依然心有不忍,請他坐下。他遲疑了許久,坐下後,發了半晌的呆,才端起杯子,啜了一口梅酒。但不知道為什麽,隻啜了一口,咳嗽了兩聲,像是忍著惡心,把杯子放了回去。

    默穹想起他跟著自己,似從來不見飲酒,或許與沐魂一般對酒犯嘔也未可知。然而換作過去,他不愛喝的就直接推拒,不會有這種強忍著飲下的舉動。不管真心假意,表現出的竟依舊奉他為尊了,心下不免得意,臉上卻是歉疚,向他眨眨眼。寒夜訕訕地笑著,也不多語。

    默穹清了清喉嚨道:“你也閑了數日,不知道這推斷之能,弱了不曾?”

    寒夜幹笑道:“趕不上您就是。”

    “我身邊的清客已經夠多了,要是連你也成了這個德行,我倒是連個能幫襯的都無了麽?”

    “不,主上有心問詢屬下,屬下當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然而您隻是想要屬下博您一笑,屬下當然也沒有不從之理。清客或是清明,也都是您一念之間,方位上臣。”

    “那好。我倒是希望你來給我解解,這上麵的名字,怎麽好端端的就沒了?”默穹將天簿向他眼前一遞:“剛才凰堯那廝已經引得我笑夠了,我現在隻想聽點有建設的言辭。”

    寒夜展開一看,眉間一蹙:“狼森?屬下記得好像您……”他哽住,不再說下去,猶疑著向默穹望了望,嘴唇動著但也不敢再問。

    “不錯,就是那個狼森。”默穹猜出他的意思,給予肯定:“我現在也算是功成名就,自然也忘不掉故鄉的,當然也少不得看看故知們的命數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