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棄子入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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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櫻將食指立起來,擺了一擺:“小灰絨,你可想好了。你現在不是魔,你就有無限種可能性——既可以隱沒於市井中成為一介平凡人,也能夠從此刻開始修煉成為仙,甚至不想背叛的話,也可以自立門戶收留無處可去的小妖精。然而,你一旦斷掉妖脈,直到死去轉生之前,你都隻能是魔族了。有誰想要淨化渡化你,都是不成的了。即便轉生你能夠重新開始,那個家夥也不再是灰絨。灰絨這個存在,將會被釘在‘魔’這個身份。你是想好了這些,才要斷掉妖脈,還是純粹地隻是覺得想要追隨我?我真的值得你做到這個地步嗎?”

    灰絨的眼神中浮現出的猶豫,連在門口張望的侍衛都看得出來,也忘了自己是偷偷看著的事情,跨了進來,拍著灰絨的肩膀道:“唉唉,灰絨大人。別聽雨櫻大人嚇唬您,其實做魔族,隻要不離開魔境,也沒有什麽不同的。就算離開魔境,那些凡人看不出,而像前兒叛逃去豹族虎族的也——”

    他忽然感受到了冷冰冰的眼神,破軍正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自己,心下一凜,暗想:破軍大人笑成那樣,準沒好事,再不走小命就不保了。

    “我——我不該多嘴的,這就回去,這就回去——”

    他忙將雙手舉起來,逃跑似的走了。

    雨櫻向破軍立起了大拇指,她經常會有和破軍的細小的動作交流,灰絨也沒有看出什麽端倪,隻是覺得那侍衛的話有些奇怪。

    “他剛才說什麽豹族……”

    “啊啊,畢竟不可能隻有你一個不滿我這麽輕率就入了魔的,這幾日,有好多都離開魔境,投奔他處的。”

    灰絨露出驚詫的神色——這倒不是偽裝,而是他真正的情緒流露。他本來還懷揣著些許的罪惡感,認為自己是將一鍋湯毀掉的死魚,卻不想,他並不是最特殊的那個。

    不知不覺,那種不適的感覺又消失了一半,他幾乎把自己要做的事情,當作是不謀私利的完全正確的事情了。

    “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麽?”他裝作憤憤不平地道。

    雨櫻極為得趣地盯著他,盯得他後退了兩步。

    “從你口中說出這句話來,還真是有趣呢。如果不是你開了個好頭,他們就算有那個心思,也未必就真的敢走了。”

    灰絨暗叫不好,可不就是自己是第一個反對雨櫻的?自己在狼族也算是是個有名望的了,正因為自己都能決絕地拂袖而去,才給了那些同樣心有異音的決心。

    “可是我回來了啊。”

    “嗯,你回來了,但是卻有再也回不來的。”雨櫻拍了拍破軍的手背:“去,把白睛那封信拿來,給小灰絨瞧瞧。”

    灰絨將信粗略地一讀,已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心下還有些不敢相信。待到仔仔細細地把信又讀了兩遍,竟是半晌無言。

    許久,才顫聲問道:“什江和邑棲,都死了?”

    “啊,是啊。這兩個沒長心的,逃也就逃了,還打起來了,最後鬧了個同歸於盡。丟臉不丟到家門口,跑到虎林去了。虧得白睛是個有心的,厚葬了他們,還知會了我一聲。不然就讓他們做一對孤魂野鬼,不是徒然做無用功嗎?”

    “他們的關係不錯的啊,怎麽會動起手來,還至於傷了對方性命?”

    “你也覺得有疑點,沒錯吧?”雨櫻歎息道:“我何嚐不是疑心重重?我若是沒猜錯,八成是他們想要投奔虎族,白睛看他們身上有魔刻覺得惡心,不想收留他們,隨手殺掉了,最後就給了個這麽隨便敷衍地解釋。可是,離開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我也沒辦法再追究白睛的責任了,隻能他怎麽說怎麽是。”

    灰絨的背後已經濕透,對於雨櫻僅存的敬畏之意也消失得幹幹淨淨。

    在他看來,邑棲與什江的死,全都是雨櫻的責任。若是從前,他們誰都沒有成為魔族,即使他們也想著要離開狼森,也不會受到如此殘忍的對待。

    放棄了成為仙族,已是罪無可赦,這還不是最可惡的——最可惡的便是,她讓他們從最有聲望的妖族,落入地界最沒有尊嚴的一族。

    無論是誰,都討厭他們。魔族中的自我嫌惡者,也許都抵得上一整個狼族了。

    雨櫻心下好笑,那個想要把灰絨派來做臥底的,究竟是太高看了灰絨,還是太小看了她?竟把表情都明顯的寫在臉上,想要說什麽,即使不開口也是一目了然。

    “你看,你是不是心裏還對我的一意孤行頗有微詞?你之所以會回來,也隻是因為覺得世間竟沒有你的容身之所,而並非真的對我多麽忠貞不二。”

    雨櫻再冷靜不過的說出了一部分事實。

    他的口舌也算是伶俐,腦袋也靈光,隻是在被看穿了心思時,就全然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了。

    “所以啊,斷妖脈這件事,還是要三思而後行。你不斷妖脈,隻是感覺上覺得無處可去,若是斷了,你可就真的除卻魔境極難找到容你的地方了。雖然剛才小煞說得也沒錯,隱匿了氣息,也未必就無法生存,可是要離開的話,又何必給自己找個麻煩?雖然豹族的首領不比白睛,將他們留下了。可是他狹隘的心胸,也真不一定就能夠厚待他們,比起之前還是狼妖時候逃走,待遇可就差得多了。”

    灰絨的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自己之所以會在天界生活得安逸,是不是也是由於自己沒有魔刻?

    然而,寒夜溫婉而真誠的笑臉,還是將他打動了。

    還有默穹的承諾。

    他們對他有所隱瞞,吞吞吐吐,但是都不會真的將他騙得團團轉,連承諾都不去信守的。

    而且,他們的承諾中,並不僅僅是讓自己,而是讓整個狼族脫離魔道。

    沒有什麽可猶豫的,自己不是沒有退路的孤魂。

    “我和他們,不一樣。”

    他將雙手放在胸口。

    這句話,在他的意識之中,絕無半句虛假。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刺目的紅光,從他的胸口湧出,濺到臉上的紅色水滴,化作了一道道,讓他無比厭惡的魔刻,緊緊貼在他的身上。

    比起聞慣了的血腥的味道,反而是遍布全身的痕跡,更讓他喘不過氣來,更讓他感到窒息。

    然而這種厭惡感在他看來,也是那樣的神聖。當血的味道衝上喉嚨,他輕輕咳嗽,破軍立刻遞上了一條手帕。

    “擦擦吧。”破軍柔聲道:“能夠繼續和你一起共事,我很高興。”

    破軍的行為,就代表了雨櫻的意識。他如此溫柔,也證明雨櫻再次接受了他。

    雨櫻的紅唇輕抿,在他看來,是那樣的柔和。

    他終究不是破軍,對於雨櫻表麵上的敬重,讓他看不出雨櫻的笑容中有多少的嘲諷悲憫。

    而坐在那裏的,黑袍的小姑娘,正用不快的眼睛盯著他。但是大概礙於雨櫻,她也沒再表現得像他剛剛進來時那般激烈。

    然而她卻還是一言不發,頭也不回一下地走了。雨櫻叫了她幾聲,她也沒有理會,極為生氣的樣子。

    “魔族的小姑娘,真沒教養啊。”

    他想起了無論什麽時候都那麽有禮貌的仙魂仙魄。

    “別這麽說,我們現在都是魔族。過去你看到一個魔族不好,你罵他們全都不好也沒什麽,現在若是還不是針對那個惹了你的,還是針對整個魔族,就是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他適才反應過來。然而,對於魔族的身份,他還沒有任何實感。

    就像是一場飄渺的夢幻,一時是妖族,一時入了天上,此刻,又滿身的魔刻。他又像是初初見到寒夜時,在自己的手上擰了一下又一下,魔刻的紅色,讓他看不到擰起皮肉的紅腫。

    然而,疼痛感,鮮明的疼痛感,在告訴他,他成功了。

    成功地打入了,他過去的夥伴之中,成為他們之中的細作——不,救贖者。

    雨櫻將手指按在唇上,也在思量著,到底應該如何利用這顆絕佳的棋子,才能不被察覺,又將價值發揮到最大。

    她向來無情,當他已經決心要欺騙她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再是她的左膀右臂,而是一顆已經被她廢棄,卻還要置入對方棋盤中的子。

    然而,他在默穹看來,又何嚐不是棋子?

    當生命隻淪落為掌控在手心之中,任人擺布,這其中的價值,似也不再重要。然而,這條路是他自己選擇的。

    他以為自己還有退路的時候,便已經沒有了餘地。

    因為他的路,竟已然狹窄到,隻剩下那一條退路。

    眼界的狹窄,讓他無法意識到,他的境地多麽可怖,仍舊莫名地為走上死路的自己雀躍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