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錐心花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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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近了,遠了,又近了。
不知重道了幾次相識,不知度過了多少相同的冬夏,那些接點,也像是不斷變化的世界中,一條靜止的線。
可它又不是靜止的,因為它的前因不斷被幹涉,看似相同的情境卻不時地展現出迥然的姿態。
那個本來該屬於他們重逢的晚夜,卻沒有那水色漣漪翩翩。
原本應該出現的才對。
燈火連綿,寂寞的夜晚,這樣的感歎著。
才發覺這又是一個新的輪環。她沒能等到要等的人,卻尋到了替代。盡管她自己也說不能將前塵往事完全放下,可她還是學著放下了。
雖然她並沒有說出口,但久等不至的倩影也向他明明白白地陳述著這個事實,雖說她還是把他當作了別人,至少也留了一半以上的位置給他。以至於縱然再一次失其所擁,她也再沒有了為那隻活在心中的幻影而舞。
他失望之刻,卻也有些許的欣慰。無論怎樣,他也以一個幹幹淨淨的,沒有沾染任何傷害與血腥,沒有任何芥蒂隔膜,自然也不需要耗費太多口水解釋的新身份,讓她重新在乎起他了。
他不是聖人,也並非沒有過恨。他甚至也曾無數次握起手裏的劍,想要將這“罪魁禍首”斬於自己的劍下。不過在不斷的,各種角度全麵了解之下,他在恍然間發現這個造成了他悲劇的男人自己又何嚐不悲哀。他原本就愛悲天憫人,忽然發現這個自己曾用全部生命去尊敬的男人依舊值得他去尊敬。
或許對她說出真相是一種簡單便捷的選擇,可他總想太多的個性卻不允許他那樣做,寧願繞一個大圈子來抵達最初的目的地。
那單純如冰的雪川之靈畢竟沒有保留輪環下的記憶,純粹的沒有半點雜質的她要是聽到了自己最親近的人是那讓她皮肉分離,流落在風塵所獨舞的元凶,哪怕將因由解釋清楚,她也得再承受一次被所愛的人傷害的痛苦的真相。與其如此,不如就讓寒幽這存在抗下罪孽,和她重新開始。
他最初是這樣想的,他最後還是這樣想的。
或許,這也算是一種自負,太高估了自己,太低估了別人。以至於到現在都沒有發現那隻永遠沒有謊言的小狐狸,其實早就與他曾殘留的分別後不斷美化的印象背道而馳,不過是他自己一人虛妄的幻想。
他隻停留在自以為明白她的這種階段,如果他能改掉這種誰也不想傷害的病態,勇敢地衝上前去,把這她其實早已知曉實情完整吐露,她計劃中的其中一環就被扯斷。她也沒有了以那理由繼續偽裝下去的條件,隻怕要頭疼了。
但他不會去做那會讓她頭疼的事,她有這信心。
如果星辰是她不確定的一步棋,那麽他,早已被她看透,被她讀懂,在更早更早之前。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也隱隱有些期待他爆發出的勇氣,可惜他真的從來也沒有改變,以那並不很有能力的軀體卻妄想扛起整個黑暗的世界。
在淩承羽說著那些一成不變的廢話時,她用心感受卻假裝沒有注意到的人群中覆蓋著假麵的人的那顆有些哀婉卻專注的眼神。
已然呆滯到極致的雙瞳中,還是充滿著濃濃的戀慕之意。她想為這大概是最後的夢景而歎息卻也不能做到。
因為她也感知到了另外的那一雙眼睛。
冰冷無情,卻也在她的身上絲毫也未曾離開過。小小的感念或許會毀了她整個的苦心。
文佑默默佇立在淩承羽的身邊。
他依舊不在意他人嫌惡的眼神,自顧自開心地將自己的淺薄與無知展露無疑。以往文佑不知真相,做為一個平凡的凡人,誤以為他對自己恩重如山,卻也實在會為師傅的表現感到丟臉。
現在他什麽都恢複了,記憶,力量,卻更覺丟臉了。
不是為了淩承羽,而是為自己的遲鈍而恥辱。
一個人如果總表現得十分呆傻懶散,卻不是個傻瓜,那八成便就是野心或陰謀家。
淩承羽如是,心木如是,就連他和雲錦的那心已涼透再無意卷入是非中的摯友散羽也同樣如此。
可歎他在之前竟完全沒有察覺。
他在想,為何自己總也學不會那些詭計,看不透人心,如果他不是一味的細心,也可以學得聰明些,陰險些,是否也不會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麵?
可惜,來不及了。當他瞥見那台下站著散羽預料之內的人時,就知道,已經什麽都不可能改變了。到了這地步,已然是箭在弦上。
他的心中五味雜陳,臉上保持著一貫的冷靜,可攥劍的手心已滲出了汗水來。
淩承羽高呼了一聲:“不知今年鑄心門的朋友,有否派代表出席?”
玉若、淇水與舞靈同時翻身躍到了台上。
淩承羽和善地笑問為何從不現身的鑄心門今年竟肯屈尊前來參加弑魔大會了。
舞靈微微一笑,讓心脈上的靈石閃爍一下,淇水立即抱拳道:“我們沒有聽沒本事的人說廢話的時間……”
混在夜雲幫眾弟子之中的冷幽朔大睜著眼,不可置信地望著淇水。
淇水也發覺了哪裏有不對之處,忙忙地掩住了口。
“不準侮辱我師傅。”文佑一字一頓,忽然拔劍而出,在誰也沒有反應過來的境況下,正中了他的心窩。
其餘諸門派正暗暗叫好,心道這鑄心門的弟子果然口吻氣勢端的與他們不甚相同,文佑這毫無預兆的動作卻讓他們的呼吸都停了。
淇水的嘴角滲出了鮮血來,指著文佑道:“你……”
他自己卻沒有絲毫驚惶,慢慢將劍從他的身體中抽了出來,用一塊幹淨的布將上麵的血跡擦幹:“哎呀呀,老兄,別用這麽惱怒的眼神看著我啊。我也不是故意的。鑄心門聲名遠揚,您一上來還大放厥詞,我當然忍不住要試試實力。誰知你竟弱得連我五成功力的劍法都躲不過去,看來這傳說倒不可盡信。”
玉若扶住淇水,憤怒地喚出了雙刀,一副要和文佑拚命的架勢,文佑搖了搖頭,口中“嘖嘖”道:“姑娘,難不成你還要替他報這一劍之恨?明明是你們出言不遜在先,我當是什麽風塵異人才出的手,誰能知道他是個嘴硬手軟的主兒。你要是再出手傷我,未免沒道理。”他的眼神驟然一寒:“還是說,你們鑄心門真如江湖某些傳言所說,與魔族有勾結?接到了他的密令,要在他來之前先搞起內鬥,攪亂人心?”
“你不要胡說八道!”玉若氣得臉直發白,恨得牙根直癢癢:“我鑄心門正因得罪了魔族,慘遭滅門,隻有我們幸存,血染之仇不共戴天,怎可能與他們有勾結?”
在場的人無不倒吸一口冷氣:“鑄心門滅門了?”但見玉若那雙真誠的眼睛中充滿了悲憤,她身邊的那小姑娘索性抹起眼淚來,完全不似偽裝出來的,不由唏噓歎息,心中更添了一絲恐懼:連號稱天下第一的鑄心門都在一夜之間傾覆,魔族的實力可見一斑,他們真的能與其相抗衡麽?
“竟發生了這種事!”淩承羽也做出哀傷的樣子,勸玉若道:“姑娘,你也別傷心了,今日我們諸派聯合,定能為你報了這大仇。”回過神厲聲對文佑道:“佑兒,你瞧瞧你做了些什麽,還不快道歉,幫這位鑄心門幸存的弟子療傷!”
文佑點了點頭,湊近了淇水,將手按在他的心口上。
“哎呀,老兄,你心脈都斷了,這還救得了麽!”他微一用力,已將淇水的心髒打了個粉碎。
台下隱藏在陰影中的那個人不由皺了皺眉。
他的確很討厭阿淇,他得到的注意總是比自己更多,所以看到他死去的時候有說不出的暢快。
隻是,冥王給了他那許多的賞賜,為何他現在卻毫無招架抵擋之力?
“心木,這你都不懂麽。不是常說物極必反,你也不想想,就他那麽個狗奴才,也配用那許多的靈石?想來是他那身軀根本承受不了那大力量,實力不增反退了。”夢煙妖嬈的聲音在他的耳畔不斷回蕩。
如果是這樣的話……
心木被勸服了,真有種說不出的高興。夢煙即使立下了大功,也早晚是要被扔在一邊孤零零一人的,而此刻阿淇死去,因果不能逆改,冥界的第二把交椅,除他外再無別人可坐。
那可是他一直以來,最憧憬的神聖之位,如果夢煙再能兌現了司姻之諾,即使沒有感情的他,隻是想了想,竟也會觸及到些許幸福的溫暖。
他已經被蒙蔽了雙眼,興奮得什麽也看不見了。連冥族不會被輕易殺死,文佑的劍一定有問題這基本都拋得一幹二淨。
舞靈的腮邊出現了隻有文佑與雲錦才能看懂的殘酷的笑意,拽住了幾乎失去了理智的玉若道:“玉若嫂嫂,算了,撿來的還是要失去的,淇水撿來了一條命,所以會失去也不過是命與宿因,死了怪不得這位哥哥的。不如省點力氣,呆會去對付那妖女替哥哥報仇才是正道。老這麽自己人打自己人,又有何意思?”
玉若咬了咬牙,用刀指著文佑的鼻尖道:“等到弑魔大會結束,我就要你的命!”
文佑低低地道:“嗬,是麽?我倒有些期待,不過就怕等到弑魔大會結束,就變了天了,什麽都不一樣了。”他拍了拍胸口道:“你的心和意識也一樣。”
他指了指那空出來的位置:“請您們二位去為自己的位置站定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