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踏水冷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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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腳踏兩船。
這短短的幾個字,也深深地刺痛了他。
說出這種話的舞靈,還真是既不懂他,也對處境毫無自覺。
夢煙聽到冷幽朔的那顆,勉強能維持身體行動的“心髒”,略略地加速跳動了一下。
可終究是黯然又不乏的心音,又包住了他痛楚:哎,你肯留下來就好,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別無所求。
他對她的愛,足以讓曾經的那份高傲,低到塵埃。哪怕一片真心被踐踏,他也仍用他卑微的方式,去追尋她的腳步。
她喃喃:不值得,好不值得。
卻也不知是為幽朔不平多些,還是更多的在為自己傷懷。
夢煙這是開始覺得,她自己才與幽朔更適合了嗎?對,你這樣想就對了。
淺淺的笑顏,在舞靈的臉上浮現。
冷幽朔好久好久沒有見到,她這樣安心的微笑了。
每次看到,她曾那雙不諳世事的純淨的潔白,被宿命與鮮血侵染血紅,他就會被深深的罪惡與恐懼所籠罩。
無數次虛度的光陰,一次又一次地相識,糾纏。甚至也開始懷疑,他對於舞靈的情,是絲毫未變,還是對傷害的贖。
可是,她的笑,一瞬間就可驅散他心中所有陰霾。
使他知道,他的愛,不是久經歲月的錯覺。
他甚至還天真地以為,這期待已久的暖陽似的笑顏,代表他無限次的付出,終於可以再度喚醒沉眠多年的緒。
可惜,當他驀然懂了她的深意,一切卻都不能再重來,萬事不可挽回。卻隻能徒然歎息,為何他如此幼稚。
夢煙也會悔恨現在的自己淺薄的想法——她以為自己是孤獨的行者,是不會被理解,終被風沙掩埋的冷骨。她卻在凋零一刻,看清了,那個琉璃的雪狐,也在做著與她同樣的事,卻毫無半句怨言。
舞靈的本質被看透時,已是最後的故事了。至少在現在,他們都按照各自的方式看待她。
舞靈落落大方地向流楓與夢煙二人行了個禮,道:“初次相見,我是雁音城春風殿的頭牌血舞,真名喚作舞靈。”
她說完這句話,觀察著夢煙的臉。夢煙才剛得了情感,還不甚會隱藏——眉頭不自覺一挑,牙齒碰了碰唇,舞靈便知自己的這句話算說對了。
她暗自竊喜,夢煙的情感來的真是時候,要還是以往那個冷冰冰的,她在推測情況時,隻怕會多費不少功夫。
“武靈?”慕流楓忍不住道:“為何你這麽可愛的一個女孩子,卻起了這麽個有刀劍氣的名字?”
“不是武器的武,是跳舞的舞。”冷幽朔猜度出他的心思,在一邊解釋道。
“跳舞的舞?”慕流楓怔了一怔,道:“我以前隻在《前漢·地理誌》看到過短短一句,不想擁這罕見姓氏之人,我還真有幸親眼一見。”
“舞靈是我的名字,且隻是名字。”她輕輕地笑回道:“姓氏乃是人用以區分家族的標誌,且隻有人用它來區分。暫且不論族之問題,我一個風塵女子,天涯獨渡,無家無歸處,又何來姓氏?”
慕流楓忙道:“抱歉,我……也不是有意那樣說的……”
她看起來,最多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卻已是青樓的頭牌姑娘。
身世想必十分曲折。
自己怕是無意中戳到了她的痛處,不由在心裏怨怪自己說話怎麽還不過腦子。
舞靈搖搖頭:“不知者無罪。打你進來開始,我就看出你是個有什麽說什麽的直性子人。我素日最喜真性情,更不會與你計較。何況……”她頓了一頓:“你長得和我死去的哥哥有些相像,如果你不嫌棄,可不可以認了我這妹妹當作賠罪?”
“好啊。”慕流楓第一眼看到,就對她很有好感。在見自己連續兩次失言,她都沒有介懷,就更喜歡她了。所以在聽到了舞靈的請求,他立刻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哥哥。”舞靈很自然地叫他道,將手放在心口,恭敬地彎下了身——正是狐族的標準禮儀。
流楓答應了一聲,眼前猛然一黑。眼前,舞靈的紅衣漸漸褪成了白色的狐裘,漫天的飛雪中,她奔跑著,天真浪漫的嗓音道:“哥哥,你回來啦!我等了你好久,你去哪了?”
“小靈。”流楓再次叫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恍若隔世。
我是不是,以前真有一個妹妹,叫做這個名字?
他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頭腦中變得一片混亂。
絕望地哭嚎著,搖晃著已經不可能再動的屍身。
他應該保護她,不讓她受傷,卻隻能讓她流淚。
血液,濺落了他一手,純善的眼中的迷惑,讓他害怕,讓他猶豫。
黑暗與理智作著鬥爭,終究未敵過一句,一人的性命較眾生是微不足道的。
前塵一夢遙,眨眼便逝去。他晃了晃沉重的腦袋,這些零零散散的過往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舞靈用手指遮住了幾乎要從她的紅衣透出來的七彩之光。
她是生活在密閉的雪原中,萬事不知的雪狐。但已經是過去。
但她同時,也是散羽芒星盤的轉世。隨著一次一次的重複的輪回,作為雪狐這生命的痕跡越來越淡。她已在人不知道的時刻,用散羽的思想與性情做事。
芒星盤上呈現出的殘像,舞靈為猜測找到了有力的證據。
哥哥,那些事,真的是你做的。
她動了動小指,一絲氣流將夢煙的鈴鐺吹拂得叮鈴脆響。夢煙忙掩住鈴鐺,盯著舞靈。可舞靈的表情並無太大變化,甚至目光似乎都不曾離開流楓,脆生生地道:“您為何發呆呢?”
那些若近又遠的記憶,伴隨鈴鐺的輕響,散得幹幹淨淨。胸口卻依然憋悶得很,必須要調節心情,否則他真的可能會窒息。
他強笑道:“我在想,你若是我妹妹,那大師兄豈不成了我的妹夫?這事可真有趣極了。要不要現在便試試,喚我一聲‘姐夫’?”
流楓不知為何,更加難受了。像不斷在提醒他,這其中隱含著某種已洗去的內情。
舞靈目光閃爍,夢煙輕輕吐出一口氣,阿柔有些擔憂地瞥了一眼幽朔。
唯有念洛象征性,爽朗地笑了兩聲。拍著冷幽朔的肩:“流楓這話雖聽起來占便宜,可細想又真是這麽回事,朔兒,是否真張口稱一句,習慣一番?”
“習慣……”冷幽朔不甚靈活的臉,嘴角抽搐了一下:“若說習慣,我倒還想叫他一聲殿下呢。”
“師兄,這就太過了吧。我又不是什麽首領頭目,如何擔得起‘殿下’這一詞?”
流楓的眼睛眯起來,眼前一襲紫衣的人,名叫冷幽朔的人。
他的外表,毫無疑問是他所不熟悉的。可是他身上散發得那股氣息,卻總在不經意間,激起他的思緒。
冷幽朔此言,也是未過心,衝口便出,現在聽流楓追問他,自己倒先愣住了。
念洛發覺了幽朔的難處,皺了皺眉,又若無其事地笑道:“朔兒,這稱呼正式了些,顯得生分。而且放在這情境裏,你說這話未免怪異,看來你在玩笑這方麵,還有不少地方要向流楓學習呢。”
他這一語,便將冷幽朔引人遐想的怪異言語,歸成了毫無幽默感的人開的一句失敗的玩笑,輕輕將此事帶過。
隻這樣肯定是不足夠的,必須找個其他的事情,改變這樣的氣氛。不然還陷在現在的狀況不得出,詭異的事情與言語就不會止住。
阿柔提醒道:“念洛,你看你,光顧著為朔兒歸來高興了,流楓與夢煙是做什麽來的,卻都被拋在腦後了?”
“哎呀,可不是!”念洛拍了拍額頭:“差點連正事都忘了。十六年之約滿,明天你們就要各自家去。師傅雖有些舍不得,可是,離別的傷感與挽留,完全不需要的。畢竟,我說了,是留是走,由你們自己選擇,我過多的言語,隻會影響你們的判斷。”
他用眼神示意阿柔,她“嗯”了一聲,便與念洛一同念起了一段咒法,光芒在他們的臂彎中閃爍。
回過神時,念洛的手中多了一把晶瑩剔透的長劍,阿柔則抱著一張水藍的七弦琴,分別將其遞予流楓與夢煙。
夢煙毫不猶豫地抱住了琴,用法術將其收了起來,輕聲道了句:“謝謝師娘。”
流楓卻遲疑了一下,沒有接過那把劍,問道“師傅,您這是……”
“這是為師的一點心意,算給你們留個念想。以後在看到它們時,能時常想到鑄心門,就不白費我的這份心思了。”
“如果是這樣的東西,那我才不要呢。”流楓道:“接了如此事物,就像是承認了自己要和鑄心門永別了似的。可我認定了,家再好,也比不得此處。”
阿柔笑道:“可是,家中畢竟有你的父母親人,這我們可無法替代了。”
“親人?家中才有我父母二人。這鑄心門中,卻有著我的同門師兄弟,我的妹妹,還有……”他笑道:“還有我的未婚妻子,嶽父嶽母,究竟孰重孰輕,一下便知。”
流楓將念洛的手推了回去:“所以,這把劍我會接受,不過我希望在我回來的時候,師傅再送我一次,這樣意義就不同了——”他頓了頓:“從送徒弟變成了迎女婿,這樣難道不好?”
他的思維方式,實在是詭異。
其他的五個人,除了夢煙外,都不知該如何評價這段話才好了。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若不是他的容貌,恐怕誰也不會把慕流楓和雪王一處看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