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毒入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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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北堂家的大門漸漸緊閉,流楓的身影留在了那小小的縫隙之中,最後也被朱紅的漆色隱去。
那“砰”地聲音,竟不似是門合攏,仿佛是撞在了心口的聲音。
似是初次遇見這難奈的悲傷,又似乎已不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別離。
舞靈一言不發,看不出她是因為傷痛說不話,還是認為現在並無閑聊的空隙。她沾了一點肋骨上滴下的鮮血,向空中一彈,攬起了似乎想伸手觸及虛空的玉若的腰,躍到了血滴凝成的落腳點上,帶著光芒的指尖在上麵輕輕劃著,似乎在寫著什麽字,低低地念了一段引訣,它便騰空而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京城離卻。
真不愧是流楓的妹妹,臉上的冷靜神情與他如此的相似。
她一直以為流楓會是個火爆性子,直到方才她才意識到,他表麵上吵吵嚷嚷,卻有著與此完全不相符的沉著冷靜。
他其實很擅於觀察人的心情,在她不高興的時候,總是第一時間想辦法逗她笑;別人交給他的事情,他也從不曾有半分疏漏。
隻是全被那張陽光的笑臉蓋住,他的影子沉沒,她恍然發覺,她竟是這麽粗心的一個人。
“小靈,你說……流楓……他會沒事嗎?”
回答她的是一陣急促的呼吸聲。
她側身看去,舞靈在利落地將她們帶離危險後,立刻便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
那隻箭還在她纖弱的身軀中,甚是紮眼。
她用療愈之法替她略止住血,小心翼翼地用刀將箭頭剜出。
沾在箭尖的血,是烏黑色的。玉若的心一寒,用舌尖舔了一舔。
異常苦澀的味道在她的口中散開來,她忙吐在了帕子上。
血液在她的嘴巴停留了片刻,她卻覺舌頭發麻。
若隻是普通的箭矢,舞靈中箭的位置原本隻要及時止住血,絕不致死,可淬了毒汁便大不同了。
且還是如此烈的劇毒。
“小靈!”她急得快要哭出來了:“快睜開眼啊小靈!”
她動也不動,泛紅的臉色與越來越急促的呼吸都在向玉若表露著她懸於一線的生命。
她想將舞靈體內的毒逼出來,不過從法力的阻滯已能得知箭矢的毒已經擴散到她全身,再拖半刻,即使有解藥,也隻能看她咽氣了。
玉若正著急,忽感覺全身起了一陣火燒般的灼熱。
她暗想,該不會隻是嚐了嚐,我也中毒了罷?
炎熱感愈發地劇烈,一股濃烈的黑煙從她身邊掠過,她微回眸,映入瞳孔的像讓猛地將整個身體都轉了過去。
一片衝天的火光將整個京城包裹著,想將它們全吞入腹中,滾滾煙霧向空中飄散。
盡管離得很遠,她也看到了四下流竄卻無處可躲的人影,聽到了一陣陣哀嚎的聲音。
絕望不斷侵蝕著她。
來時,是六個人,帶著憧憬和喜悅;歸,是她與奄奄一息的舞靈,連奔向的目的地都已焚成煙霾。
這本應是她十六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這樣的無可奈何。
淚別,毒箭,承諾,卻在她的思緒中明明滅滅,青色的螢火在她的身邊飛舞,她連一隻也抓不住。
總覺得記憶深處的某個角落,缺失了太多的東西。一抹溫潤的笑意,點點柔和的讚語。
就連這火海,似乎也勾起了某種碎殘。她似乎曾處在類似的火海之中,被一群人圍在中間,恐懼地瑟瑟發抖。他們不顧她“不!不行!還有人等著我照顧呢,我不回去他說不定會死的”就想將她裝在袋子中拖走。
在之後的事情,除了滿地的屍體與鮮血與拂去她淚水的手指,之後的事她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她瞥見腕上的手鐲。
那些淡淡的,憶不起的,都是流楓吧。我在他遠去時,連前生的夢影都不自覺地浮現而出。
牽絆那般深,卻抵不過輪回的忘卻;前緣重續,須臾之間,終逃不出歸處。
“你果然是最無賴,最壞的那個人,明知你已經什麽都做不到了,還白白讓我難受,還說什麽即便死也會守在我的身邊……”她低低地啜泣著:“那你就跳出來勸我,像往昔一般替我拭去斑斑淚痕啊!騙子,大騙子!”
“別哭了,我在,我沒有離開過啊……”
有些發燙的手,幫她將臉上的淚珠抹去,她的肩膀微微一顫,眼中還噙著淚珠,卻不由地驚訝道:“小靈?”
她的眼神有些渙散,臉上卻浮現出一抹極其珍視優雅的笑意,低低地道:“隻可惜,之前看到你冷成那樣子,卻不能將你抱起來。現在,終於又能觸到你了……真好……”
或許是是兄妹的緣故,她的語調聽起來也總覺與流楓無太多不同。
不,應該說,比流楓更像流楓。
她被自己忽然冒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這是什麽意思?
“你為我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裝作你哥哥的口吻哄我呢。”玉若感激地道:“小靈,你真的和他一樣的溫柔貼心呢。”
舞靈苦笑了一聲道:“裝作……麽?也許吧,我已經不存在了,連自己尋常的模樣,都成了學別人了呢。”
她顯然命息仍在不斷被削弱,聲音也越來越低。
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孤單,她在舞靈眼合攏的時候,用手指將她的眼皮扒開道:“小靈,你不能睡,人睡下的時候意識最是薄弱,也許你閉上了眼睛,就再也睜不開了,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你是不想我死麽?”
“當然啊。”玉若道:“他們全死了,你不可以再出意外了,不然我沒有辦法和流楓交待了啊!”
舞靈有些發亮的眼又黯淡了下來,長歎了一口氣。
“說起來,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畢竟他是另一個我,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柔情與眷意,能感受他同樣的心意。他也確實不枉了我托付你時的一片期許。在你身邊能看到你最喜歡的,寧靜的相濡以沫,哪怕我自己的心再如撕裂般痛,看到你的笑臉,也沒有不能忍的,那感傷亦帶著些許的歡喜。”她輕輕咳嗽著道:“可惜,他們終究還是言而無信了。”
玉若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她的額頭上,立刻縮了回來。
“小靈,你看你,燒得都胡言亂語了。”玉若心疼地道:“留點力氣,哪怕隻多一點時間,都為你,為我添了一份希望啊。”
胡言亂語?
是啊,她現在,完全聽不懂我的話呢,在她的意識中,那些可不就是中毒發燒說的胡話嗎?
聽不懂也好,他歎息著,因為說那些話也並非出於他的本意。過深的傷勢,引出了早已滲透入他骨髓與魂魄的劇毒。
他的意識極其薄弱,又是在玉若的身邊,便抑製不住那些湧上來的舊毒新傷。
但聽到自己再堅持哪怕一瞬間也能給她帶來光亮,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嗯,放心吧,危機沒有解除呢,我無論如何都會強撐這口氣,好能多守護你半刻啊。”
玉若還有幾分哽咽,卻忍不住笑道:“小靈的話還真有趣,自己也是個女孩子,卻好像要充當我保護神的口氣呢。”
她將舞靈的身軀自然地攬在了懷抱之中。
在把她擁入身體,聽到低低喘息似的呼吸聲。
無來由的憐惜讓她不自覺脫口問道:“小靈,以前,我是不是也這麽抱過你呢?”
“啊,時常吧。”舞靈虛弱地道。
玉若輕笑道:“難怪我覺得這感覺好熟悉……看來我們過去的關係倒似乎很不錯的呢。”
舞靈悲傷地“嗯”了一聲:“本來,我還以為自己再也沒有這機會了呢。”
玉若的眼睛眨了眨:“是啊,我與你哥哥都是死去轉生忘憶的人,卻又重新與你得以相見,可見緣真是奇妙。”
她隻是沉默著,並沒有答話。
因為舞靈的皮被整個剝了下去,她那套著一層薄物,看似仍細嫩的皮膚,無時無刻不在向外滴著血。
她自己沾滿了血液的,原是雪白的紅裙被染成了漆黑,在玉若這一擁之下,很快也浸透了她的衣衫。
她不知道依偎在自己懷中軀體的真相,忘卻了她曾犯下的罪孽,隻依稀記得她的傷似乎與魔族有關,驚悚得情境讓幽朔當場昏迷,好容易換來的止血之物被夢煙,現在也許該叫她墨蓮的妖女撕了個粉碎。
在感受到冰冷的血液的同時,她不由得喃喃自語道:“連小靈這麽可愛的孩子都下得去手,魔族的人真是太殘忍,太令人惡心了。不過有什麽樣的頭兒,才有什麽樣的屬下。想來主要是那魔族首領不是好東西,才任由著他們興風作浪,要是他哪天死了,群龍無首的魔族也被人滅掉,或許這地界,這三界也就平靜了。”
舞靈在輕輕發抖,玉若慣性地將她擁得更緊。
“小靈,勾起了你痛苦的記憶是麽?”她溫柔略帶歉意地道:“你受了這麽重的傷,我還這麽疏忽,如此粗心大意的瞎說,真是對不起。”
他之前共用一軀時察覺到舞靈與夢煙試圖將玉若殺死做鋪墊,於是他選擇再次賭上性命,冒著原本便破碎的魂魄受到許是不可逆傷害的危險與舞靈相抗衡,成功取得了軀體的控製權,將她從生死邊緣拽了回來。
重感到了摯愛懷抱的溫暖,卻聽她說著她的倉惶擔憂,卻全是對別人,沒有半分他應得的關心,甚至還有這世間最傷人的冰冷言語。
原堪稱無機可乘的堅強的靈魂,唯一一個弱點卻被她一再利用。他的精神本在散羽的預謀下,不斷受著刺激與打擊。
現在她逮到了最好的空隙,將他凍結住。
現在他已不是失了神,失了心。
而是終於被舞靈強行停止了行動,停止了思考,再也聽不到外界的一切。
“說不定,你的願望已經實現了……他……死了呢……整個魔族也沒有了……隻是你不知道……”
一句意味不明的悲嗆之語,含在口中聽不清。
“什麽?”玉若詫異地問。
舞靈緩緩從玉若的懷抱中脫離,將一小粒藥丸放在了自己的口中,柔聲笑道:“嫂嫂也知道我精通療愈,雖沒有解藥,壓製毒素還是容易的。我不過希望嫂嫂為我著急,這樣能略解些因哥哥而生的壓抑之情。看您狀態恢複差不多了,再裝下去便過分了。”
她錯愕地睹著舞靈燦如光芒的笑顏,半晌才緩緩道:“小靈還真擅長裝病弱啊,又被你騙了一次。”她低下頭:“但還是謝謝你,這麽一來,我的心情的確好了許多。”
“那就好,哥哥也不希望您老哭喪個臉的。”舞靈純淨天真地道,眸子中卻是一絲看不到的陰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