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暗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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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千林很肯定三宅恭次那麽聰明的人,不會向錢斯年下達在隊伍中實驗那種藥劑的愚蠢命令,但錢斯年又沒有任何能力弄來那種藥劑。
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隊隸屬於陸軍,海軍方麵就算想弄到也很麻煩,所以,問題還是出現在三宅恭次身邊的人身上。
除了自己不知道,不認識的人之外,剩下的人篩選完畢,就隻剩下一個人,那就是本莊信義。
唐千林想到這,看著樸秉政一字字道:“本莊大佐。”
這四個字一出口,樸秉政就顯得很緊張,猛地抬眼看著唐千林,眼神中分明在說:你怎麽知道?
唐千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後,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坐下道:“我沒別的意思,隻是不希望這類的事情再發生在我的隊伍當中,如果沒別的事,那就叫其他人進來,說說下個案子。”
樸秉政癱坐在椅子上:“你知道‘馬路大’是什麽意思嗎?”
唐千林微微搖頭。
樸秉政又道:“日語中‘馬路大’的意思就是‘圓木’,在731部隊中指的就是活體實驗者。我雖然沒有去過那支部隊,但在朝鮮的時候,我就已經見識了他們的恐怖,他們選擇了一個村莊,向那裏的村民發放物資,什麽東西都有,吃的,喝的,用的……”
村民們欣喜萬分地拿著那些東西回家,卻完全沒想到自己捧著的是打開地獄大門的鑰匙。
很快,村民們開始一個個病倒,村中的醫生束手無策,完全查不出來病因,派出去求救的人發現村子已經被封鎖了。
樸秉政雙眼發直:“那時候,我還在朝鮮總督府警務總監部外事處擔任助理警務處長,我接到調查的命令之後,隨隊第二批進入了那個村落,我走進村子之後,發現每家每戶都傳來哭聲,還有哀嚎聲,家家戶戶都死人了,從大人到孩子,有些是持續發燒,有些是皮膚潰爛,還有一些是直接進入癲狂狀態,不斷狂奔,一直跑到自己累死。”
樸秉政說到這,幹笑了幾聲,收起笑容又道:“第二天,村子裏的哭聲和哀嚎聲都消失了,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人都快死光了。這時候,那支部隊打著防疫的旗號進入了村子,同時將我們這些人帶走檢查,那就是他們的最後階段,檢驗他們研製的細菌武器的成果。”
樸秉政說到這,麵露恐懼,雙手攥拳,渾身瑟瑟發抖。
“你不知道我當時看到了什麽,那是人間地獄呀,不,比人間地獄還要可怕。”樸秉政的聲音好像是從嗓子裏擠出來的一樣,“我不要去那種地方,永遠都不要,我寧願痛痛快快的自我了結。”
唐千林看著樸秉政,想起了高橋次郎所說的話。就連他們兩人都如此恐懼那支731部隊,更何況是其他人了。
唐千林依然一句話都不說,隻是靜靜地聽著,讓樸秉政自己說出更多他想要的情報。
樸秉政看向唐千林:“從一開始,秘搜課就和那支部隊有著密切的聯係,也許我們就是他們的試驗品,因為我們在他們眼中連人都不算,隻是可以利用的‘馬路大’。”
唐千林看著樸秉政那副神經質的模樣,不知道他話裏的真假,也不知道他這幾天到底經曆了什麽事,原本一個氣場強大的特務頭子,在短短一段時間內,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到底發生了什麽?
樸秉政直勾勾地看著唐千林:“唐先生,我們做個交易吧。”
唐千林問:“交易?我不明白。”
樸秉政道:“從現在開始,我們攜手調查,你幫我立功,我也幫你。”
唐千林冷笑道:“你能幫我什麽?”
樸秉政道:“你是李雲帆介紹來的,我知道他的身份,隻要那個姓朱的共黨不交代,我就不再調查他。”
唐千林搖頭道:“我說了,這些事和我無關,你要調查那是你的事情。”
樸秉政又道:“還有一件事,你肯定會感興趣的。”
樸秉政說著從檔案袋中拿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唐千林定睛一看,照片上不是別人,正是賀晨雪和唐子程。
唐千林絲毫不動容:“威脅我?”
“不,你誤會了,我可以幫你。”樸秉政道,“你雖然沒說,但我知道,我也從特殊渠道得知了你和這個女人過去的關係,放心,我會為你保密,我沒有上報這件事。”
唐千林還是搖頭:“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我和這個女人過去有什麽關係,似乎不妨礙我和三宅將軍的合作,你願意上報就上報。”
樸秉政一把抓住唐千林的手:“唐先生,你幫我也是在幫自己,你知道非似山兵站是怎麽回事嗎?”
唐千林微微搖頭:“你想說什麽。”
“非似山兵站是被關東軍自己毀滅的。”樸秉政神秘兮兮地說道,“但是礦洞不是他們自己炸毀的,不知道是誰,突然間在晚上就爆炸了,就像鬧鬼了一樣……”
樸秉政告訴唐千林,某天晚上非似山露天礦區突然發生了爆炸,爆炸中在礦區的人無人幸存,因為半座山都因此燃燒起來了。
唐千林立即想到了那種可以燃燒的煤土,非似山燃燒必定和煤土有直接關係。
非似山燒了好幾天,大火才徹底熄滅。這期間,非似山兵站的那些士兵為了救火,死傷無數,基本上了喪失了原本就不強大的戰鬥力。而守衛封鎖周邊地區的關東軍部隊不久後趕到,他們將那裏的士兵集中起來,把那些沒有受傷的士兵單獨關押,並且以防疫為理由,讓他們開始在兵站內挖掘深坑。
當深坑挖掘完畢之後,又讓士兵們將那些死者的屍體全部扔進去,用汽油焚燒,然後蓋上一層土,緊接著又下達命令讓他們把那些傷者也一一抬進去。
不需要在現場,唐千林就可以想象到當時的場景,他的腦海中出現了那些該死的鬼子屠殺手無寸鐵和放下武器投降的士兵的畫麵。
樸秉政定了定神:“就這樣,非似山兵站消失了,關東軍對外宣稱,是遭到了抗聯的伏擊,才導致了全軍覆沒,還為非似山的那些士兵舉行了集體葬禮,為他們招魂,抱著一壇一壇裏麵不知道裝著什麽玩意兒的骨灰壇要送回日本本土,真他媽可笑。”
唐千林一語不發,沒有任何表示,但一直直視著樸秉政的雙眼。
樸秉政又問:“你難道不好奇,我是怎麽知道這一切的嗎?”
“不好奇。”唐千林冷冷道,“因為答案很容易推測出來,是三宅將軍親口告訴你的。”
樸秉政點頭:“你的確很聰明,的確是他親口告訴我的,在憲兵隊裏告訴我的。他對我說,不管我過去做了什麽,隻要坦白,隻要從今往後不再犯錯,他就原諒我。否則……”
說到這,樸秉政頓了頓,顯得很害怕:“否則,他就把我送去當‘馬路大’,讓我以另外一種形式效忠天皇!”
唐千林聽到這,徹底明白了,樸秉政和錢斯年的確是一夥兒的,都是日本海軍的奸細,在錢斯年逃脫之後,三宅恭次抓捕了留下來的樸秉政,用自己特殊的方式進行了審問。
樸秉政徹底屈服了,就算他不怕死,也怕被送進731部隊去當實驗材料。
三宅恭次之所以沒有殺掉樸秉政,原因恐怕也在於短時間內他找不到合適的人來取代他,李雲帆畢竟有嫌疑,關北鶴又不是三宅恭次信任的人,而這個部門也不可能直接找日本人來擔任課長。
於是,樸秉政撿回了一條命,並且發誓以後效忠他新的主子,也就是三宅恭次。
不管怎麽樣,現在這個結果,也許對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有利而無弊吧。唐千林這麽想到。
那麽,本莊信義是不是樸秉政和錢斯年的直接上級呢?
與此同時,哈爾濱憲兵隊內,本莊信義領著自己的侍從官大步走進,剛走進大廳,迎麵就走來一名日本軍官。
軍官向本莊信義敬禮道:“本莊大佐,三宅將軍有請。”
本莊信義點頭正往要裏麵走,卻被軍官攔住:“三宅將軍在外麵的車裏等你。”
本莊信義意識到了什麽,但他無法輕舉妄動,因為大廳周圍忽然間多出了很多背著長短槍支的日本憲兵。
“請交出您的配槍。”那名日本軍官道。
本莊信義的侍從官怒道:“混蛋!你想幹什麽?”
本莊信義抬手示意侍從官不要說話,自己拔出配槍,侍從官也無奈拿出槍交給那名軍官。
軍官拿過槍,隻是卸掉了彈匣,又交還給了他們,禮貌地說:“請。”
本莊信義大步走到憲兵隊大院內,上了三宅恭次的汽車。
本莊信義上車後也不說話,隻是安靜地坐在那,等待著自己的命運。
三宅恭次吩咐司機道:“開車。”
司機發動汽車朝著郊外駛去,到達地點後,本莊信義看到前方還有另外一輛汽車。
司機開門下車,上了另外一輛車,而三宅恭次則看向本莊信義道:“昭和7年,若不是你替我隱瞞了我與‘櫻會’的關係(日本五一五事件),恐怕我不會平安無事的到達滿洲,那時候,我就知道,你和海軍方麵有著密切的聯係,三上現在還被關在監獄裏吧?我聽說海軍軍令部一直在設法營救他。”
本莊信義一語不發,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聽著。
三宅恭次看向窗外:“昭和11年,我又救了你,替你抹去了你和皇道派那些蠢貨之間的蛛絲馬跡,因為那時候我認為,不管如何,你都是一腔熱血要忠心報國的帝國軍人,可是我沒想到,你身為陸軍部的人,卻一直在為海軍方麵提供情報。”
本莊信義也看向窗外:“這個季節,大阪很適合賞雪呀。”
三宅恭次冷冷道:“你已經失去了最後的機會,失去了我對你的信任。”
本莊信義默不作聲:“道不同不相為謀,請把我的骨灰葬在家鄉的那顆梨樹下。”
三宅恭次打開車門,又遲疑了下,看向本莊信義,似乎還對他抱著最後的希望。
本莊信義卻閉眼,唱起了那首《昭和維新之歌》:“汨羅淵中波濤動,巫山峰旁亂雲飛。昏昏濁世吾獨立,義憤燃燒熱血湧。權貴隻曉傲門第,憂國此中真乏人……”
這首歌是日本海軍將領三上卓所創作的歌曲,可諷刺的在日本昭和11年,日本陸軍皇道派正是唱著這首歌發動了最終以失敗告終的“二二六”兵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