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主任輕哼冷笑，使個眼色止住了沈小霞，站在邊上看熱鬧。

    看本村人懟外村人。

    他比沈小霞基層工作經驗豐富得多，深知農村人淳樸的本質與利己的劣根性——這並不矛盾衝突。大家會同情弱者，能幫的時候會幫一把，但是誰也都想自家的日子好過一點、再好過一點。能爭取一點就多爭取一點。

    說白了，還是窮給鬧的。

    今日是對外收購的第一天，文主任早就料到肯定會有風波的。

    樟樹灣村不到一年的功夫，變化是翻天覆地的，村民們喜氣洋洋的同時，也收獲了來自十裏八鄉無數的羨慕和嫉妒。

    大家都不是文化素質多高的人，今天要是沒人找事兒、說點兒風涼話、煽動話、酸話那才怪了！

    可是，這個事又必須做。

    否則，樟樹灣村必定成為眾矢之的，有事沒事肯定會有人找麻煩、生風波。而且，大家都有親戚在別村，不給幫個忙，人情麵子上也說不過去。

    對大家來說，親戚人情是頂頂重要的東西。

    與其讓村民們偷偷摸摸的把親戚家的東西說成自家的拿來托賣，還不如幹脆就這樣光明正大呢。

    這樣別村也算沾了點兒好處，事兒也會少一些。

    但前提是，一切都得以不損害本村利益為先。

    今兒這個規矩不立下來，以後就不好說了。說了就會得罪人，落埋怨。

    所以文主任特意叫了好幾個會吵架、嘴裏能說會道的大嫂、大嬸、大叔、大爺們，讓他們今天一定要過來，有人想要搶咱村的好處，就懟他們。

    如今本來就是農閑時，沒什麽事兒，大家本來就打算來看看熱鬧的，一聽文主任這個話，那還了得？

    咱村給幫忙了，居然還有人想占先？想什麽好事兒呢！

    當場拍著胸脯表示文主任你放心，誰要是這麽不長眼，肯定說他......

    這不就果真如此了？雙方一懟起來，本村人占理，很快就把對方說的啞口無言。

    這時候，文主任清了清嗓子，這才站出來說了幾句“公道話”，好些外村人哪怕心裏再不痛快，也不得不認了。

    可算看明白了樟樹灣村這規矩不是擺設。

    轉念一想，人家給白幫忙賣東西賣出好價錢，這已經很夠意思了，還想怎樣呢？

    人家村裏的好處，那是人家的，誰也羨慕不來、搶不走啊。羨慕是羨慕，想占先那是沒可能了。

    沈小霞當場叫唐會計稱重，按照十二塊錢一斤買下了林七奶奶的四斤雞蛋，付給了林七奶奶錢。

    林七奶奶本來看見這樟樹灣村老支書一個勁兒的數落自己，唉聲歎氣滿臉不情願的，還當這事兒泡湯了呢，心裏邊別提多失望鬱悶，也有些暗暗埋怨他們村太不講人情、太不近情理了。

    自己一大把年紀來這一趟容易嗎？不就是幾斤雞蛋嗎？怎麽就不能給自己收下了？哪有人做事兒做的這麽絕、這麽沒有人情味的？他們村有本事再不求人......

    她這麽老的老人家了，想要掙幾個零用錢那麽難嗎！

    誰知沈小霞買下了她的雞蛋，林七奶奶頓時大喜，滿臉的皺紋都笑開了，聽沈小霞說她個人買下，到底有些暗暗慚愧和過意不去，她接過沈小霞遞來的錢，忍不住握著她的手訕訕笑道：“真是對不起啊沈書記，哎呀你看這——讓你破費了！我這也是、也是......沒法子呀......這雞蛋你吃完了還要買，托人給我帶個口信，我給你攢著，下回我、我給你賣便宜些啊！”

    周圍有人好笑，有人小聲笑道：“這林七奶真是人老成精了，還知道放長線釣大魚！”

    樟樹灣村的村民聽了不樂意了：“你這人會不會說話呢？這也就是我們沈書記善良、心腸好唄......”

    隻是，林七奶奶可憐也是真可憐，她也沒做什麽壞事兒，頂多算一點點小心思，真說起來也沒人忍心苛責她。

    沈小霞笑著握了握她的手：“好好，林七奶奶，我要是想吃雞蛋了，一定托人帶話給你！不過我吃的不多，您啊，自己也留著吃一些！”

    林七奶奶笑容更燦爛了，嗬嗬嗬的連連點頭：“哎哎，那說好了啊，我肯定給你留著！”

    沈小霞有些無奈笑笑，沒再多說。

    文主任大聲道：“你們回去都別忘了跟村裏人說說啊！這種事兒以後不要再做了，別讓我們村為難！要再有一回這種事兒，我們村就不收別村的東西了！我們村委幾個家裏都養有雞，不缺土雞蛋吃，不會買。沈書記呢，隻有一個人，今兒買了這三十來個能吃老久，明兒可別有人還讓她買！要這麽著對我們沈書記，我們可不依啊！”

    本村村民們喧囂著，紛紛附和文主任的話。

    “一點沒錯，凡事都要講道理對不對？得按規矩來！”

    “我們村的規章製度那都是沈書記辛辛苦苦搞出來的，我們自己人都遵守呢，你們憑什麽不遵守！”

    “誰要不地道，那咱也別多事，何必幹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呢。”

    “......”

    別村人看文主任顯然生氣了，臉色不太好看，樟樹灣村的村民們說的也都占理，氣勢逼人，那些心裏嫉妒不爽想要挑事、生事的也不太敢了，立刻又轉了話頭，笑容有些發虛的附和著。

    其實大多數人都是本分願意遵守規矩的，隻不過有人挑事、鬧事假如成功的話也能給自己帶來益處，他們一開始當然也不會拆台。

    眼下看著這條路行不通了，也就歇了心思。生怕把文主任等給惹毛了，幹脆撂挑子不幹，那豈不是虧大了？

    於是紛紛態度明確的表示讚同樟樹灣村的做法，讓他們放心，保證不會再有亂來的人。要真有，他們也都不支持，絕對幫著樟樹灣村、絕不會說是他們的錯......

    一場風波總算化為無形。

    一場風波之後，各人都老實多了，這日都沒有再鬧出什麽意外來。

    中午以後，基本上就沒什麽人了。

    畢竟山貨也不是家家戶戶都有的，或許還有些人沒得到消息。

    次日，陸陸續續也有些零星的人過來，有的是挑著兩個半口袋筍幹來的，也有的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拎來半袋子板栗幹。

    想必昨天村委的態度很堅決，今天倒是沒有人再帶土雞蛋來了。

    要真說起來，這城裏人買不到真正的土雞蛋——那買到的雖號稱是原生態綠色草雞蛋，但實際上是不是真正的土雞蛋還真不好說。

    畢竟誰也不是行家，日常裏大家買個雞蛋，誰能認識到底是不是真的土呢？

    可是在農村，土雞蛋幾乎是家家戶戶都有的東西。

    誰家還能不養幾隻雞啊！

    基本上家家戶戶都養著那麽十來二十隻，多的能有三四十隻或者更多一些。

    比如樟樹灣村，因為要搞鄉村旅遊，投大本錢的事兒大多數人猶豫，可是養雞的熱情卻是空前高漲，土雞蛋多的是。

    沈小霞開的店鋪基本上隻做熟客，足夠供給了。

    還真消耗不了別村的。

    但是，搞事的人從來也不缺的。尤其是這剛開始，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

    總會有人抱著試試看的心思，想要探一探樟樹灣村的底線。

    要說惱火自然是令人惱火的，便是一向來脾氣很好的沈小霞也忍不住有煩躁失望、想著幹脆斷了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兒的念頭。

    在以後回想起來，沈小霞才覺得，所幸，堅持下來了。

    樟樹灣村要發展鄉村旅遊，就跟從前不一樣了，從前是閉塞的，今後必定是開放的。

    到時候要與前來遊玩的遊客溝通、要與前來消費購買山貨水果以及其他土特產等的客人們交流，在這其中，將會遇到形形色色的各種人，會發生各種各樣不同的事兒，甚至還有可能會有各種衝突。

    有了如今的經驗，將來再與外來遊客們溝通，自然也就更能遊刃有餘。

    從長遠來說，這是積累經驗的好事兒呀！

    這收購別村土特產的第二日，也發生了一件衝突事兒。

    距離樟樹灣村十一二裏之外的白石村，大夥兒都叫白三叔的一位五十來歲男子挑了兩個半口袋的筍幹來了。

    看樣子約莫二十來斤左右。

    幹貨不重稱，二十來斤裝在兩個麻袋裏，看起來可是不少。

    還沒上稱呢，檢查的時候老支書一上手一聞，心裏便門兒清。

    “白老三，你這個要不得，這筍幹看著是好看，品相也好，可你這都是用硫磺熏過的吧？這不成！這不成！我們這兒不收這個！”

    硫磺熏過的筍幹看著是很好看，甚至比日下曝曬、炭火烘幹的都要好看，但硫磺有毒。

    雖說吃不死人，但絕對不是健康的食品。

    白老三壓根就沒想過能瞞得過人，聽了老支書這話“嘿嘿嘿”的咧嘴笑了笑，擼了擼袖子，雙手叉腰大大咧咧道：“哎呀老哥，你這麽說我就不愛聽了啊！這有啥了不得的，好多人家不都這麽搞的嘛！我這啊，不是為了賣相更好看嘛！這個東西啊，吃的時候得用水泡開，還得清洗好幾遍，再煮熟，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你說是不是？而且我這隻用了一點點硫磺，比別人用的那少的多了，我就是隨便上個色讓看起來好看些嘛，吃了肯定沒問題的......”

    要擱從前，老支書也懶得跟他計較，的確，吃了也吃不死人。吃不死人那都不算問題。

    可聽沈小霞說了那麽多、科普了那麽多，現在樟樹灣村大夥兒的心態和認知跟從前可不一樣了。

    凡事不會那樣了。

    “這不成這不成！你啊，趕緊帶著你的東西回去吧，啊，別浪費時間了！我們這兒是肯定不會收的！這買家都是沈書記的熟人，不是親戚同學朋友、就是親戚同學朋友的親戚同學朋友，這賣了有問題的東西給人，不是叫人戳沈書記脊梁骨嗎？不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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