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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一時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山雨欲來風滿樓。
    過了許久，天道歎了口氣，慢慢開口：“罷了。此事孤承你一個人情，那東西給楊戩也無妨。”
    “左右楊戩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兒，翻不起風浪。”
    元始天尊閉上了眼，天道看了他一眼，似是在活躍著剛才的凝重氣氛，又像是在唏噓不已：“天尊當真是個癡情——”
    話未說話，厲風掃過，直將那太極圖一分為二，而後圖案瞬間消失不見。
    萬裏之遙，千畝荷葉上的太極圖溢出點點金色血跡。
    準提與接引忙上前問道：“老師？”
    “咳咳……”
    太極圖凝固不動，天道的聲音略顯沙啞：“麒麟崖的那一位，當真不是一個好相與的角色。”
    接引道：“那位行事素來如此，老師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說完話，接引與準提對視一眼，試探道：“隻是不知，合作之事……”
    “孤隻需靜待佳音便是。”
    接引準提大喜過望，忙拜下再賀：“恭喜老師得償所願。”
    天道的聲音頗為自得：“事成之後，你二人一人掌天庭，一人司西方教。”
    翌日，元始天尊又喚了楊戩。
    楊戩恭敬拜下：“師父萬壽無疆。”
    “起來吧。”
    楊戩起身，元始天尊伸開手，掌心安靜地躺著一枚蓮子。
    元始天尊道：“吃了。”
    楊戩雖不知是何意，但元始天尊一向待他頗好，又非常看重他，因而接來一口咽下。
    蓮子入喉之後也無異樣，隻覺得身體略有些暖。
    楊戩道：“弟子今日便下山幫助子牙師兄。”
    元始天尊點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楊戩的錯覺，他總覺得，今日的元始天尊，雖坐姿神態一如往常，但略有些精神不濟。
    這個念頭尚未來得及深思，元始天尊便打散了他的思維。
    元始天尊道：“截教八大嫡傳弟子不可傷。”
    楊戩點頭，瞬間便明了元始天尊的意思。
    八大嫡傳弟子乃通天教主親傳，若傷了他們，隻怕會傷了闡截兩教的和氣。
    楊戩道：“弟子謹遵師命。”
    “雲霄不可戰，可避其鋒芒，與她講道理。”
    “是。”
    “此役之中，若有不解，可找雲霄解惑，莫尋他人。”
    楊戩有些疑惑，雲霄是截教弟子，他是闡教，找她解惑，豈不是自尋死路？
    更何況，雲霄也不是截教的領軍之仙，聲望並不算高，又多年不在蓬萊島修煉，找她，能做什麽？
    楊戩抬頭看了元始天尊一眼，有些懷疑他說錯名字了。
    燃燈南極仙翁，哪一個不比雲霄靠譜？
    他看著元始，元始也冷冷地看著他，道：“切記。”
    楊戩隻得應下。
    或許，聖人之話自有天機在裏麵，是他一時沒有勘破而已。
    元始天尊道：“去罷。”
    楊戩拜下，起身離去。
    腳即將邁離玉虛宮高高的門檻時，身後響起了元始天尊威嚴卻又寂寥的聲音：
    “聞仲餘元，莫傷他們。”
    楊戩身體微頓，轉身回眸,元始天尊已經閉上了眼睛,若老僧入定一般。
    餘元倒還好說,他若不下蓬萊島，不參與封神之事,楊戩自然不會與他過不去，可聞仲，卻是殷商太師,三朝元老,托孤重臣,以一人之力將殷商推至鼎盛，不傷這種人而完成封神,難度不是一般性的高。
    楊戩有些琢磨不透元始天尊的心思,更確切地說,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人能夠琢磨的透元始天尊的心思。
    然而再怎麽琢磨不透，這個差事也隻能應下。
    聖人出口句句是天機,或許隻是他修為不到,沒能領會的緣故。
    楊戩道：“謹遵師父法旨。”
    楊戩出了玉虛宮。
    這個時候,朝歌已經亂成一團。
    伯邑考為救父親，帶了三寶前來朝歌。
    一是七香車，乃軒轅黃帝大破蚩尤時所用,坐在上麵無需駕駛，指哪它便去哪。
    二是醒酒氈,醉酒之人隻需在上麵躺著，須臾之間便能醒酒。
    三是白麵猿猴，善歌舞，多才藝。
    這三寶世間少見，紂王見了很是喜歡，九尾狐見了，也很是喜歡。
    當然，九尾狐的喜歡喝紂王的喜歡不一樣，紂王喜歡的是三寶，九尾狐喜歡的是獻寶之人。
    九尾狐倚在紂王懷裏往下看，但見伯邑考手扶瑤琴，眉目俊雅，舉止風.流，一顆原本就止不住的狐狸心，又開始騷動了。
    然後就看見，原本唱著歌的白麵猿猴向前一竄，劈麵來抓九尾狐。
    九尾狐嚇了一跳，忙往紂王身後躲。
    紂王迎麵一圈將白猿打落在地，死在階下。
    紂王大怒，當即便下令把伯邑考剁成肉泥，身後愛慕美色的九尾狐攔都攔不住，無奈直向聞仲傳密音：“太師！！！救命啊！！！”
    沒等到聞仲還朝，被剁成肉泥做成肉餅的伯邑考，就被紂王下令端給姬昌了。
    九尾狐看著一身戾氣的商紂王，幽幽地歎了口氣——她這個大好頭顱，當真是保不住了。
    紂王是人間天子，自有龍氣庇佑，再怎麽暴虐，封神榜上也會有他的位置，而她，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狐狸精，夾縫中求生存，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如今她擔了這許多惡名，隻怕封神完成之時，便是她殞命之際。
    楊戩立在朝歌大街上，目光看向輝煌聳立入雲的摘星樓，抿唇不語。
    是夜，楊戩救姬昌而走。
    是夜，西伯侯姬昌反商。
    蓬萊島，碧遊宮。
    金靈聽完雲霄的話，道：“師妹愛說笑的性子，一如從前。”
    雲霄抿唇輕笑。
    她剛才看的真切，楊戩已被金靈的話亂了心緒，而眉心的那點點金光，假以時日，必能讓他回想起從前。
    聞仲向雲霄見禮：“師叔。”
    雲霄回以淺笑，道：“你好像有心事？”
    對於這個曾發誓永生不會踏入蓬萊島半步的聞仲，他一朝又回蓬萊島，很多仙家心情便頗為複雜。
    尤其是，當初聞仲與金靈之事鬧得仙盡皆知，很是損傷了截教的名頭。
    雲霄倒是不大理會這些。
    她覺得，情愛一事，本來便由不了心，愛便是愛了，恨便是恨了，誰沒有個年少輕狂的時候呢？
    再說了，如今的截教掌教通天教主，還時不時地抽風呢，底下的弟子偶爾撞了次南牆，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捫心自問，雲霄還是很看好聞仲金靈的。
    世間薄幸男兒千千萬，能衝冠一怒為紅顏，白發一.夜換青絲的癡情男子，太少太少了。
    雲霄含笑看著聞仲。
    聞仲麵有難色，有些猶豫，見狀，金靈道：“不方便說的話，便罷了。”
    她從不強迫徒弟們做他們不喜歡做的事情。
    雲霄看得出來聞仲有心事，作為聞仲的師父，她自然也能看出來。
    隻不過，雲霄先她一步問出了。
    “不是。”
    聞仲搖頭，斬釘截鐵道：“我隻是擔心，師父會生氣。”
    聞仲垂眸，上挑的鳳目不再上挑時，他眉目間的淩厲感便淡了不少，長長的睫毛如墨一般漆黑，略顯得有幾分無措，他又抬起頭，沒有挽起的白發隨著他的動作輕輕起伏著，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
    金靈眉頭微皺。
    聞仲與她，再也回不去當初無話不說的程度了。
    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嬰孩，終究長成了偏執敏.感的少年。
    金靈道：“我從未真正氣過你。”
    無論是當初他冒犯她之事，還是他從她手下救九尾狐之事，她都不怪他。
    聞仲在她心裏，一直都是多年前，他與她發生爭執了，誰也不肯讓步，到最後，他采了花，放在桌上，冷著臉，耳垂微紅，上挑的鳳目蔫蔫的，不複往日的神采飛揚，別別扭扭向她道歉的模樣。
    金靈看著聞仲，他還是當初的模樣，隻是不見當初的張揚。
    “仲兒，”
    金靈突然便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聞仲手指扯著衣袖，有些局促不安，怕金靈生氣，但更怕她多心，想了想，道：“是九尾狐，九尾狐讓我救她。”
    金靈眸色微變。
    九尾狐作惡天下皆知，聞仲為何對她再三相護？
    聞仲是她看著長大的，雖然性子偏激些，但該有的是非觀還是有的，不可能對一個無惡不作的狐妖這般。
    聯想到那夜聞仲說的話似乎另有隱情，金靈問道：“那些事情，是不是她做下的？”
    “是，也不是。”
    看到金靈沒有動怒，聞仲飛快回答道：“她所殺之人皆不是人。”
    聞仲從懷裏掏出一把豆子，往院子裏一扔，便成了熱鬧的人群，又一揮手，人群變成豆粒，重新回到他掌心。
    聞仲道：“她殺的人，是這些。”
    金靈麵有鬆動之色，道：“我錯怪你了。”
    聞仲搖頭道：“是我沒有向師父解釋清楚。”
    而後將他與九尾狐如何認識，又謀了何事，說與金靈聽。
    當初聞仲遠走蓬萊島，萬念俱灰下，一夜白頭，後渾渾噩噩下，險些被人所害。
    九尾狐救了他的性命，又把他帶回洞府，好生照顧，耐心勸解，他這才撿回了一條性命。
    聞仲傷好之後，立誌要闖出一番事業，便與九尾狐分別，臨走之前，他對九尾狐道：“你救我一命，他日我允你一事。”
    不過三五年，聞仲的名號便傳遍了天下。又過了許多年，九尾狐哭哭啼啼來找他，說自己大禍臨頭，來與他見最後一麵。
    聞仲問是何事，九尾狐說聖人要她斷送了殷商江山。
    江山更迭自有命數，無故斷送，便是有違天命，但若不做，那聖人隻需揮揮手，便能滅她全族，她也是實在沒了辦法，才來找聞仲。
    作為殷商的太師，聞仲自然知道自家紂王貪戀美色的性子，更知道商紂王新做了何事，想也不想，便道，是女媧？
    九尾狐搖頭說不是，任憑聞仲如何問，她也不吐口。
    聞仲隻得道：“你按他說的去做，但不許傷天害理，殘害人命，他日封神之戰，我自有法子留你性命。”
    聞仲的話不是誇海口，隻要聖人不參與封神，單是闡教十二金仙，他還真不怎麽放在眼裏。
    金靈與雲霄對視一眼，敏銳地抓住了關鍵點，手指指媧皇宮，道：“不是那一位？”
    “不是。”
    想想之前昊天上帝說的準提接引身上有三清氣息，金靈不動聲色道：“你先回去幫她，其他的事情，我去查。”
    聞仲點頭。
    祥雲落在他腳下，聞仲又回頭，道：“師父，師弟走了，還有我。”
    說罷他駕雲離去，紅衣白發，在層層雲霧中，甚是紮眼。
    雲霄掏出帕子，似嗔還喜地點了點眼角，揶揄道：“感動嗎？”
    “我的心都要化了。”
    金靈微微抬眸，錯落的陽光落在她額上，她微眯著眼睛，緩緩開口：“師姐覺得，威脅九尾狐的，會是哪一位聖人？”
    “麒麟崖，還是兜率宮？”
    雲霄順著垂在胸.前的發梢，陽光很暖，她舒服地往金靈身上靠了靠，眼睛笑成月牙形狀，沒有回答金靈的話，而是道：“師姐，你還是恨了二師伯。”
    “莫恨他。”
    金靈身體微微一僵，雲霄聲音溫柔，繼續道：“二師伯這位聖人，胸有丘壑，但劍走偏鋒，愛與恨，他要你選一個。”
    “聽我一句勸，哪一個都別選。”
    雲霄側過臉，眼尾有柔意，但眸色卻是冷的，道：“不愛不恨，你方能看清他。”
    金靈指尖微微泛白，睫毛微顫，道：“是我小瞧了他。”
    雲霄攬著金靈脖子，靠在她的胸口，金靈一笑，閉眼再睜開，眼底一片清明之色，道：“是了，他生平最瞧不上的，便是披毛戴角之輩，又怎麽會自貶身份，與九尾狐攀談？”
    金靈抬頭望向天空，空中層層雲朵，一眼讓人看不清其中，但若仔細瞧，還是能夠分辨，朵朵祥雲交織的輪廓。
    金靈冷冷開口：“兜率宮的那一位，才是真正背叛了三清。”
    雲霄笑笑，聲音微涼：“師姐說差了，什麽三清不三清，聖人永不會錯，不過政見不同罷了。”
    聞仲騎上墨玉麒麟，須臾之間,便從蓬萊島趕到九尾狐身邊。
    紂王剛喝了酒,已經睡下了,九尾狐攬鏡自照，手指輕撫著自己姣好的容顏,鏡子裏的她，還那麽年輕那麽美，她還不想死。
    可生死這事,從來由不得她,她不過是一個道行再低微不過的小妖,封神之戰中，她連棋子都算不上,撐死是炮灰。
    九尾狐歎了口氣,放下了鏡子。
    “出來。”
    九尾狐眼睛一亮,提著裙擺風風火火跑了出去。
    院子中,侍衛宮女一個也不見，聞仲騎在墨玉麒麟上,白發飛舞。
    九尾狐的淚說來就來,扭著腰肢上前拉著聞仲的衣袖,眼淚汪汪道：“太師，這次真不是我。”
    聞仲收了收袖子，九尾狐訴著苦：“太師,這日子真沒法過了，咱把紂王弄死吧……”
    墨玉麒麟懶洋洋地舔了一下爪子,聞仲抬頭看向宮殿，微眯著的目光陰晴不定。
    次日早朝，紂王姍姍來遲。
    聞仲立在群臣之首，覲言十策：
    一拆鹿台，二廢炮烙，三填蠆盆，四填酒池拔肉林，五貶妲己，立黃飛虎之妹為後，六斬費仲、尤渾，等等。
    話畢，聞仲走到禦案前，磨墨潤筆後，把筆遞給紂王，讓他立即批準實施。
    黃飛虎立於武將首，胸口微微起伏，抬頭看向禦案。
    紂王執筆落字，寫到第五件時，停下了筆，躊躇道：“太師所奏，朕準七件。”
    文武百官鴉雀無聲，費仲新得勢，不知聞仲脾氣，隻見聞仲毫無君臣之禮，開口回護紂王，言聞仲持筆逼君，以下淩上，是謂大不敬。
    聞仲看也未看他一眼，道：“你是誰？”
    “下官費仲……”
    話未說完，卻見殿中雷電閃過，直直劈向費仲，費仲當即沒了氣息。
    聞仲收了金鞭，目光看向紂王，手指一抬，侍衛入殿，將屍體焦黑的費仲拖了下去。
    紂王目光略在費仲屍體上停留，指尖微動，又提起了筆，一邊寫，一邊道：“費仲自討其辱，太師莫要動怒。”
    消息傳到後宮，與九尾狐交好的小宮女跌跌撞撞傳訊：“娘娘，不好了！”
    九尾狐彼時正在吃葡萄，聽到小宮女的哭天搶地，險些被葡萄噎著，好半晌，咽下葡萄，問小宮女：“何事驚慌？”
    小宮女淚眼婆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聞太師要大王廢後，大王……”
    九尾狐眼睛瞪得滾圓，隨著小宮女的大喘氣，她終於把心放回了肚子裏。
    小宮女：“大王居然應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