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撥開雲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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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蒼茫,華燈初上。
外頭正如猛獸將殘剩的光亮餘角點點吞噬近,加之近些日趕路顛簸得著實辛苦,聽著幾陣車輪滾聲,江予初這昏沉困乏的老毛病又來了,鬆弛著眼簾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
莫辭輕笑了笑,“回了煙都就安全了,你先歇會,我守著你。”
大抵是有了“過命交情”,也或許是將那句“絕不逼你”真放在了心上,近些日莫辭莫名的從了良,說話和善了許多,也不再一言不合就拉扯推搡了。
對他雖遠遠不夠信任之說,好歹還算相處和諧。
“到了叫我。”江予初實在疲憊,沉沉撂下此話便歪靠著合上了兩目。
莫辭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這姑娘平日行事那般果敢,出手又狠辣,怎麽也想不到竟是個貪睡的。
不過,近日也確是辛苦——
她這麵色不同之前那般明豔通透了不說,側臉及眼窩竟多了幾分凹陷。
想到此處,莫辭心裏竟莫名泛起了幾分酸楚,麵上笑意隨之漸斂,隻靜靜望著她的睡容。
馬車緩緩行過長街大道,許是年下冬日的緣故,此時街道鋪麵多數已打烊,唯茶樓酒館賴著三兩個醉酒常客。
街道行人寥寥,車廂中也是寂靜一片。
馬車終於行至璟王府門前,停下。
入了煙都江予初果真是放心了許多,這停下馬車都不曾驚醒。
莫辭抬手正欲拍上她肩頭之際卻見她睡得安穩,及眉心的一抹微蹙。
不同於那日灼心烈陽下的鮮衣怒馬,隻餘沉靜。
不見遠山黛妝下的繁景芳華,一抹刺目微澀情愫如同無聲猿啼、子規哀泣。
莫辭輕聲淺歎,指尖凝滯稍刻。
躬下身,兩手輕聲將其攬入懷中,下了馬車。
飛絮跑上前來迎接,“姑…”
莫辭靜靜使下眼色示意莫要叨擾,飛絮懂事地閉上嘴退了兩步。
所幸懷中人兒還未驚醒,熟睡麵孔恬靜得如孩童,潔淨,安穩。
莫辭溫善笑了笑,兩手穩穩抱著她入了府門。
陸長庚視覺——
兩人趕到璟王府時,莫辭的馬車還沒有回府。
因這些日兩家相處得並不愉快,遂不敢盈盈出現在正門前,隻在大道對麵的樹後靜靜候著。
此舉倒把常日慣會做偷摸之事的陽其山給驚呆了,畢竟在他心裏,陸長庚好歹是個正經人物。
讓他更為震驚的是,即使在做窺探這等下作之事,陸長庚還是一副一本正經的姿態,單論神情就如觀察戰況一般,沉重、警惕。
“將軍…咱們這、這是做什麽呢。”陽其山一雙鼠目訕訕掃過府門。
陸長庚側眸一掃,沉著臉不做反應。
陽其山心下一沉,“您、您不會是打算明搶罷,她是王妃,娘家又是姓江。”
涼風將頂上枯枝襲得微破作響,也將大道對岸的華燈引得忽明忽暗,襯得上頭昭示身份的“璟”字分外刺目。
陸長庚斂下微澀眸光,字句些許無力,“我隻想看看她同莫辭私下是如何相處。”
陽其山輕笑了聲,唇角弧度意味深長,“這夫婦間還能如何相處。”
是啊。
夫婦間還能如何相處。
陸長庚自嘲似的冷笑一聲。
陽其山似已察覺他唇角自嘲的那抹笑意,便又獻媚笑道:“若是將軍對她感興趣,屬下倒是可以想旁的法子。”
“住口!”陸長庚回眸間麵色瞬暗,一雙陰沉眸光激起的是半怒分明的暗波,“你最好給我打消那些齷齪的念頭!否則——別說情麵,且看你能不能保住得命!”
有了輕舟的前車之鑒,陽其山自是知道他說一不二的,心神一震便慫慫的認了錯,“屬下失言。”
陸長庚沉哼了聲,送下個寒冬肅殺的眼神,回眸再度看向璟王府卻隻見莫辭抱著她入了府門的背影。
上次見他們這般是在自己婚宴之上,那日之事尚可理解為在自己眼前故作姿態。
可今夜又無旁人,為何還要這般親昵!
陸長庚原本晦暗的眸逐漸猙獰,側臉繃得如寒霜肅立。
昭示身份的“璟”字仍在府門輕晃,裏頭的燭火原該柔和溫暖,現下瞧著卻愈發灼心刺目。
喉間壓怒沉沉道出:“走!去看看!”
陽其山吃了一驚,“將軍不是說從長計議嗎?”
“再計議他倆孩子都出來了!”
陸長庚一雙怒目似能泣血,語氣低啞得同深獄冤魂,“是我心慈才拖成了這般——”
語畢,騰空而起翻上樹梢,兩目靜靜望著那人背影。
陽其山滯了滯,也跟著飛踏而上……
璟王府。
星月閣。
莫辭將她輕聲置上床榻,怕吵醒她,隻幫她扯開鬥篷衣帶又替她蓋了被褥便放下了帷幔。
轉身,輕步出了房門,合上房門之際給飛絮送了個眼神。
“殿下。”飛絮聲音輕輕,生恐驚了內裏人兒。
“近日王妃清減了不少,瞧她愛吃羹湯,去交待一聲。”
飛絮低眉淺笑著應下。
莫辭則轉身抬步往清宸軒緩緩而去。
推門之際正碰上王知牧沉步而來,莫辭從腰下掏出那隻瓷瓶,“得空了你給他送去。”
王知牧沒有接下,隻麵色沉晦的恭敬行下一禮,“舅爺在書房。”
莫辭凝滯了微刻,懸於半空的手緩緩下垂。
“你去巡視一番,那夜之事不可再生。”——
於江予初回門歸來那夜,莫辭正同那人商議正事,不承想忽聞外頭鬧聲說是進了賊人,莫辭生恐是宮裏人,鬧得好生驚懼。
而後安排王知牧親自將他送出府門才又急急去了江予初房裏。
書房。
房內燈燭微漾,清冷蕭肅間,隻一身萬古鬆柏後影,似是靜候多時。
莫辭斂下常日姿態,輕步上前,兩目恭肅,“舅舅。”
那人身著幹練的緊袖玄衣,以墨色發帶束於頭頂,輕應之際緩緩轉身。
雙眸陰戾,麵容無波。
此人眼尾眉梢的風霜之氣,鼻下輕掩的幾分晦暗,及右臉下頜至脖頸之處巴掌大一片不知年歲的灼傷疤中皆在詮釋這些年的滄桑。
“這是外祖塚上的一抔黃土,我親自取下。”莫辭幾步上前,將掌中之物靜置於書案。
房內兩人並無過多神情交流,莫辭側頰咬肌微顫,沉呼一聲才微啞地道出後半句,“給舅舅留個念想。”
“讓你扮文生果真就學了這套文人酸氣。”
那人並不領情,抬眸間麵色更添沉晦,聲音如沉洞最底之處的一抹怨靈。
“二十二年了,我從陸權和莫離的魔掌算計中死裏逃生,如今容貌盡毀、武功半廢,這般苟延殘喘忍辱二十二年,可不是圖你這一抔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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