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們的結局是一個悲傷而短暫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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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彤的高考成績讓一直忽視她的爸爸開心了一下,他甚至主動提出在暑假帶夏彤去買兩件像樣的衣服帶到大學裏去穿。林欣阿姨雖然沒同意,卻也沒說什麽,冷著臉不發表意見。夏彤爸爸搓了搓手,有些討好地望著妻子說:“夏天衣服也不值幾個錢,你看要不就給她買條連衣裙吧?”
    林欣阿姨撇過頭,嘀咕一句:“你買就是了,一件裙子而已,我至於不給她穿嗎。”
    “哎。”夏彤爸爸得到這句話,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知道你好,彤彤快謝謝阿姨。”
    “謝謝阿姨。”夏彤感激地看了林欣一眼。其實她心裏也明白,林欣阿姨並不是壞心腸的女人,最近兩年,她好像開始慢慢接受自己了,對她也很少打罵了,甚至允許她帶弟弟玩。
    林欣“嗯”了一聲,將夏瑉推過去:“帶著瑉瑉一塊去,給他也買兩件新衣裳。”
    “哎。”夏彤爸爸爽快地答應。
    當天晚上夏彤爸爸就帶著姐弟倆上街,一人買了一套新的夏裝。夏彤選了一件鵝黃色的連衣裙,在商店裏試了一下,爸爸和弟弟都說好看,便買了下來。夏彤舍不得穿新裙子,便讓服務員疊得整整齊齊的裝在塑料袋裏,她緊緊地抱在胸前,一臉笑容地陪著爸爸和弟弟繼續逛街。
    晚上,回到家裏,她穿上新裙子,將一直紮起的頭發放下,試了好幾個發形,公主頭、包包頭、麻花辮、雙馬尾,每紮好一個,她就站在床上對窗戶上看。最後,她還是選擇了公主頭,跳下床在抽屜裏翻了半天,找出一朵很久以前買的玫紅色的頭花紮上,歪著頭打量了一會兒,覺得挺好看的,開心地眯著眼睛笑。
    就在這時,窗戶上忽然傳來敲擊聲,把夏彤嚇了一跳。她走過去,打開窗戶到處張望了一下,發現曲蔚然站在樓下,提著白色的快餐盒對著她招手。
    夏彤縮回房間,快速將新裙子換下來,穿上舊衣服,一口氣跑到曲蔚然麵前:“你怎麽才回來呀?”
    曲蔚然揉揉眼睛,有些倦意:“加班了呀,看,給你帶好吃的回來了。”
    “什麽呀?”夏彤湊過去看他手裏的快餐盒,使勁地吸吸鼻子。
    “嘿,回家給你吃。”曲蔚然說完,很自然地牽著夏彤的手,走回他們的家。還沒走近就聽見遠遠地傳來風鈴的聲音,打開門,摸索著將燈打開,夏彤拿過曲蔚然手裏的快餐盒跑到客廳的桌子上打開,熱氣和香味一起漫了出來:“哇,烤肉串。”
    曲蔚然走過來,坐下倒了杯水一邊喝著一邊挑著眉毛看她:“吃吧吃吧,看你饞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夏彤皺皺鼻子,也不客氣,拿了一根啊嗚啊嗚地吃起來,曲蔚然撐著腦袋,歪著頭看她:“夏彤,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喂得看見什麽都不饞。”
    夏彤咬著肉串,不解地問:“為什麽呀?”
    “不為什麽,我就是這麽決定的。”
    “那估計很難吧。”夏彤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也知道的,我最好吃了,改不掉,估計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其實她也想優雅一些的,可是一看見食物她就控製不住啊,哭。
    曲蔚然淡定地喝了一口水:“那就喂到下輩子好了。”
    “那我下輩子也饞。”
    “那就下下輩子。”
    夏彤抿著嘴笑:“那我生生世世都做好吃鬼。”
    “你這家夥。”曲蔚然嗤笑,對著她招手,“好吃鬼,過來。”
    夏彤舉著羊肉串走過去,曲蔚然伸手將她一拉,讓她斜坐在他的懷裏,下巴輕輕地抵著她的肩膀,軟軟的頭發貼著她的脖頸,有力的雙臂緊緊地鎖在她的腰間,壞笑著問:“這麽容易就想拐走我生生世世。”
    夏彤羞澀地說不出話來,雖然她經常和曲蔚然擁抱,可是用這種姿勢坐在他腿上還是第一次,房間裏旋轉的電風扇根本吹不走空氣中流竄的熱氣,隔著薄薄的夏衣她能感覺到他的溫度。她覺得她的人中都出汗了,忍不住抬手偷偷地抹了抹鼻子下麵,心怦怦直跳著,臉蛋不由自主地燒紅了起來,偷偷地看了一眼他線條分明的側臉,血液上湧,心跳得更快了。
    “嗯?說話呀。”曲蔚然像撒嬌一般用下巴在她的肩膀上蹭蹭。
    “說……說什麽?”夏彤連說話都結巴了,被蹭到的地方癢到她的心裏了,一陣陣的心悸讓她心跳得更快了。
    “說你喜歡我呀,說你愛我呀!”曲蔚然鏡片後的雙眼微微上挑,眼睛閃著光亮,抱著她輕輕搖晃著,像在撒嬌一般。
    夏彤看著這樣的曲蔚然,整個心都軟了,她想滿足他,滿足他所有的願望,用自己最多的愛,讓他覺得幸福。
    “我喜歡你。喜歡到好想這樣輕輕一閉眼,就能過完一輩子。”夏彤用力地閉上眼睛,然後睜開望著他說,“這樣,我就不用擔心,明天你還在不在我身邊;明天,你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喜歡我……”
    曲蔚然認真地聽著,那灼灼如桃花般的丹鳳眼裏滿是笑容,他用力地抱緊夏彤,深情地說:“以後每天都要說。”
    夏彤低著頭,用力地點點,任由他抱著,羞澀地使勁絞著手指,好嘛好嘛,隻要他開心,那她就每天都說,嘿嘿。
    那天晚上,曲蔚然就那樣抱著夏彤坐了很久,像是好不容易找回的珍寶一般,不舍放手,不願放手。他覺得抱著她軟軟的身體,聞著她淡淡的體香,聽著耳邊悅耳的風鈴聲,是那麽的美好與安寧。
    夏彤十八歲生日這天,她早早就起了床,穿上爸爸給她買的新裙子,鵝黃色的公主裙將她的皮膚襯得白裏透紅,靈動的大眼滿是對今天行程的期盼,她對著鏡子將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用玫紅色的頭花紮了個低低的公主辮,黑色的長發分成兩撥披在胸前,出門之前,她偷偷地對著鏡子用了林欣阿姨的口紅,學著大人的樣子抿了抿嘴唇,望著鏡子笑了笑,清純的秀麗中帶著一絲淡淡的嫵媚,像一朵微微欲開的嬌豔花朵,好看極了。
    夏彤10點不到就去了市區,盡管她知道曲蔚然要11點才下班,嚴蕊也要到11點才來,可是她就是等不及,就是想早點到約定的地點看看,這是她第一次過生日,18歲,成人的日子。
    從小,她最希望的就是能快點長大,過了今天,她就是大人了。
    夏彤笑著在市中心逛著,東看看,西摸摸,見什麽都覺得很好很漂亮。夏彤走進一間名牌運動服店裏,在男裝區逛了逛,一件白色的運動服吸引了她的視線,她覺得這件衣服曲蔚然穿一定好看。她走過去,伸手拿起衣架,同一時間,另外一隻手也伸了過來,正好握在她手上,她慌忙地縮回手。
    “啊,抱歉。”碰到她手的少年連聲道歉。她抬起頭來看他一眼:“沒關係。”
    那少年有著一張帥氣的麵孔,臉上帶著靦腆的笑容,當她抬起眼看他的時候,他明顯地呆住了,直直地盯著她看,夏彤不好意思撇過頭,轉身走了。
    那少年卻一直望著她,直到他身邊的朋友拍他的肩膀揚聲道:“好啊,唐小天,你居然敢盯著別的女生看,我要去和雅望告狀去!”
    “我沒有。”叫唐小天的男生一陣緊張地解釋。
    “還說沒有,一直盯著看呢,舒雅望,雅望,快來呀!”男生一邊叫著一邊跑出專賣店。
    “張靖宇!”唐小天緊張地追上去抓他,“你別胡說。”
    張靖宇跑到迎麵而來的女生麵前,那女生戴著鴨舌帽,看不清容貌,隻是她牽著的那個10歲左右的小男孩漂亮得特別搶眼,連夏彤這樣羞澀的性格都忍不住盯著他看了幾眼。夏彤見張靖宇指著店裏的她,對著鴨舌帽女生一陣嘰裏呱啦地告狀,女生氣得抬起腳就踹在了一直解釋的唐小天身上,唐小天委屈地看著夏彤。張靖宇幸災:“你看,你看,他還盯著那女生看呢!”
    鴨舌帽女生和10歲小男孩一起望向夏彤,夏彤連忙轉過臉,不讓他們看見,很是不好意思地從另一個門走了出去。
    夏彤又逛了一圈,便早早地來到約定地點等著。她安靜地坐在廣場的休息椅上,從書包裏摸出一個湛藍色的糖果盒,盒子是用馬口鐵做的,有一本筆記本般大小,鐵盒上寫著英文,四邊都印著一朵朵白色的雪花,很是精致。這個鐵盒是嚴蕊從美國買回來的高級糖果,夏彤吃完了裏麵的糖,就用它裝一些自己最寶貝的東西。今天,她要把這些東西全都送給他!
    夏彤輕輕地抿著嘴巴笑了笑,打開鐵盒,反複看了幾遍後,又小心翼翼地將它蓋起來,緊緊地抱住,手指輕輕磨蹭著鐵盒冰涼的表皮,心裏想著曲蔚然打開鐵盒時的表情,看了裏麵東西時的表情,一定很高興吧,一定會的。
    以後她每天,每天都會想辦法,讓他高興,讓他覺得真的很幸福哪。
    夏彤將糖果盒裝進書包裏,抬起頭望著明亮的廣場,安靜而耐心地等著。過了一會兒,忽然她覺得額頭一涼,抬頭望去,隻見曲蔚然拿著一瓶冰飲料靠在她的額頭上。夏彤接過飲料,展開笑顏:“你來了啊。”
    曲蔚然笑:“嗯,等很久了?”
    “還好啦。”夏彤站起身來,自然地牽起他的手道,“你早到半小時耶。”
    “老板不在,我先溜了。”曲蔚然拉著夏彤走到自己停車的地方,拖著自行車騎上去道,“先去拿你的生日禮物吧。”
    夏彤跳上車,攬住曲蔚然的腰,開心地問:“是什麽,是什麽?”
    “到了你不就知道了?”
    “你為什麽不先拿來,再送到我麵前呢?”
    “太大了,拿著怪丟人的。”
    “太大?”夏彤轉著靈動的眼珠說,“是一大束玫瑰嗎?”
    “不是。”
    “是洋娃娃嗎?”
    “不是。”
    “那是什麽嗎?”
    “反正你猜不到。”
    “你告訴我啦,告訴我啦。”夏彤撒嬌地搖著他的腰。
    “哎哎,別動,我騎車呢。”曲蔚然的龍頭扭了幾下,嚇得夏彤緊緊地抱住了他,曲蔚然嘴角又得意地上揚了幾分。
    “不說就算,反正我一會兒就知道了。”夏彤佯裝生氣地扭過頭。馬路對麵,三輛自行車從她麵前駛過,居然是剛才那群孩子,那個叫唐小天的少年看見了她,又一次緊緊地盯著她看,鴨舌帽女孩發現了他的行為,生氣地拿腳踹他。她車後座上那漂亮小男孩,一手抓著她的衣服,一手拿著雪糕默默地吃著,漠然空洞的雙眼也遠遠地看向她這邊。夏彤移開視線,將臉埋在曲蔚然的背上,兩群人就這樣擦身而過,漸行漸遠,炙熱的陽光下,誰也不知道,那逐漸遠去的人,將會對自己今後的生活掀起怎樣的驚天巨變。
    夏彤攬著曲蔚然的腰,想起包裏的糖果盒,便拉開拉鏈,伸手在包裏掏了下,摸出糖果盒,偷偷地,偷偷地塞進曲蔚然的挎包裏,可哪知道他騎著車,一拉包包他就感覺到了:“幹嗎呢?”
    曲蔚然低頭看她正在作案的手,夏彤見被發現了,紅著臉一把將信封強硬地塞進他的口袋:“沒什麽啦。”
    “你塞了什麽進去?”曲蔚然一手騎車一手掏還沒拉上拉鏈的包,手伸進去摸到一個涼涼的東西。
    “哎呀,回家再看,回家再看。”夏彤羞紅了臉,連忙將他的手拿出來,捂著挎包不給他掏。
    “到底是……”曲蔚然一句話還沒說完,抬眼忽然被迎麵而來的大貨車嚇到,他立刻伸手去扶龍頭想躲開,可貨車卻像是瘋了一般地向他衝過來,還未來得及反應,他連著自行車帶著夏彤一起被撞得飛了起來,巨大的碰撞聲刺痛了耳膜,劇烈的疼痛讓曲蔚然無法思考。他的身子在空中翻滾了好幾圈,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疼痛由四肢傳遍全身,他能感覺到溫熱的血液迅速地從他身體裏流出,將他躺著的水泥地染紅。他拚命地握緊雙手,想要掙紮著坐起來,可四肢卻沒有一塊骨頭願意聽他的,他不停地抽搐著,抽搐著,窒息地抽搐著,卻怎麽也動不了一下!
    夏彤,夏彤,夏彤!他越是疼痛越是想念她!她就在他的身邊,可他卻無法坐起來看她一眼!她怎麽樣了?曲蔚然咳出一口血,眼睛死死地瞪著。忽然他的手被人握住,夏彤那哭泣著的臉出現在他麵前,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眼眶。他聽見她哭喊著大叫:“救命啊!救命啊!來人!救命啊!啊啊啊!”
    “來人啊!救命啊!”曲蔚然聽見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救命啊!救命啊!”
    曲蔚然貪婪地盯著她看,使勁地、用力地,張著嘴巴,和著咳出的血,用盡力氣問:“有沒有……受傷?”
    夏彤哭著搖頭:“我沒事,我沒事!你也要沒事!你也要沒事啊。”
    曲蔚然像是放下心一般,扯著嘴角,恍惚道:“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曲蔚然!你看著我!看著我,別離開我,別離開我!”夏彤大聲地哭喊著,站起身來,拉住一個過路的大叔哀求道:“叔叔,叔叔你救救他吧!”
    “你救救他吧!求求你了!”夏彤扯著那個男人像是扯著救命稻草,撲通一聲跪在他麵前,哭著求著,“求求你了,救救他吧。”
    那男人拉起夏彤:“你別這樣,我已經叫救護車了,馬上就來了,別急,別急。”
    夏彤一直哭著,跪在地上,雙手緊緊地捂著曲蔚然的額頭,鮮血不停地從她手縫中流出來,染紅了她的雙手,她漂亮的新裙子。曲蔚然覺得溫度正從他身上一點一點地流逝,全身變得冰冷,那種快要死亡的感覺向他襲來,他驚恐地睜大眼,他不要死!他不能死!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生的意義,生命的價值!他不想就這麽死去!
    更何況……
    更何況他若死了,夏彤可怎麽辦?
    救護車的聲音傳進他耳裏,他第一次覺得這刺耳的聲音是這麽好聽,像天籟一般,他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被搬動,搬上救護車。他的手一直被夏彤緊緊握著,他看見夏彤跟著他的擔架上了救護車,他忽然輕輕地笑了,嘴角又湧出一絲血沫,可他依然固執地微笑,她沒事,她真的沒事,真好。
    夏彤緊緊地握著曲蔚然的手,見他眼神開始渙散,便不停地叫著他的名字。夏彤覺得救護車開了好久好久才到醫院,她跟著擔架車將曲蔚然送進手術室,看著亮起的手術燈無助地站在門外哭泣著。她不時地抹著眼淚,忽然她發現,手背上沾著的不是透明的淚水,而是鮮豔的紅色,那是曲蔚然的鮮血。夏彤捂著嘴唇,哭得更加悲傷,肩膀被人攬住:“夏彤,你沒事吧?”
    夏彤回過頭來,望著身後俊秀的女孩,像是看見依靠了一般,哭著撲過去:“嚴蕊!”
    嚴蕊緊緊地抱著夏彤,不停地撫摸著她的背脊,小聲地安慰著:“沒事的,沒事的。”
    “我好怕……”懷裏的夏彤聲音輕得像是在飄。
    “別怕,我在這,陪著你,別怕,他不會有事的。”
    夏彤像是得到安撫一般,漸漸地安靜了下來,連哭泣著的哽咽聲也漸漸沒有了。她的手緊緊地抱著嚴蕊,臉埋在她的胸口,什麽也不說,隻是緊緊地抱著她。
    嚴蕊不停地安慰她:“別怕,沒事的,沒事的。”
    “不要怕。”
    過了好久好久,嚴蕊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她像是傻了一樣抱著夏彤,眼睛瞪得大大地望著前方,像是雕像一樣站著,一向灑脫的雙眼忽然紅了起來:“夏彤。”
    空蕩的醫院長廊上,她聽見自己這樣輕聲叫著她的名字。
    “夏彤……”她又叫了一聲,可還是無人回應,淚珠就這樣從眼眶滑落,像是不要錢一般往下直落。
    手術室的門被打開,穿著白衣的醫生對著淚流滿麵的嚴蕊說:“姑娘,別哭了,裏麵的人救回來了。”
    嚴蕊抬起呆愣愣的雙眸,望著醫生說:“她死了。”
    醫生奇怪地望著她,正想說裏麵的人真沒事的時候,就看見麵前緊緊相擁的兩個女孩,像是承受不住一般,轟然倒下。那個短發的女孩,緊緊地抱著滿身鮮血的長發女孩,輕輕地仰著頭,無助地望著他問:“醫生,夏彤是不是死了?”
    醫生詫異地睜大眼,蹲下身來,撥開長發的女孩一看,那女孩,眼耳口鼻,七竅流血,早已死去多時……
    曲蔚然醒來,已經是一個星期後,當他睜開眼睛,找不到夏彤的那一刻,就好像明白了什麽一般,呆滯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不去問,也不去找;不去聽,也不去想。
    來看過曲蔚然的人都說:“那不是悲傷,而是絕望,鋪天蓋地的絕望……”
    可即使他不想聽,夏彤的消息還是不斷地傳進他的耳朵裏,隔壁病床上的病人說:送他來的女孩,死得很慘,五髒俱裂卻毫無察覺,像是沒事人一樣在急救室外麵哭著,手術沒一會兒,她就忽然死在了外麵。她死的時候,眼睛睜得很大,像是不相信自己就會這樣死去一般,用力地睜大眼睛,死亡般空洞的雙眸裏,滿是幹枯的血塊,文秀的五官皺成一團,凝結成了一個痛苦不堪與絕望的表情。
    醫院的護士說:女孩的屍體第三天就火化了,骨灰被鄉下趕來的媽媽帶回了老家。女孩的媽媽在太平間哭了很久,她撲在夏彤的屍體上哭著懺悔著,她不該將她送來城裏,她不該讓她離開媽媽,她不該隻為了自己的幸福而拋棄她。
    護士說,即使她看慣了生死,聽膩了哭號,卻還是被這個母親的悲傷感染,偷偷地紅了眼眶。
    不管身邊的人說什麽,躺在病床上的曲蔚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失去眼鏡的他,眼前一片朦朧,他睜著無神的雙眼呆滯地望著天花板。醫生們都以為他受的打擊太大,失去了神智,便不再管他。
    一天,為曲蔚然打吊水的護士算著點去給他換藥水,剛打開病房就嚇得尖叫起來,隻見病房裏,曲蔚然的輸液管被從瓶子上拔了下來,被放進嘴裏。他臉色鐵青,身子痛苦地痙攣著、顫抖著。護士連忙跑上前去,將管子從他嘴裏拉出來,按了急救鈴。不一會兒值班醫生連忙跑來:“怎麽回事?”
    護士連聲報告:“病人將大量的空氣吹進血管,照成肺內嚴重地缺氧,現在已經昏迷了。”
    醫生一邊聽著報告,一邊對曲蔚然進行搶救。一刻鍾後,他終於恢複了呼吸,醫生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說:“這床的病人重點注意一下,自殺傾向嚴重。”
    “是。”護士連忙點頭,拍拍受到驚嚇的心髒,轉眼看著病床上蒼白脆弱的少年,即使死裏逃生後,那俊美的臉上也無一絲欣喜與僥幸,也不像有些自殺被救下的人一般要死要活地還叫著想去死一次。他就這般安靜地躺著,麵如死灰,了無生氣。
    護士低下頭,憐憫地輕歎一聲,忽然想到了什麽,連忙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她又跑進來,手裏拿著一個湛藍色的糖果鐵盒,鐵盒被壓得變形,原本平坦光滑的長方形,被壓扁成一塊,很是扭曲,上麵還沾著幹枯發黑的血液。“這個是在你出事那天背的包裏找到的,我看裏麵好像有東西,就幫你留了下來。”他原來的衣服和挎包沾滿了鮮血,早已在手術台被剪壞後丟掉了,挎包裏的東西也被碾壓得沒有一件完好的,隻有這個鐵盒,從一堆破爛中探出湛藍色的一角,被這位細心的護士看見。
    曲蔚然像是忽然被電流擊過一樣,忽然顫抖了一下,空洞的雙眼凝起神來緊緊地望著護士手裏的糖果鐵盒,他快速地伸手搶過,緊緊地捂在胸口,護士悄悄地退出病房,偷偷地在門口看他。她以為他會立刻打開糖果鐵盒看,可他卻沒有,一直緊緊地捂著糖果鐵盒,像是想將它揉進心裏一般。
    護士忽然覺得病房裏的這個少年真可憐,可憐得讓她這個與他毫無關係的人都覺得隱隱地心痛。
    那之後的日子,那個糖果鐵盒便成了他的寶貝,醒著的時候捧在手裏,對著陽光,仰頭望著,漂亮的眼睛總是微微眯著,有時會閃過一絲神采;睡著時,就將鐵盒緊緊地按在胸口,像在寒冷的冬天,抱住一個滾燙的熱水袋一般,用力地按在胸口,卻又怕壞掉一般,小心翼翼地為它留下一絲空間。
    年輕的女護士一直不懂,他為什麽不看呢?既然這麽重視這個鐵盒,為什麽卻遲遲不肯打開看呢?她想問他,卻又覺得唐突,最終忍了下去。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湛藍色的鐵盒,那個少年,終其一生也沒有拆開過,因為那少年覺得,隻要不打開它,夏彤就還有話沒說完,就對這個世界還有眷戀,她的靈魂一定無法得到安息,她會在他身邊盤旋無法離開。
    所以,即使是靈魂也好,他也想將她困在身邊,想要她活著是他的人,死了還是他的……
    曲蔚然出院是在兩個月後,漫長的高三暑假都快過去,他走出醫院,頂著8月酷暑的太陽,緩步在街道上。他一直往前走著,像是沒有目的地一般,從炎熱的中午,一直走到黃昏,終於在一幢高端小區門口停下。他想走進去,卻被保安攔了下來:“你找誰啊?”
    兩個多月沒有說話的曲蔚然,輕輕地張開嘴道:“嚴蕊。”
    “等下啊。”小區保安打了個電話,沒一會兒舉著電話問,“你叫什麽名字啊?”
    “曲蔚然。”
    保安又對著電話說了兩句後,轉頭對著他說:“進去吧。”
    曲蔚然也沒道謝,筆直地走了進去,走過兩幢小高層後,在小區的花園裏看見了要找的人。嚴蕊牽著一隻大大的拉布拉多犬站在花園裏,大狗興奮地在她身邊竄著。嚴蕊抬眼看見了曲蔚然,便解開了狗狗脖子上的繩子,讓它自由地跑去。
    嚴蕊抬眼,靜靜地凝視著曲蔚然,好半天才張口道:“聽說你自殺了?”
    曲蔚然默不做聲。
    “那怎麽沒死?”嚴蕊冷酷地譏笑道,“夏彤都死了,你怎麽沒死!”
    曲蔚然無視她的嘲諷,抬起頭,直直地望著她的眼睛問:“她死的時候,痛苦嗎?”
    這句話問完,現場的兩個人,心裏都像是被針紮一般的難受!
    “痛苦?!”嚴蕊緊緊地閉上眼,想起那天懷中那緩緩消失的溫度,逐漸沉重的身體,她不由自主地緊緊抱住自己,卻還是覺得周身一片冰冷。她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隻有老天才知道她痛不痛苦。她在臨死前最後一秒還在擔心你,在她心裏,你的安危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她連一絲一毫都沒發現自己身體的不對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那滿臉的血,是她自己流下來的,眼睛裏、鼻子裏、耳朵裏,明明她自己也流了那麽多血,可她卻一眼也看不見,這個笨蛋!這個隻會躲在我懷裏哭的笨蛋,那家夥,就一直哭,一直哭……”
    嚴蕊說著說著便痛哭起來,她使勁地咬住嘴唇,忍耐了半晌,用哽咽的聲音說:“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就要死了……”
    嚴蕊說著說著便泣不成聲了,她抬手,使勁地捂著眼睛,跑遠的拉布拉多犬像是感受到主人的悲傷一樣,立刻跑了回來,撲在嚴蕊身上,伸著舌頭,舔著她的臉頰,焦急地圍著她轉。
    曲蔚然一直低著頭,雙眼通紅地盯著地麵問:“她最後,說了什麽?”
    “她說:我好怕。”
    “我好怕……我好怕。”曲蔚然傻傻地一直重複著這句話,眼眶裏的淚水瞬間滑落,兩個月來壓抑住的悲傷,像是緩過神來,像海嘯一般撲麵而來,打擊得他站不穩,動不了,窒息一般的痛苦。他像是瀕死的魚一般,用力地咬著手背,使勁地喘息著,壓抑地、猛烈地抽泣著。
    那些有關夏彤的記憶,忽然猛烈地湧出來,緊緊地包圍住他!
    她說過:曲蔚然,我保護你,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她說過:曲蔚然,我會努力的,努力長大,努力變強,努力建立一個自己的家,我會很愛很愛我的家人,會對他們很好很好,所以,曲蔚然,你要不要……住到我家裏來?我十年後的家裏?
    曲蔚然一點一點地跪坐下來,再也忍不住,細碎的哭泣聲透出嘴唇,為什麽一直盼望著長大的夏彤,連18歲都沒活過?
    那個笨蛋一樣的孩子,那個眼裏隻看見我的孩子,那個一心一意愛著我善良到死的孩子……
    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再也不能擁抱你……
    我再也不能聽著你的聲音,看著你的笑容,無賴地要求你把全部的愛都給我……
    夏彤,夏彤,不要拋下我……
    我們約定過,你為我活著,我為你活著,既然你死了……那我也……我也……
    “撞死夏彤的男人,我在曲寧遠家看見過。”
    嚴蕊冷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曲蔚然震驚地抬頭看她。嚴蕊眼神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我查過他,他是曲寧遠媽媽的手下,為她家殺過人,坐過牢。”
    嚴蕊蹲下身,為拉布拉多犬拴上狗繩,轉身背對著他說:“我這樣說,你還想去死的話,就去吧。”
    說完,她不再停留,轉身走向花園不遠處的樓房裏,她直直地看著前方,心裏輕聲道:夏彤,我知道你喜歡他,知道你不想讓他死,所以,我把事實告訴他,這樣做,他一定會活下來……
    那你一定會高興的,對不對?
    夏彤,你總是對我說你想保護曲蔚然,可你一定沒想到,原來,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說要保護另一個一無所有的人,結果會是這樣的疼。
    嚴蕊難過地停下腳步,靠著牆壁緊緊地抱住自己,可怎麽抱也不覺得溫暖,懷中,永遠永遠留存著夏彤離開時那冰冷的體溫。
    遠處,花園裏少年的身影,在昏暗的夜色下,漸漸模糊不清。
    嚴蕊番外
    我們的友情在愛情之上
    這些年我一直不敢想起夏彤,我家裏人也不許我想她,她死後的那個月,我因為太過悲傷大病一場,一想起她,我就會心痛,是真的心絞痛。
    那之後,我去了英國留學,沒心沒肺地玩了四年,中間也陸陸續續地聽到曲家的消息。寧遠哥哥在去年登瑞士雪山的時候掉了下去,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失蹤了,他的母親承受不住打擊,沒一個星期就因病去世了。然後不到一個月,曲家就多個新的少東——曲蔚然。
    我心裏隱約覺得,這事有點蹊蹺,卻不想多去追究,我好像被夏彤傳染了,對曲蔚然做的那些壞事,采取包庇政策。當然,我對曲蔚然的好,敵不過夏彤的千萬分之一,那孩子,即使自己麵朝陰影,也要留給那少年一份陽光;一邊凍得哆嗦,一邊希望能夠溫暖到他。
    真是個笨蛋一樣的孩子。
    夏彤,我有多久沒這樣用力想過你了?
    飛機降落在北京國際機場,我要從這裏轉機回s市。獨自拎著行李走出檢票口,在機場候機室的餐廳休息,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讓我的身子變得有些僵硬。我站在落地窗前,做了幾個擴展運動,扭了扭脖子,感覺舒服了一些,轉身坐回單人沙發上,點了一杯奶茶,戴上耳機,閉著眼睛,安靜地曬著冬日的太陽。
    忽然耳機被人扯了下來,我睜開眼,有些不爽地回頭望去,一個清俊的男子優雅地望著我親切地笑著。我一怔,恍惚中記憶裏那個尖銳冷漠充滿仇恨的少年,忽然衝撞出來,與他的容顏重合起來。他變了,被磨去了棱角變得圓滑,變得不再那樣鋒利,退去了少年的青澀,他變得更加迷人起來,周身散發著對女人有著致命吸引力的氣息。
    他像一個老朋友一般在我對麵的位置上坐下,望著我低聲說:“真巧。”
    我點頭,錯開眼神,望著窗外明晃晃的世界,輕聲道:“是啊。”
    “過得好嗎?”他問。
    “不錯啊,你呢?”
    “嗯。”他忽然有些充滿神秘地望著我笑,“很好啊,我過得很好。”
    我看著他的笑顏,有些惱怒,他憑什麽活得這麽開心?憑什麽還能笑得出來?憑什麽?他是不是已經忘記了……已經忘記了那個可憐的傻女孩?
    我捏緊雙拳,強迫自己扭過頭,咬著牙道:“是嗎,那就好,先走了!”
    真是一秒也不想和他再待在一起!一秒也不!
    我站起身拉起行李箱子就想走,可手腕忽然被他拉住!緊緊地!我生氣地回頭瞪他:“幹什麽!”
    “可以再陪我聊一會兒嗎?”他仰頭望著我,聲音裏帶著一絲祈求,“除了你,我不知道還可以和誰……可以和誰,聊起她。”
    我一聽這話,鼻子忽然一酸,眼淚瞬間聚集在眼眶裏。我放下行李,僵硬地坐下。
    他緩慢地鬆開我的手,低下頭去,過了好久,輕聲問我:“你想她嗎?你會不會很想她?”
    我望著他,聽著他很認真地說:“我很想她,即使到現在我還是很想她,很想很想再和她說說話,再聽聽她的聲音,想她的樣子,想她說話時的神態……”
    “別再說了!”我大聲打斷他的話。我不可以想她……不可以……我用力按住又開始疼到揪心的胸口,眼淚瞬間掉落,“別再說了……就算想她又怎麽樣?我們再也不可能看見她,再也不可能聽見她的聲音,再也不可能!不可能!”
    他怔怔地望著我,緩緩地、失落地垂下眼……
    “對不起。”我明白他想訴說的心情,我懂得他痛苦的思念,可是……我不想再聽,雖然……雖然我也和他一樣,除了他,再也找不到可以談起夏彤的人。
    隻是,隻是……我真的不想再去想她,我答應過爸爸,我要堅強,要忘記,要重新生活……
    對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懷念她。
    我又一次站起來,拉起行李箱,轉身往前走……
    “我遇見她了。”
    我停下腳步,沒有回身。
    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再一次遇見她了,我的夏彤,她回來了……”
    我驚詫地轉身,身後的男子望著我,微微笑著,眼裏帶著一絲光亮,像是黑夜中的啟明星,那麽亮,那麽充滿希望……
    “你什麽意思?”
    他依然望著我微笑著,有些神秘,甚至帶著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從透明的玻璃桌上推過來給我。
    我走過去,不以為意地拿起照片一看,瞬間覺得全身冰涼,照片上的女孩隻有十八九歲的樣子,站在湛藍的麗江邊上,扶著被風吹亂的長發,望著鏡頭,輕柔地笑著。
    我望著照片,震驚地抬頭問:“她是誰?”
    “舒雅望。”他笑了笑,一字一字地報出她的名字,然後歪著頭,望著問,“很好聽的名字吧?”
    那是我第一次聽見這個女孩的名字,那個名字的主人,有著一張和夏彤近乎一樣的容顏。
    “嗯。”我低低地應了一聲,眼神又看向照片,“你怎麽得到這張照片的?”
    “我偷的。”曲蔚然收好照片,笑得很是無辜地補充道,“她是我戰友的女朋友。”
    我愣了一下,望著他將照片抽走,低著頭,將它小心地放回口袋裏,漂亮的桃花眼被厚厚的鏡片遮住,看不出情緒。
    那天,我們沒有再聊什麽,我以為這次偶遇,就這麽過去了,我不會再和曲蔚然、舒雅望這些人有任何聯係。可誰知道大年初一那天,爸爸說他要去他的老上司家拜年,我卻奇跡般地主動要求跟他一起去了,隻因為,隻因為曲蔚然和我說過,那個長得像夏彤的女孩也住s市軍區大院裏。我想,我小心翼翼地想,也許……
    也許,我會遇見她。
    那天早上,很應景地下著小雪,轎車在路上開得很慢,大半個小時後,才開進軍區大院,在一幢三層別墅前停住了。我和爸爸下了車,我沒打傘,低著頭衝到屋簷下,等著爸爸走過來,按了門鈴。出來開門的是個40多歲的婦女,她溫和地歡迎我們進去。房間裏的暖氣開得很大,身上的寒氣被驅逐大半,我脫了大衣,跟在爸爸身後走進客廳,落地窗外的雪景將房間照得很明亮。客廳中間的長沙發上坐著一個穿著軍裝的老人,一個少年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背對著我們。爸爸見到老人,很尊敬地停住腳步,筆直地敬了個禮:“司令!”
    老人嚴苛的臉上露出一絲溫煦,點了下頭。
    爸爸放下敬禮的手,拉過我說:“司令,我帶我家閨女來給您拜年。”
    我有禮地鞠躬:“司令爺爺新年好。”
    那老司令點點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包遞給我:“新年好。”
    我看了眼爸爸,他並未反對,我走過去大方地接過紅包:“謝謝爺爺。”
    轉身,就看見了那個一直背對著我們的少年,那一眼,簡直讓我的眼神無法移開。我一直以為見過曲蔚然年少時的模樣,便不可能再會被任何少年驚豔,卻沒想到,這個孩子,能長得這般好看。
    那孩子好像不知道來了客人一般,微微低著頭,單手端著白色的馬克杯,隨意地搖晃著杯身,讓杯子裏的水一圈一圈地晃著。
    “夏木。”老司令叫了一聲。少年抬起頭,蒼白的臉上一雙陰鬱空洞的眼漠然地看著他。
    “我和你嚴叔叔有事說,你照顧一下客人。”
    他眼都沒眨一下,絲毫沒有反應。老司令好像也沒指望他有反應一般,筆直地站起來對爸爸招招手,兩人往二樓走去。
    客廳裏隻剩下我和他兩個人,他低著頭,繼續搖晃著杯子裏的水,偶爾會小小地喝一口。我好奇地望著他問:“你叫夏木?”
    他沒理我。
    “幾年級了?”
    他依然沒理我,一眼空洞。
    好吧,就算像我這麽厚臉皮的人,也不好意思再和這個少年說話了。我揉了揉鼻子,接過用人阿姨遞過來的茶。那阿姨溫和地說:“您別介意,這孩子從小就不理人。”
    “沒事。”我好脾氣地笑笑,並不想和一個不懂禮貌的小孩子計較。
    我端著茶杯,無聊地和他對坐著。他好像在發呆又好像不在,眼睛一直空空洞洞,一片虛無,像是什麽也入不了他的眼一樣。
    明明這麽安靜,卻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這種感覺,還真像一個人。
    我放鬆身子,靠進軟軟的沙發裏,淡淡地想著。
    過了一會兒,玄關處又響起開門聲,一道爽朗的問候聲傳進客廳裏:“朱姨,新年好。”
    “新年好,雅望。”用人阿姨的聲音裏帶著歡喜和親切,應該是熟人吧!我眨了眨眼望向門口,一個穿著紅色大衣的女孩走了進來,文秀的麵容,海藻一般的長發,眼睛大而明亮,嘴角帶著快樂的笑容。她笑容滿麵地望著我:“呀,來客人了啊!你好。”
    我不自覺地握緊雙手,用力地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幹澀地問候道:“你好。”
    我直直地望著她,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她熟練地坐到夏木邊上,揚起嘴角,一臉討好地笑著:“小夏木,還在生姐姐氣呀?”
    在我以為夏木不會做聲的時候,他居然一臉別扭地扭過頭,那空洞的雙眼裏,像是瞬間被注入了靈魂。
    “啊啊,別氣了,我錯了還不行。”舒雅望使勁用手指撥弄著他柔軟的頭發,“夏木,夏木,原諒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好不好?”
    夏木猶豫了半晌,舒雅望一直一臉懇請加耍賴討好地望著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微微低下頭來,輕聲說:“嗯。”
    “嗯?嗯是什麽意思啊?是原諒我了?”舒雅望高興地道,“夏木,你真要多說些話啦,你表達能力太差了。”
    夏木低下頭,輕輕地抿了抿嘴角。隻是那樣細微的一個動作,卻讓我覺得,心都為他變得軟軟的。
    舒雅望是個很健談的人,由於她的到來,客廳裏不再安安靜靜,有時說到好笑的事,她還會哈哈大笑起來。我一直看著她,仔細地回憶著記憶中的夏彤,她們確實長得很像,可卻也一點不像。夏彤不會像舒雅望這樣勇敢地直視別人的眼睛,她總是淡淡的膽怯,小小的討好,眼神像迷路的小鹿一般可憐卻又純淨;夏彤也不會像舒雅望這樣張大嘴放聲大笑,她總是抿著嘴唇,低著頭,偷偷地笑,像是怕人發現她的快樂,就會搶走一般。
    她和舒雅望那種能點燃一切的火焰般氣質恰恰相反,自卑柔弱得像空氣一般容易讓人忽視。
    這個女孩,一點也不像夏彤,一點也不像。
    我有些失望地站起來,走到窗口,閉上眼睛,輕輕地抱住自己,懷裏一片冰冷……
    “嚴蕊,上樓看電影去啊。”舒雅望在我身後叫我。
    我睜開眼,轉身望著她說:“不了,你們去看吧,我先回去了。”
    說完,我不再停留,走出別墅,走進飛舞的白雪裏,走過別墅的時候,忍不住轉頭向裏看去,那個叫舒雅望的女孩,正拿著一個鼓鼓的紅包,笑著逗弄著那個沉默的少年。少年仰著頭,一臉不屑,可眼底卻染著無盡的歡喜。
    那少年,是在偷偷喜歡她吧?
    我會心一笑,又向前走了幾步,忍不住又悲傷了起來,明明長著一樣的臉,一個這麽幸福,一個卻連十八歲都沒活過……
    我咬了咬嘴唇,抬起頭,望向天空,任雪花打在我的臉上,飄進我的眼睛,一片冰涼。我使勁地眨了眨眼,再睜開,忽然想起,那年冬天,那年聖誕,她也是這樣,站在雪地裏,悲傷地仰著頭,望著遠方,偷偷地哭。
    我深吸一口氣,低下頭來,用力地捂著心髒,疼痛蔓延全身。
    我苦笑了一下,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夏彤,夏彤,為什麽你留給我的,都是悲傷的回憶?
    為什麽,我記不得一張你笑起來的臉?
    夏彤,我很想你。
    真的很想你……
    即使這麽疼痛的感覺,也阻止不了我如此想念你……
    雪一直下,一直下……
    曲蔚然番外
    無望的糾纏
    陽光過分燦爛地照在灰塵漫天的工地上,我坐在一堆大理石上,遠遠地望著那個在用白石灰在地上畫分割線的女孩。一輛推土機開過,掀起的灰塵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朦朧中,她捂著口鼻,讓開一些,等車子過去,又繼續做著未完的工作。
    很少有女孩會選擇園林設計這一行,可她卻選擇了這份職業,並且喜歡得要命。
    我望著她那張和夏彤近乎一樣的麵容,總是忍不住會想,如果,如果我的夏彤還活著,她會做什麽工作呢?
    也許,她會是個老師,一個性格溫和,連對學生大聲叫都不敢的老師。
    也許,她會是個會計,一個認真負責,每筆賬都用心計算的會計。
    也許……
    她有無數種可能,可她一定不會當一個園林設計師。
    我猛地站起身來,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舒雅望的手,將她從那肮髒的泥濘與灰塵中拖出來。她尖聲叫著:“你幹什麽!”
    我卻抓得更緊,拉著她的手腕,直直地將她拖出工地。我不想她在這裏工作,不想她被無數的灰塵掩埋,不想她的雙腳插在泥地裏,不想她被暴烈的驕陽曬傷,不想她那文秀的麵容變得粗糙,不想她越長越不像夏彤!
    我要將她從這裏帶走!
    “曲蔚然!你放手!你再不放開我就對你不客氣了!”她掙紮著死死地抓住工地的鐵門,衝著我大聲喊。
    我沒有理會她,依舊拖著她往外走,舒雅望好像急了,開始對著工地上的工人呼救。她的項目經理上前一步,賠著笑臉叫我:“曲總,舒雅望她……”
    我眯著眼睛,危險地瞪了他一眼,他便訥訥地退了回去,隻是舒雅望叫得越發淒慘。我微微皺眉,好笑地望著她說:“別叫了,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舒雅望搖頭,一副堅決不相信的樣子:“你放開我,放開!”
    我歎了一口氣,剛想安慰她一下,卻感覺肩膀被人從後麵很用力地抓住,用力地往後扭住。我手一麻,抓住她的手便鬆開了。舒雅望一得到自由便連忙退後兩步,跑到我身後的那個少年背後,警惕地望著我。
    我甩了甩被扭到發麻的胳膊,望著眼前那個冷漠的少年,忍不住道:“又是你!”
    “我記得我上次警告過你。”少年握緊雙拳,野獸一般憤怒的雙眸緊緊地盯著我,好像下一刻就會撲上來將我撕成碎片一樣,“別再騷擾雅望!”
    我望著他輕輕笑了,忽然從他身上看見自己的童年,也是這樣年少的年紀,單薄的身體,滿眼傲慢與冷漠,天不怕地不怕地以為,自己能掌握自己的命運,自己能守護自己最珍惜的那個人。
    可是最後呢?
    最後呢?
    我使勁地握住雙手,想將心中那股劇痛壓下去。可舒雅望誤以為我會打那個少年一般,急急跑上前來,將少年攔在身後,毫不躲閃地望著我,那倔強勇敢的樣子,像極了當年說要保護我的女孩……
    我迅速轉過身去,已經通紅的雙眼,不想被任何人看見。
    腦子裏,舒雅望的樣子和夏彤的樣子漸漸地重合起來,耳邊又一次記起那個膽小懦弱的女孩很認真很認真地對我說:曲蔚然,我來保護你!我會保護的!我會保護你!
    我抬起腳步,一步一步用力地往前走,往前走,一個人,往前走……
    再也,再也不會有人願意保護我,再也不會有。
    舒雅望不是夏彤,她不是,我每天每天望著她、纏著她,想從她臉上看見一點點,哪怕隻有一點點夏彤的樣子,尋找著自己最後能守住的那點回憶。
    可是,不管我是看見了,還是沒看見,都心痛得像是走在尖刀上。
    每天,每天這樣重複著這種痛苦,見,我會疼;不見,我更疼。
    我被自己逼到瘋狂,可是我停不下了,停不下這樣去折磨自己。
    越絕望,越糾纏。
    越糾纏,越絕望。
    (番外三)
    初冬,暖暖的太陽照射在美國私立醫院裏,清幽的環境下三三兩兩的病人在曬著太陽,曲蔚然被夏木打傷後,一直在這裏治療,手術進行的並不順利,一年了,也毫無起色。看見父親那焦慮的樣子,曲蔚然居然有些報複的快感,曲田勇是最在乎子嗣和傳承的,而曲家可能再也沒有後代了。
    多好啊,這肮髒的血液並不需要延續下去,不是嗎?
    曲蔚然抬頭,微眯著眼睛望向湛藍的天空,啊,陽光真好。
    他緩緩抬起手,像是想伸手抓住陽光一樣,可握緊的雙手裏,連空氣都沒留下。
    他放下手,嘲諷的揚起嘴角,滿眼冰冷。
    曲蔚然站起來,在園中踱步。
    忽然聽見身後有人用充滿憤怒和仇恨的聲音喊他:“曲蔚然!”
    曲蔚然轉身,還沒看見來人,就生生吃了一拳,他向後踉蹌兩下差點跌倒,那人筆直撲過來,將他按倒在地上,捏緊拳頭,一拳一拳的捶著他的臉,他的胸口,他甚至打紅了雙眼,緊緊地掐著他的脖子:“我殺了你!殺了你!”
    曲蔚然睜開眼睛,逆光中,他終於看清了來人,是唐小天呢,那個從前像陽光一樣溫暖耀眼的少年,現在卻滿身陰霾,一臉仇恨。
    曲蔚然笑了,他不知道為什麽,看見唐小天變成這樣,他就很爽,他不願意一個人呆在地獄裏,看,他又拉了一個下來。
    地獄,很可怕吧。
    再也看不見自己所愛的人,再也找不到她,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再也不能擁抱她,再也不能聽她說喜歡你,再也不能看著她撒嬌,再也不能無限度地對一個人好。
    “嗬嗬嗬嗬,殺了我?”曲蔚然並不反抗,躺在地上任由他掐著自己的脖子:“好啊,你殺啊,殺完我你去坐牢,讓舒雅望哭死去!”
    唐小天雙眼通紅,英俊的麵容都扭曲了,可手裏的力道卻不禁小了點,是啊,他不願意再讓雅望哭了。
    可是!可是這個惡魔!卻糾纏著她不願意和她離婚!
    “曲蔚然!我告訴你!隻要你答應我,乖乖和雅望離婚,再也不糾纏她!不靠近她!我就放過你!”
    曲蔚然冷哼一聲:“唐小天,你到現在還是不懂我,我不怕你不放過我,我就怕你不放過我,告訴你,我永遠不會和舒雅望離婚!夏木打殘了我,我也要弄殘他!等我康複回國了,我第一個要找的就是舒雅望!我這一輩子都和你們死磕到底。”
    “死磕到底!我讓你死磕到底!我現在就殺了你!”唐小天怒的揮起拳頭,用力的打下去,這一次他再也不留餘地,就算他償命也不能再放任這個惡魔再去接近舒雅望。
    兩人的打鬥聲印來了醫院的病人,一個女人正好路過,她往人群中間看了一眼,看著已經被打的吐血的曲蔚然,瞬間睜大了眼睛,連忙跑進去,拉住唐小天:好了,好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唐小天掙紮開她,繼續揍曲蔚然,女人拉不住唐小天,衝著人群喊:“看什麽看!快點來拉開他們啊!”
    有兩個護士走過來,拉住唐小天,嚴蕊扶起曲蔚然,曲蔚然雖然全身是傷,一臉狼狽,可嘴角依然掛著笑,那笑容可怕而又瘋狂,陰冷而又絕望。
    女人忍不住打斷他那可怕的笑容到:“笑什麽笑,你被打傻了吧,快走。”
    說完,扶著曲蔚然進了醫院。
    曲蔚然轉頭望著那個女人,過了好久才說:“嚴蕊,是你啊。”
    嚴蕊瞪他一眼:“是啊。我聽說你在這裏住院,就順路過來看看你死了沒。”
    曲蔚然歎了一口氣,好像有些難過地說:“哎,死不掉呢。”
    嚴蕊笑:“那是自然,禍害遺千年嘛。”
    回到病房,嚴蕊找護士要了消炎藥水給曲蔚然抹傷口,曲蔚然有些笨拙的在臉上東抹抹西抹抹,總是抹不對地方,嚴蕊忍不住過去,拿起藥水幫他在臉上擦,可嚴大小姐不知輕重,上藥上的曲蔚然疼的絲絲的叫:“你輕點。”
    嚴蕊詫異:“你也知道疼啊!剛看那個男人那麽使勁打你,你都沒哼一聲。”
    曲蔚然冷哼一聲撇過頭,嚴蕊一邊上著藥一邊好奇地問:“那人為什麽打你?
    曲蔚然一副輕描淡寫地樣子說:“嗯,我搶了他未婚妻。”
    嚴蕊瞪大眼:“你可真夠可以的,世上最大的仇恨也不過殺子之仇奪妻之恨了,你是有多討厭他才這麽幹的?”
    曲蔚然垂下眼,輕聲說:“正好相反,其實我挺喜歡他的。”
    嚴蕊吃驚:“你,你不會性取向變了吧!”
    曲蔚然笑,呆呆的一會,笑了笑:“記得我前年給你看的照片嗎?”
    嚴蕊:“那個長得很像夏彤的人?”
    曲蔚然輕輕點頭
    “就是剛才那人的未婚妻?”嚴蕊又問。
    “嗯。”曲蔚然笑得很是無辜,“其實從我看到這張照片的那天起,就知道,我和唐小天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曲蔚然緩緩垂下眼,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是在士兵宿舍,那天唐小天又寶貝一樣的看他女朋友的照片,被戰友搶了過來,大家起哄著各個傳閱,說是要鑒定一下小天的女朋友是不是大美女。
    還記得那天,小天急得跟猴子一樣,跟著戰友跑來跑去:“快還給我。”
    士兵們一個傳一個,就是不給他,最後傳到了他手上,他本來也想逗逗唐小天的,可是在他看見照片上那個女孩時,心理就像是被雷鳴轟動了一樣,整個人呆住了。
    小天以為他不和他鬧,感激的拿回照片,笑的一臉燦爛地說:“還是老大夠意思。”
    一個戰友調侃道:“嘿,唐小天,你女朋友這麽漂亮,你來當兵也不怕她跑了。”
    唐小天的聲音裏充滿了驕傲:“雅望才不會。”
    士兵們一起起哄,學著他的語氣說:“雅望才不會。”
    一起哄笑。
    “你們欠揍啊!”唐小天紅了臉,將照片放在桌上,去和舍友們打鬧成一團。
    曲蔚然呆呆地拿起照片,緊緊地看著,直到唐小天回到他身邊。
    他才聽見自己用幾乎顫抖地聲音問:“她是誰?”
    唐小天笑著回答:“她是雅望,舒雅望,我女朋友。”
    曲蔚然忽然笑了,俊秀的臉龐因為這個笑容,好看地像是閃著光一樣。“哦,雅望啊,美好的願望。”
    曲蔚然想到這裏,抬起頭望著嚴蕊說:“那一刻,我就決定,要得到她。”
    嚴蕊嘖了一聲道:“去見過那個女的一次,她是長得有點像,但是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像。我看你還是放過人家吧。”
    曲蔚然輕聲道:“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也沒想過要傷害她,我隻是想每天都看見她,你不知道,她不說話的時候,可像夏彤了。”
    嚴蕊問:“那說話的時候呢?”
    曲蔚然搖搖頭道:“說話的時候一點也不像,因為她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厭恨,不像夏彤,那般溫柔和迷戀。”
    “廢話,她又不是夏彤,自然不會喜歡你。”
    “我知道她不是。”曲蔚然垂著雙眼說:“可我還是想見她,像著了魔一樣,當我聽說她要和唐小天結婚的時候,我整個人都瘋了,我怎麽能讓她結婚呢?她是我的夏彤啊,隻屬於我的。”
    嚴蕊歎氣,對於曲蔚然,其實她也挺無奈的,她同情他,卻也討厭他。
    幾天後,曲蔚然又收到中國法院的傳票,他的妻子舒雅望又在中國起訴和他離婚,如果一個月後他不出庭,就會直接判離。
    曲蔚然握著傳票,想起那張和夏彤一樣的臉,忽然很想很想見她。
    曲蔚然是行動派,當他想見她的時候,第二天,他就已經出現在中國,出現在她工作的地方。那是個剛剛開始施工的現場,工地上灰塵飛舞,到處坑坑窪窪,舒雅望穿著墨藍色的夾克,滿身泥土,她正雙手叉腰站在工地上和包工頭吵架,聲音大的連機器的轟鳴聲都能蓋住。
    曲蔚然遠遠地就聽見她在怒喊:“劉工,你有沒搞錯啊!這都月底了!你們才種了這麽點樹!工期到了你叫我怎麽交啊!”
    叫劉工的男人是個滿頭白發的莊稼漢子,一臉無奈地說:“舒工,你們公司的工錢沒給足,我們怎麽幹!“
    舒雅望氣的瞪著他說:“工錢!我們簽合同的時候說好交工後一把結清工錢的!你現在叫我們一個月一給,不是在開玩笑嗎!”
    劉工搖頭道:“以前那樣是可以啊,現在工人都不肯了啊,都要一月一結,我也沒辦法,沒錢我叫不動他們做事。”
    舒雅望剛想破口大罵,一輛施工車開過,掀起一陣灰塵,她整個人變的灰頭土臉的,她呸了兩聲,將嘴巴裏的沙土呸出來,然後繼續毫不在意的和工頭交涉,言語激烈。
    曲蔚然看著看著,忽然走上前去,一把拉過舒雅望,舒雅望見是他,整個人都愣住,過了好一會才掙紮開來:“你幹什麽!你放開我,放開我!”
    曲蔚然不理她,徑直將她拉到工地上稍微幹淨一點的地方,一臉怒氣地說:“明天你把工作辭了吧。”
    舒雅望驚訝道:“我幹嗎要把工作辭了?”
    曲蔚然道:“因為我不想看到你在漫天灰塵裏工作,不想看見你和潑婦一樣跟工人吵架,不想看見你連一絲女人的樣子都沒有,不想看你曬得和黑炭一樣!”
    舒雅望疑惑:“你不想看就不要看啊,沒人求你看!”
    曲蔚然瞪著她說:“你可以去做一些輕鬆的工作,你可以活的漂漂亮亮的,你為什麽要讓自己像個男人一樣活著,為什麽要讓自己老得這麽快!”
    舒雅望冷笑道:“嫌我老那趕快跟我離婚啊!離了就再也不用見到我了啊,我老的跟鬼一樣也和你無關!”
    曲蔚然盯著舒雅望不說話,眼裏全是她看不懂的悲傷。
    舒雅望見他不說話,毫不留念地轉身離開。
    曲蔚然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傻透了,這個女人那裏有一點點像夏彤?
    如果以前樣子有7分像的話,現在就是連三分像都沒有了。
    曲蔚然像是受了巨大的打擊一樣,頹廢地轉身,沉默地走著,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他終於發現,在這個世界上,他再也找不到夏彤了,連影子也看不到了。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他在雨中給嚴蕊打電話。
    他對著電話,輕聲說:“嚴蕊,你說得對,我真的在她身上一點點夏彤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嚴蕊握著手機沒說話,坐在椅上上聽著電話。
    曲蔚然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地說:“夏彤的膽子很小,不會像她那樣大聲說話,更不會跟人吵架,夏彤皮膚很白,不會像她那樣曬的那麽黑。嚴蕊,我的夏彤長大後,不會像她一樣的……”
    嚴蕊在手機那邊,歎了口氣道:“曲蔚然,你為什麽不放過別人,也放過你自己?你總是在世上尋找夏彤的影子,眼睛像的你去追,神情像的你也去追?有意思嗎?她們都不是夏彤,她們都不能給你一個你想要的家。”
    曲蔚然握著手機仰頭望天,手機裏傳來嚴蕊的聲音:“曲蔚然,你記憶裏的夏彤是什麽樣的?在我的記憶裏,她總是在哭,連一張笑臉也想不起來。像她那樣善良到死的孩子,卻為了幫你這個私生子回到曲家,昧著良心欺騙別人的感情,你知不知道她每天晚上都在哭!都在嫌棄自己!她連死的時候,都一邊在我懷裏哭一邊擔心你是不是受傷了!曲蔚然,你為什麽在她活著的時候,不好好對她,連她死了也不叫她安心?”
    嚴蕊繼續說:“你為什麽不能放那個像夏彤的女孩幸福呢?你為什麽要讓那個女孩也像夏彤一樣,一直哭呢?”
    曲蔚然掛了電話,望著人群,用力地回想夏彤。
    小時候,他們兩想一起自殺,他牽緊夏彤的手,想帶著她一起跳下去,可她卻拉回了他,哭著說:“曲蔚然,我不怕死……可是,我舍不得你死。”
    少年時,他被瘋子養父用老虎鉗敲打,滿身是血,夏彤抱著花瓶衝過來打在中年男人頭上,中年男人回身將她打倒在地,她哭著大喊:曲蔚然,快跑啊,跑啊!
    再後來,他讓她去接近曲寧遠,那天下著雪,她站在雪地裏流淚,哭得那麽憂傷,可他卻背過身去。
    後來後來,好多次,她總是在哭,為他哭的,為自己哭的,很多很多……
    曲蔚然在夜晚的街道上緩緩低下頭,輕聲說:“真的,連一張笑臉也想不起來……”
    那日,他在街上坐了一晚,第二天,便打電話約舒雅望出來,去民政局辦離婚手續。
    舒雅望看著有些憔悴的曲蔚然,有些不敢相信地問:“你真的要主動和我離婚?不等法院開庭了?”
    曲蔚然笑:“怎麽舍不得我?想再跟我做一個月夫妻?”
    舒雅望瞪他一眼:“切。”
    甩頭就往民政局走,曲蔚然卻忽然拉住她,像是祈求一般地說:“你給我抱一下,我就進去簽字。”
    舒雅望剛想拒絕,卻被曲蔚然猛地拉進懷裏,緊緊地抱住,在她耳邊,痛苦又深情地說:對不起,我總是讓你哭。
    舒雅望皺起眉頭,強地迫自己忍了他幾秒後,終於受不了推開他。
    曲蔚然望著空洞洞地雙手,轉身說:“走吧。”
    當日下午,嚴蕊正在上網,手機響了,她拿起短信一看,是曲蔚然發來的,短信隻有四個字:我離婚了。
    嚴蕊望著這四個字,想了想,回複:挺好的,找個好姑娘重新開始吧,夏彤會高興的。
    曲蔚然在夏彤的墳墓前看著這條短信,溫柔的擦拭墓碑,輕聲問:“你真的會高興嗎?”
    “就算你高興我也不會找的,我才不想找好姑娘,我才不想過的好,我就這麽混著,混的人見人恨,混的千瘡百孔,混的讓你擔心,讓你心疼,這樣你的靈魂就不得安寧了,這樣你就不會離開我了,”曲蔚然扶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姑娘已經看不清樣子了,可他卻依然能感覺得到,她望著他的眼神是那麽的溫柔和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