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隱藏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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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川樓一役,特校大獲全勝。秦立公和樂弈喚上餘南乘坐吉普車,另有四台三輪摩托則押運犯人,火急火燎趕回特校。餘下溫寧等六人和部分行動隊員無車可坐,被“扔”在醉川樓前,等待摩托車送達犯人後折返。
這是薄暮時候了,溫寧看著夕陽一點一點從遠處鑲著金邊的山巔褪卻,原本璀璨的雲彩就像染色過重的水墨畫,層疊堆積,全憑背後的餘光襯托絲縷氣度,隻是那光芒,終究黯淡下去,雲與夜幕合為一色。微風習習,暮色無聲地降落在逐漸荒涼的青石板街道上。
何曼雲攏了攏長及腳踝的碧色針織薄開衫,迎風打了個噴嚏。
“曼雲啊,我說校長急匆匆趕回去,怎麽隻載了餘南,沒載上你呢,車上又不是沒座位?”蔣蓉蓉說話時,順手去挽朱景中的胳膊,著力顯示夫妻親熱的優越感,不想挽著朱景中早上被餘南刺中的那隻胳膊。他吃疼,抽搐般連彈數下,想將她推開,仍然被固執地挽住。
夜色覆蓋在何曼雲的長睫上,昏黃的路燈投射下,她的目光微冷,“剛才蔣姐不是也想湊上車去,虧得朱大哥識時務拉你一把,不然被校長踹下車,那就真沒臉了。”
王澤嘀咕道:“行動的時候人人有份,後頭的就分三六九等。”
羅一英冷眉橫視他,“就你話多,涉及到密碼本,隻有餘南有這本事,當然不關咱們的事。”
“得了,你知道我不是說的這個,方才搶密碼本的時候多危險,咱們幾個,哪個怕死沒賣力!瞧,搶到密碼本了,這項大功勞的嘉獎,肯定又是行動隊得大頭。什麽時候,咱們能雨露均沾啊!”王澤一副牢騷樣,索性蹲在地上數燈影。
“都為了打鬼子,分什麽彼此。再說,沒有樂隊長,你還有命在這兒聒噪。”羅一英故作惱怒地踢王澤一腳。
“嗬嗬,我不這樣說,怎麽能顯得我也是個計較名利的俗人!”王澤仰頭朝她做個鬼臉,這瞬間,讓溫寧覺得這小夥子挺可愛。
當王澤說到“怕死、賣力”時,溫寧注意到蔣蓉蓉的目光移向自己,忙問向羅一英,“怎麽,密碼本,還有密碼本?”
“方才啊,真是驚險。”何曼雲用嬌柔的聲音接過話題,走過來親昵地挽住溫寧,“樂弈領著餘南,跟咱們幾個兵分兩路追擊日諜。殺到三層的閣樓,幾個扮成夥計的小鬼子火力壓製得凶猛,拚死的勁兒阻攔,好在咱們相互幫襯照應,更加有一英,巾幗不讓須眉,槍法如神,到底把那幾個擋路的幹掉了。衝進去的時候,好家夥,原來進門時扮作帳房接待咱們的鬼子正在發報,朱大哥想上前來個活捉,左腳都跨出大半,王澤小夥子眼尖,發現沿門檻有一條絲線,趕緊拉住了他。不然啊,這腳踩絲線,引爆旁邊拴的手榴彈,什麽電台密碼日諜,跟咱們一塊兒,全都飛上天,完蛋!”
“這些日諜,真是凶殘狠毒!”溫寧怒斥,“後來呢,你們怎麽幹掉那鬼子的?”
“那鬼子,倒沒能髒了咱們的手,”羅一英道:“他見奸計被拆穿,吞下藏在牙齒裏的毒藥,頭一歪倒在電台上,死了。”
溫寧鬆了口氣,“還好,還好。”
“不過,事情沒完。”王澤也湊過來,繪聲繪色地開聊,“要不人都說,鬼子不是人!日本鬼子真叫做毒,死了還挖個坑想讓咱們跳!”
王澤說,當時日諜倒斃在電台上,眾人便闖入室內搜羅可疑物品。這間閣樓甚小,不足十平米,像是存放雜物的倉庫,屋頂牆麵可見蛛網,惟一的小窗台上曬掛著七八條長了黴斑的臘肉,陰潮的木炭,肮髒的桌布餐巾,還有許多破損了的碗碟,雜七豎八地胡亂堆遝,迎麵一股衝鼻的泡菜味兒,嗆得何曼雲直皺眉。入門右側碼放幾張破舊的桌椅,自盡的日諜就合身環抱電台,倒斃在一張斷了一條腿的長方形小木桌上,小桌抵牆放置,雖然略有傾斜,並沒有被壓垮。
雖然髒亂難,但眾人都知道,往往這種環境最能隱藏重要物品或線索,因此不敢大意,各自分頭翻查。羅一英和王澤在特校都是教授技偵科目的,當然不仁扒拉開日諜的屍體,作初步屍檢,並沒有特別發現,倒是電台的真空管已被損壞,電台無法啟用了。
羅一英將沒用的電台撂地上時,留意到詭異——那張小木桌經過這番動靜,仍然保持原有的傾斜度,沒有繼續垮榻下去,簡直有些像生在這麵牆上的。她湊近了仔細瞧,再回憶槍戰時日諜發報場景,驀地省悟,失聲喊道:“大家看,這張桌子就是以這個角度固定在這麵牆上的!”
在眾人的圍觀下,她蹲下敲敲桌子的四條腿,確定包括斷掉半截的那條腿在內,全部實心沒有中空藏物。她再嚐試地敲打木桌與牆連接處下方布滿汙痕的牆麵,這一敲,手下陡然一空,伴隨“嘎”的輕響,牆麵猶如匣箱般洞開兩扇小門,骨碌碌滾出四五卷二指寬的膠卷出來。
何曼雲眼疾手快,拎起滾至自己足下的一卷,細看幾眼頓時雙眸放光,“好像,這是密碼本?!”抬眸見膠卷實在太長,末端仍在牆內,連忙拉扯幾下。得到提醒,或剛剛撿得膠卷一端,或正手執膠卷中段查看的其餘四人醍醐灌頂,羅一英距離“牆洞”最近,自然直接往內去拿膠卷,其餘幾人則忙不迭地“霍霍”扯拉,生恐動作慢了已落手頭的膠卷被旁人奪走。
“別動!”羅一英的手探至“牆洞”中央,臉色霍然生變,疾聲阻止同事繼續拉扯膠卷,不過,似乎已經來不及!
她的指尖,觸及到某種被油滑的紙張包裹的粉塵,顆粒細膩,但是,絕沒有少女肌膚的美感。
隻有恐怖。
她告訴溫寧:“那一瞬,我從來沒有這麽聰明過,也從來沒有這麽呆傻,腦中一片空白——炸藥就在我的手指下,我相信,那些被他們爭先恐後拉扯的膠卷,最終會拉開引信!”
幸而,與羅一英的提醒同時出現的,還有樂弈的匕首。
快、薄、準,揚手飛旋中寒光凜冽,形同天降的樂弈順次割斷了何曼雲、朱景中和蔣蓉蓉手中的膠卷。
再後來,當羅一英從“牆洞”搬出那包引信與膠卷纏繞連接的炸藥,這些原本還暗怪樂弈多事的人,隻能冷汗浸背,麵如土色了。
朱景中抹一把冷汗,問樂弈:“你怎麽看出來這裏麵有詐?”
樂弈拾起一截膠卷,遞給緊跟身後的餘南,環顧四周,說:“我看不出來。就是鼻子好使,聞到了泡菜的氣味。”
何曼雲說:“唉,咱們都聞到了呀,有什麽奇怪!”
“那麽,你們在這屋裏找到泡菜壇子了?”樂弈不待眾人回答,直接指向半嵌入炸藥包的玻璃試管引信,“泡菜在這裏麵。”
樂弈小心翼翼地從炸彈內將引信拆除拿出,指引眾人趨近細看。玻璃試管長不過10厘米,直徑約3厘米,最上端設置一塊固定的軟木塞,其下距離約2厘米處則設置一塊浮動的軟木塞,以一根電池導線相連。方才何曼去拉扯的那幾枚膠卷的最前端,被人精心鑽孔以絲線串聯,捆在電池導線上。浮動的軟木塞下,稀疏地以水盛裝紅綠交映的泡菜,其中紅白蘿卜和青椒最為搶眼。
蔣蓉蓉疑惑地說:“這有什麽關竊?泡菜炸彈?這也太可笑了!”
羅一英呲之以鼻,看也不看蔣蓉蓉,冷冷說道:“外行就是看熱鬧,沒瞧見泡菜中有幾枚豌豆?這是德國人發明的玩藝兒,豌豆泡水發脹,會擠壓浮動木塞升起,推動兩塊木塞結合,觸發引信,引起炸彈爆炸。”
“就這幾粒豌豆,得等到什麽時候才會觸發引信呢!”何曼雲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撫著胸口說:“我說一英啊,人的聰明總是好壞參半。好處是及時發現了日諜的秘密,免得某天這整幢炸了焚屍滅跡,咱們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壞處是沒想到他們會以這些膠卷為誘餌,讓聰明的人主動拉導線引爆炸彈。咱們差點陰溝裏翻了船!”
“要不是你們一個個邀功心切,爭搶這密碼本,也不至於立於險地!”一直潛心查看膠卷內容的餘南抬頭,對:“我懷疑,這是日本人最新的電台密碼本。這套通訊係統啟用才三天,加密程度極高,本部的破譯專家一籌莫展。按照鬼子的慣例,這個密碼本的有效期不會超到七天,很快會再次更換。如果咱們及時將密碼本送回本部,不僅可以破譯重要情報,說不定還能推動專家破解日本人的電台加密方式!”
蔣蓉蓉雀躍得蹦起,搖著朱景中的胳膊:“搗毀日諜巢穴,加上繳獲絕密密碼本,咱們站豈不是大功兩件,喜上加喜,會發上好大一筆獎金!”
朱景中吃疼地連連皺眉,卻又不敢斥責蔣蓉蓉,“先別高興得太早,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密碼本,餘南你能確定?”
“還有什麽不能確定!”王澤插嘴道:“就憑日本人如此處心積慮地保護這堆東西,我敢打包票,一定是真的!朱哥,我跟你賭十塊錢,敢不敢下注——”蔣蓉蓉橫眉過來,他趕緊將後麵的話吞進了肚子裏。
餘南卻隻接收:“我現在還不能確定真偽。咱們站目前的主要工作任務是教學,不用監聽敵台。不過近日教學實演中,接收過幾條電文。回去對照大致可以分辨真偽。”
就這樣,秦立公第一時間帶樂弈和餘南返回特校。一人要突擊審訊日諜嫌犯,一人得抓緊初步辨別密碼本的真偽,都是刻不容緩。
在等待摩托車從特校折返的漫長時間裏,從麵前六個人的七嘴八舌和相互補充中,溫寧總算厘清了她躲在桌下避彈時,在閣樓發生的驚心動魄。述說中,在他們臉上,她看到了成功擒拿日諜後意氣風發,也看到遠離危險後,幾個女人彼此間的嫌隙與微妙的較勁。
真是複雜啊,她想,一定要抓緊向餘南打聽點兒她們的私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