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再生變端

字數:4873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卸妝 !
    潘萬軍將手槍扔給身邊的參謀,顯得意興索然,“這姑娘還行吧,湊合。喏,秦兄,電台就在那頭,省著點用,別把東西弄壞囉!”轉身帶走數名參謀,隻留下吳永吉。
    在這間闊大的作戰指揮中心的西北邊角,臨窗放置兩張簡陋的方桌,配戴耳機的值守通訊兵埋頭專心接收訊號,沒有圍觀身邊的熱鬧。看起來,潘方軍治軍確實甚嚴。
    秦立公看手表,下午四點二十分,說:“曼雲,你去發報,用明碼。電台和頻率你都清楚,電文內容也簡單——石州報送資料有偽,務請立即停止行動。”
    何曼雲應承,攏了攏發鬢,嫋嫋婷婷走過去。不小心與站在前麵的劉昌絆了腳,差點摔倒,劉昌及時扶住她,賠笑道歉。何曼雲嗔道:“瞧你吃得渾身是肉,手腳沒處擺放?”
    朱景中笑道:“毛手毛腳的毛病,往哪兒都改不了——”
    劉昌賠笑連聲,“來來來,我將功折罪,為何主任服務——”胖墩墩的身形一步三搖走在何曼雲前頭,親昵拍打通訊兵的肩膀,“小兄弟,麻煩稍讓,給咱們何主任挪個位兒。”一邊往製服上衣右側口袋裏掏東西,“這緊走幾步,真熱啊。”
    “別動!”站在身側的羅一英突然發出冷聲厲喝。
    在場眾人詫異,劉昌同樣莫名其妙,回過頭左右掃視一通,直至看到羅一英的槍口對準他,說道:“你叫我別動?這是幹嘛?”
    羅一英說:“我叫你別動,把你的手,從兜裏慢慢地掏出來——”
    劉昌哭笑不得,“我……天熱,我拿手絹揩汗也不成?”
    羅一英冷笑,“我觀察你很久了。天氣是挺熱,不過,你方才一直用衣袖揩汗,這會兒怎麽突然講究起來了!叫你別動,你的手指在兜裏移動摸瑟什麽?別以為我不見!”
    劉昌無奈地皺起眉頭,“行行,我把手掏出來,你悠著點,收槍、收搶,千萬別……別誤傷了我——校長,您下個令啊,我可是一心向黨國,一心向您著啊——”
    秦立公說:“一英,別胡鬧,把槍收起來,不要耽擱發報!”
    羅一英不聽令,眯眼全神貫注觀察劉昌的舉止,“校長,他就是有問題!講不好兜裏揣著枚炸彈!”
    “炸彈,炸誰呢?就他那怕死的熊樣,難道跟咱們同歸於盡!”秦立公走過來,將羅一英的槍拿到自己手中,“劉昌,你也把手掏出來,以證清白!”
    劉昌咧嘴開笑,右手從口袋內拿出,伸展開來——一粒白色丸片扣在掌心,像藥又像糖,“嗨嗨,開個玩笑,潤喉糖,你們誰要吃?”
    眾人不由自主鬆了口氣,王澤道:“羅姐,瞧你緊張的!”
    “你們都不吃?那我不客氣,先吃了!”劉昌見無人回應,笑嘻嘻將糖朝嘴裏送。
    在這瞬,溫寧看見,他的眸底,透射出一縷詭異陰寒的光波。
    “喉糖炸彈,不能讓他咬動!”秦立公暴喝,舉槍射擊,很遺憾,身後不知誰在忙亂中推他一把,子彈打歪了,從何曼雲的臉頰前擦過,驚得她尖叫,臉色煞白,連退數步。
    那粒“喉糖”已至劉昌唇邊,千鈞一發之際,但聽“哐鐺”一聲悶響,劉昌身側的窗戶木柵欄暴裂,一道身影俯衝入室,狠狠一記掣肘撞向劉昌的右胳膊,“喉糖”立時拿捏不住,從手中滑落。那道身影撞進時,恰好通訊兵倉促中讓出座椅,此人剛好合身扶至椅麵,瞬即利落轉身坐上,連人帶椅側仰後退半步,堪堪接住“喉糖”。
    劉昌見“喉糖”被奪,眼神凶狠如狼,乘“那道身影”尚未站起,空檔大開,立即欺身而上,左掌黑虎掏心,直襲後者胸膛,右掌斜劈後者手腕,靈活的身手哪裏像個胖子。
    “那道身影”化掌為拳,左手擊向劉昌臉頰,右手格擋劉昌的斜劈,肩膀陡然下降,令劉昌的黑虎掏心隻能觸碰到肩膀,同時雙腿彎曲再全力蹬出,劉昌慘呼連聲,被踹開兩步之遙。
    “那道身影”躍起,朝向溫寧等人,他左肩數道被抓傷的血痕清晰可見,真麵目也顯現在大家麵前。
    樂弈!
    這完全在意料之外,溫寧頓時怔住,不禁回頭朝秦立公看了一眼。
    秦立公的神色同樣錯愕。
    看來樂弈的出現,不在老謀深算的校長謀劃之內。溫寧想。
    劉昌見一擊不成,立即想去抓距離最近的何曼雲。誰知何曼雲已拔出槍,來不及瞄準,一槍打在水泥地麵上,劉昌不敢戀戰,隻得喘息著後撤,正逢反應過來的羅一英、王澤左右兩翼包抄而至,他由腰間抽出兩把寒光凜凜的匕首,虛晃幾刀,令近身肉搏的羅王二人避其鋒芒閃退,躬身向前滑行兩步,正好拉住尚在思索中的溫寧,沒等她回過神,刀刃已經架在她的脖頸下。
    “都住手,給我閃開點兒!不許發電報,否則我立刻殺了她!”有人質在手的劉昌,頓時添了底氣,迅速拖拽溫寧找到一處背靠牆壁的位置,持刀與滿室的特工和軍人對峙。
    吳永吉邁步走近,一臉不屑,“方才潘司令說過,這裏沒有女人,隻有戰士。你脅持她有什麽用,必要的時候,戰士可以為國家犧牲。”
    劉昌喘著氣,說:“吳參謀,我不是跟你講價。你一邊兒去,不幹你的事!”吳永吉冷笑一聲,紋絲不動。
    “那就是要跟我講價了,行啦,你先開個價。”秦立公笑吟吟地走上前。
    劉昌瞅秦立公,“您啦,秦校長,笑麵虎,三年多了,我還能不知道你的德性?打著國家大義的旗號,解釋所有牟取私利的醜行。跟你,沒得價可講。你不會為了小溫,放棄唾手可得的大功勞。”
    秦立公麵色一沉,“劉昌,你這民族的敗類,軍統的內奸,死到臨頭,還在胡言亂語挑撥離間,其心可誅!”
    劉昌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說:“別那麽大義凜然,都不過為父母妻兒過上幾天好日子。早些讓日本人平了天下,早些過太平日子,有什麽錯!”
    溫寧聽不下去這套歪理,斥道:“你這種帶路黨,甘心當亡國奴,用同胞的血換自家的安樂,無恥!”
    “喲,看上去溫柔可人的小溫,也開罵了,人不可貌相,人都有兩麵!”劉昌嘖嘖道:“小溫,真是巧,真抓你做人質,就是天遂我意。知道什麽意思嗎?這間屋裏,我惟一想講講價的是誰?喏,就是他,樂弈樂隊長!”
    眾人的目光被引向一直持槍對準劉昌的樂弈。樂弈眸中也掠過一絲詫異。
    “樂隊長,”劉昌笑得詭譎,“我跟你做個交易。我的籌碼是溫寧,你的籌碼是你剛剛搶到的那顆喉糖炸藥。德國製的,效果好,威力也可控,想來你知道用法。你現場咬破,炸了那部電台,我就把溫寧完完整整地交還給你。放心,這顆炸彈的力道,隻夠毀了這部電台,傷不著屋裏的人。”
    樂弈麵不改色,目光鋒利,“我憑什麽答應你。”
    “這就矯情了!”劉昌嗬嗬幹笑,“民國二十四年,在力行社舉辦的杭州集訓班,有一對郎才女貌的戀人,如膠似漆,旁人稱羨。男的名叫樂弈,女的,名叫溫寧,我沒說錯吧?”
    樂弈眉間一跳,聽劉昌繼續說下去:“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集訓班結業的時候,這對戀人也莫名地分手了——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仔細打聽,倒不難。”
    “你的功夫下得不錯。既然你也知道我們已經分手,現在還拿此作威脅,你認為,有意義?”樂弈冷言。
    劉昌故作遺憾地歎了口氣,說:“是啊,戀人分分合合,常事。再說了,抗戰爆發後,戴老板規定軍統人員不得婚配。三年來,我親眼看著樂隊長不近女色,為什麽這溫寧一到石州,你看她的眼神就跟別人大不相同了?所以嘛,我得賭一賭,也順便裁斷裁斷人心。看在你樂弈的心裏,究竟是抗日大業重要,還是這個女人重要。給你十秒鍾考慮,我從十數到一,你不幹,我就跟她同歸於盡——”
    “不用管我!”溫寧急聲插言,“趕緊發電報,遲了耽誤大事!”
    “十。”劉昌開始數數。
    樂弈看向溫寧,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足足停駐了一秒,漫長又短促。下一秒,他回頭看電台,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溫寧知道,他在壓抑和猶疑。
    劉昌口中的數字在急速減小。當他念到“五”時,樂弈緩緩攤開右掌。溫寧看在眼中,喝道:“樂弈,難道你想將自己,將所有同事送上軍事法庭?!”
    “你忘記加入力行社時吟誦的誓詞了嗎?”
    “你想要永遠背負愧疚和恥辱嗎?”溫寧再三追問。
    雖然已值日迫西山時刻,川中的夕陽仍然保持焦黃的光韻,透過方才被樂弈擊裂的窗戶柵欄,在他的眉宇間跳躍,映得眉間一道豎紋格外深刻,顯示出一種剛硬的決絕。
    “三。”劉昌見狀,立即加快倒計時的速度,刀刃收緊,在溫寧脖下劃出一道淺淡的血痕。
    “二。”急弦摧心,日光也來湊趣,驀地暗了一瞬,昏頹了樂弈的神色。
    “一。”
    劉昌話音未落,眾人麵前陡然一花,有人衝上將樂弈撲倒,野蠻而幹脆地奪走了喉糖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