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都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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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曼雲熬夜苦寫三天三夜,秦立公又逐字研究修訂後,特校向本部報呈了一份足有五厘米厚度的“密碼本”事件特別報告。最終,特校無功也無過,捏一把汗“涉險”過關。
    溫寧的生活,也在磕磕絆絆中往前流淌。陸鴻影為她開的假條剛到期,羅一英就來到她的辦公室,鄭重其事地通知,次日起必須參加早操。
    溫寧不解,追問為什麽別的女教工不需要早操。
    羅一英白了溫寧一眼,硬聲硬氣地說:“她們?她們能跟你一樣,三千米跑不下來?!本部下發的文件寫得清楚明白,你這類體能不合格下派基層的幹部,必須跟普通學員一樣參加早操,直到體能合格為止!”
    餘南聽說此事,極為生氣,對溫寧說:“羅一英拿雞毛當令箭,特地針對你!你說上頭的文件幾千幾百,都得一一遵行?分明左眼睜左眼閉的芝麻綠豆小事,非得搓磨你,我找她去!”
    兩人說話時,正在訓練場的廊道邊,溫寧笑著拉住餘南,“我也該練練,不然殺鬼子跑不動,讓人笑話!就是有一點想不明白,羅一英為什麽針對我,我哪兒得罪她了?”
    餘南說:“她呀,她是見不得何曼雲,拿你當墊背!”
    “何曼雲又是怎麽得罪她的?”溫寧想起當日在醫療室的病房內,偷聽到的羅一英與陸鴻影對話。
    “嗬,得罪的可大了去!”餘南拉著溫寧在路側草地坐下,誇張地朝天畫出一個大圈,“想當年,她倆都在重慶站,一個內勤文書,一個外勤行動,倒還算相安無事。後來南京淪陷,本部往重慶挪,重慶那張小鍋哪能放得下這麽多的魚蝦,當然得給上麵的騰地方。站長擬了份名單,要攆一半的人出去,要麽去前線,要麽去偏遠小站。原先小道消息,名單裏有何曼雲,沒羅一英。可後來正式宣布的名單中,就她倆交換了。有人在羅一英耳邊嚼舌根子,說正式名單出來前一晚,何曼雲在站長的辦公室呆了整宿。羅一英不肯幹了,當即拽住何曼雲,跑到站長辦公室鬧了個底兒朝天。”
    溫寧聽得咋舌,這種事要發生在軍統本部,早被戴笠全拖出去斃了,“後來呢?”
    “後來,站長也沒有法子,怕事情鬧太大捅上天,索性每人各打五十大板,讓她倆都到了這鳥不拉屎的石州。”說起別人的事情,餘南禁不住眉飛色舞,“其實我倒曉得羅一英,她不是不想下基層,未婚夫殉國,她一心報仇,嫌石州地方小,沒有施展的舞台。打報告上前線,上鋒掂量她那烈性子,也不敢輕易啟用,擔心行動中一時衝動,連累同誌。她進退無路,脾氣越來越古怪,也在情理當中!”
    “可是,我跟何曼雲非親非故,她憑什麽遷怒於我?”溫寧不解。
    餘南嘻嘻而笑,不說話。
    溫寧拉住她,“少在這裏賣關子,趕緊說!”
    “我說了,不許打我!”餘南朝她吐了下舌頭。
    溫寧朝餘南額頭彈兩記,“不說我才會揍你!”
    餘南臉上浮起怪笑,“在羅一英看來,你跟何曼雲是一丘之貉啊!她如果是妖精,你就是小狐狸精!”
    “我,我——”溫寧語塞。
    見溫寧一臉懵逼,餘南笑得腰都直不起來,老半天才說:“別犯傻,你長得不像狐狸精。不過,在羅一英那根直腸子裏,隻要乖巧會說話,討上司欣賞喜歡的女人,都打著賣笑賣身博上位的歪心思,哼哼,惟有她羅一英行得正立得直,全憑本事立身吃飯!”
    溫寧倒抽一口涼氣,“同為女人,思想竟然如此狹隘!”
    餘南隨手扯下一枝草在手裏揉來揉去,“何曼雲倒還真是妖精。”偏著腦袋想了想,似想到什麽,激動地猛拍溫寧肩膀,“你發現沒有,她和咱們說話的語氣,跟和校長、話,完全不同的。跟咱們說話,她正常得很,也正經得很。一碰到男人,她那腔調啊,嗲聲嗲氣,如果旁邊沒有外人,簡直能直接撲到他們身上了!”
    這一點,其實溫寧早已留意到了。她含笑不作置評,轉換話題,說:“好了,好了,不說別人,沒意思。說說你吧,咱們好久沒有仔細談心。先跟我說說,你在重慶站呆得好好的,也怎麽和何、羅二位一樣,被發配下來?”
    餘南一聽便噘起紅嘟嘟的嘴唇,“我,我多嘴唄。說了,你又要怪我。”
    溫寧攬了攬她的肩以示撫慰,“我聽說,跟江陰要塞泄密案有關?”江陰要塞案發生在民國二十五年,即南京淪陷當年,轟動一時。七七事變後,為遏止日軍南下直撲中原腹地,國民政府策定“封鎖長江”的軍事方略,7月28日,委員長蔣介石親自主持召開保密級別極高的最高國防會議,選定在江湖水域沉船,截斷長江航路,殲滅日本駐滬海軍和海軍陸戰隊。然而,會議僅僅過去不到十天,所有日艦和日輪在江陰要塞尚未封鎖前強行衝過,此項關乎南京存亡的重要軍事部署就此流產。事發後,蔣介石極為震怒,嚴令徹查。幾經周轉後終於查出,內鬼是當時擔任會議記錄的行政院機要秘書黃濬。
    餘南將手中的草狠狠揉捏成漿,拋得老遠,“我一個小小的譯電員,能跟這種大案扯上幹係?還不是我多嘴,黃濬是內鬼漢奸的消息傳到站裏,大家夥兒都私下議論,連黃濬這種要害部門人員都被敵方滲透,國軍的機密要務豈不跟篩子一樣,南京危險啊!我當時就隨口插了一句,說‘就咱們重慶站的網織得最緊,別的不說,至少沒有金條能從站長的指縫漏出去!’”
    溫寧狠狠地戳餘南額頭一下,說:“你呀你,有幾個站長不貪不腐的,偏你還說出來,活該受教訓!”
    餘南委屈地說:“什麽啊,他們私底下不一樣議論站長,憑什麽我說兩句玩笑話,就被捅上去?”
    溫寧搖搖頭,無奈地說:“你聽到他們的議論,會不會去打小報告?”
    “我才不是這樣的小人,無恥!”
    “這就對了,每個單位總有這樣一些陰險小人,明知無論他們說什麽,你也不會告發,所以故意胡說八道,或者非議上司,引誘你講出機密或者某些不該說的話,然後向上司告發,謀取信任!”
    餘南想了想,一拍大腿,叫道:“原來這就叫做廣布眼線,我明白了!”
    溫寧連忙拉著她,示意小聲點,“我瞧你現在的嘴管嚴了些,吸取教訓了?”
    餘南連連點頭,“那當然,吃一塹還長一智呢,我又不傻。”
    溫寧笑道:“傻有傻的好處,必要的時候裝瘋賣傻,還能得到不少便宜。我就瞧你扮傻丫頭扮得不錯,至少從上到下,沒有誰故意給你小鞋穿!”
    “那當然!”餘南神氣起來,“哪怕蔣蓉蓉這種難纏的,你看我怕過她?就算揍她一頓,校長也隻會說,餘南那癡姑娘,直來直去的,你一老同誌,跟她計較什麽,自討苦吃!”
    她學著秦立公說話的神氣,活靈活現。
    溫寧忍俊不禁,又問:“那你知道朱景天和蔣蓉蓉兩口子為什麽被發配到石州來的?他倆怎麽就能結婚了?”
    “他倆的事,就跟樂弈多少有關了。”提到樂弈,餘南臉頰微現紅暈,但她自己並未察覺,“你知道樂弈怎麽來的石州嗎,是因為刺殺偽冀東防共自治政府主席殷汝耕失敗被貶。當時,朱蔣二人假扮夫妻,也在東北潛伏,擔任各種刺殺行動的外援,也包括那一回。行動失敗,他倆也暴露了,隻能撤回。後來本部一調查,假夫妻早已成了真,戴老板有人情味,說這是工作需要,可以破例。朱景天在渣滓洞裏關了半個月,出來後就得到特批結了婚。不過死罪可免,懲罰難逃,兩人都被貶到了這裏。”
    溫寧心道,隻怕“貶”至石州的根本原因,與樂弈一樣,是這二人也不再受本部信任。
    “這些就不多說了。聽說秦校長是跟戴老板鬧得很不愉快才被下派到石州,江山人,說起來是老板的正宗同鄉呢!原先石州哪有軍統的站點,總得給敵占區撤下來的同誌找地方呆吧,所以石州站是全新重組的。陸姐呢,以往身上的舊傷隔三岔五複發,再也上不得一線,索性跟著老搭檔秦校長一塊兒下來。王澤在你前頭兩個月來的,息烽特訓班的高材生,不過,政審有問題——他留在敵占工區的親叔叔當了漢奸,屈才喲。至於狗漢奸劉昌,原先在成都站,私下裏倒賣倒買,被緝私隊抓個正著,秦校長派駐石州後不久,就被成都站的攆了過來。”
    說到這裏,餘南攤手,道:“瞧,咱們石州站,從站長到小兵,全是失意人啊。還有你——”
    她側過頭,認真地打量溫寧,“跟我說老實話,你究竟為什麽事才來的石州。什麽考核不合格,什麽主動打報告來基層,鬼扯!我還不知道你!”
    溫寧苦笑一下,輕聲說:“我得罪人了。”
    餘南以懷疑地目光瞅她,“你這性情,怎麽可能得罪人。”
    “是真的。”溫寧淡淡地說:“人事科的副科長,追求我,被我拒絕了。”
    “公報私仇!”餘南瞪大了眼睛,“你去找戴老板告狀啊!我不信老板不給你主持公道。”
    溫寧笑了笑:“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這種頭一扭就可以否認沒憑沒據的事情,何必去打擾老板。再說,我在本部也呆得膩味,重慶的轟炸沒完沒了,副科長的豬頭瞧得惡心,不如到鄉間來躲躲。隻要工作著,在哪裏不是抗日?”
    餘南還是很替溫寧不平,忿忿道:“也隻有你,這麽容易想得開。”
    溫寧莞爾一笑,“這件事,可得替我保密喲。”
    餘南拍著胸脯說:“你放一萬個心。哼,蔣蓉蓉這種狗眼看人低的,要知道你開罪了人事科的上司,肯定會可著勁地踩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