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潢考究的書房似是在顯示著主人的不凡，可那處處可見的瑪瑙玉器帶著朝廷封賞的瓷器，又讓人不由在心中暗歎一聲，富貴俗人。

    此時，祝連亭的父親，這祝家的當家人，新軍的掌門人祝遠疆就坐在上首的皮質椅上，穿著一身滿清的官服，不怒自威的氣勢讓這周遭的氣氛都沉了下來。

    而祝連亭恍若沒看到自己父親那陰沉的臉色，挑了眉，笑的極為輕佻，道：“爹，是家裏的姨娘又惹您生氣了，還是八大胡同裏的美人兒不給您好臉色了？若是實在不快，我看外麵有不少‘洋貨’，要不您親自去驗驗？”

    “你給我住嘴！”祝遠疆氣的臉色更差了，抄起桌子上的詔書就衝著兒子扔過去，卻被祝連亭側臉避開了。

    本就忐忑不安的白采薇，此時站在這書房門前更是強迫自己定下心。眼看著那僵在臉上的笑都要維持不住了，祝遠疆似是才發現門口的人，冷哼一聲，卻又客套道：“不知道白大小姐來了，見笑。”

    “您客氣了。”

    “爹，你別嚇著她。”祝連亭挪挪步子，將白采薇拉了進來護在自己身後，順便關上了書房門，父子相對，那臉上裝出來的笑都沒了，隻聽他又道：“更何況，她早晚是您的兒媳，您這假惺惺的給誰看？”

    “你自己私定的婚約，還敢拿到台麵上來說？！逆子，你早晚氣死我！”祝遠疆又想扔東西，卻被祝連亭按住了，那雙眼睛盯著自己父親，像是剛剛長成便迫不及待展示自己力量的猛獸，他一字一頓道：“您打我可以，別傷著她。”

    “現在就開始回護了——嗬，祝連亭，你倒是先問問她願不願意嫁你。”

    祝連亭的手一鬆，沉默一瞬，卻小聲道：“願不願意都無妨。”

    “你倒是好說話。”

    祝遠疆冷哼一聲，先鬆了手，坐回了椅子上，看向了祝連亭身後愣在原地的白采薇，裝出來一個自以為和藹的笑，道：“采薇是吧，坐。”

    “多謝祝將軍。”白采薇囁嚅一聲，帶著還未回神的腦子坐在了離祝遠疆最遠的椅子上，還沒坐穩，就聽那坐在上位的人道：“叫我伯父便好，祝將軍未免生疏。”

    “是，伯父。”

    祝連亭見自己父親終於肯好好說話了，便也收回了手，走了過去坐在了白采薇的旁邊，小聲對她道：“別怕，我護著你。”

    “前些日子，這臭小子不懂規矩，對貴府多有冒犯，還希望白會長勿怪。”祝遠疆打了個太極，還沒客氣兩句，就回到了正題上，“我聽說白小姐對這樁婚約並不滿意？”

    白采薇還沒說話，祝連亭臉上的怒意一閃而過，眯著眼睛，抱臂對自己父親道：“你在我身邊安插的眼線……原來不止那一位啊。”

    祝遠疆避過那視線，隻是看著白采薇，又道：“本來和白家訂的婚約就不合規矩，白小姐有想法自然是應該的，你有什麽不妥之處，不妨直說。”

    “我……”白采薇低下了頭，那日能跟祝連亭信誓旦旦的說著不為利益而婚，今日在那長期上位者極具壓迫性的視線下，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祝遠疆看著眼前女子的樣子，在心裏冷哼一聲小門小戶的沒見識，又接著道：“我聽聞白小姐與剛回京城的趙太傅的孫兒走的極近。白家也算是讀書人，這文人和文人之間惺惺相惜也是常事……至於我們家這祝連亭，莽撞的混小子一個，想必是配不上白小姐的——”

    “爹！”

    “你住嘴！”祝遠疆冷冷的視線壓住了那跳起來的兒子，又回到了白采薇身上，“也多虧當日白小姐才智，不許將祝白訂婚之事公之於眾，如今才不會鬧得大家難看。若是你同意了，白家的那筆軍費，我今日便可盡數退回，明日便派人去府上與老爺子詳談。不知白小姐意下如何？”

    祝遠疆這一串兒的話，饒是白采薇再遲鈍，也能盡數聽個明白了。

    那清麗的臉頰揚起，直視著祝遠疆，先是一笑，再開口卻道：“如今的白家是對您沒用了，對嗎？”

    “白小姐這是什麽話。”祝遠疆擺了擺手，看似不經意卻已經將眼前敢直視自己的女子打量了個遍，又道：“白小姐不願意嫁與祝家，我祝家又不是強搶民女的惡霸，自然是以白家意願為主。”

    “要娶我，是你祝家說的；如今說就此作罷的還是你祝家。凡事，都盡以你祝家的利益為準，又與我是不是願意有何幹係？”白采薇側過頭去，掩下了臉上的表情，再抬頭時，又是得體的笑，她道：“想必祝將軍已經為小將軍選了更好的女子，自然不敢耽誤小將軍婚事。至於白家前期為祝家供給的二十萬軍費，祝將軍也不必退還了——但我還有個要求。”

    白采薇抬眼，卻對上了祝連亭，隻見平日裏囂張的紈絝，此時卻緊緊的握著椅子扶手，眼裏的情緒糅雜著不敢置信與難以言說的痛，更多的……是對這場背叛的質問。

    質問的是自己父親，明明說好了見兒媳，卻為何是退婚？質問的更是自己身邊的女子……

    “白小姐不妨一說，若是祝某辦得到，自然不敢推辭。”

    祝遠疆的聲音喚回了白采薇的思緒，她避開了祝連亭的視線，看向了坐在那裏八風不動的祝將軍，還是緩緩開口道：“軍費可以不退，白家甚至還可以補齊五十萬軍費，但是，這五十萬軍費是要給我祖父換一個爵位。”

    “謔，白小姐好大的口氣啊。祝某不過也是為朝廷辦事，朝廷要給誰爵位，祝某可不敢插手。”祝遠疆挑了挑眉，又開口道：“當日不許白會長入仕的可是趙太傅，白小姐來與我談此事，不如去求求趙家，應是比祝某說話有用。”

    “新政之時，有一政策便是鼓勵實業，隻是阿爺……心中儒生之念太重。若是此時用資用朝廷軍隊的名頭換一個爵位，憑祝將軍的地位與權勢，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吧。”白采薇站起身來，走到祝遠疆桌子前，笑道：“用一個有名無實的爵位，換五十萬的軍費，還附帶著解決了婚約為小將軍選一戶有實權的好夫人。祝將軍，這可是筆好買賣。”

    “哈哈哈——”祝遠疆笑了起來，震得地板都在動，白采薇站在那裏死撐著麵色不變，私自決定自己的婚事已是荒唐，如今又將家中產業隨意開口相贈，不知又會將阿爺氣成什麽樣，可此時也顧不了那麽多了。隻見祝遠疆笑夠了，頗有些玩味的看著白采薇，道：“你說的不錯。你和祝連亭的婚約我沒跟你祖父談，就是怕這老狐狸扯皮，再逼急了他爆出來，耽誤了我祝家的大好前程。可是我沒想到，你一個女子倒是好見識，也怪不得我兒要娶你。行，此事我應下了，這二十萬便不還你白家了，至於那三十萬軍費，也不必送來，祝連亭不要臉，我還是要的。”

    “那采薇便不推辭了，多謝祝將軍。”

    “今日是我兒的慶功宴，也是訂婚宴，我便不留白小姐了，請——”

    祝遠疆話音未落，隻見身後的祝連亭猛地站起來，將自己父親桌子上的東西全部砸在了地上，那雙眼睛不知何時已經紅了，他吼道：“你休想——”

    “啪——”祝遠疆起身便給了自己兒子一巴掌，那半張臉瞬間便紅了，白采薇輕呼一聲，剛想上前，便聽祝遠疆冷冷道：“若你真的那麽想這位白小姐進祝家，老子不介意再多一房妾侍。”

    “你敢？！”

    “你不妨試試。”祝遠疆對上兒子那副要瘋了的樣子，桌上的一杯熱茶罩頭潑下，怒道：“看看你這幅沒出息的樣子，給我回去收拾收拾，一會兒下去接張小姐。若是此事你給我辦砸了，我說過什麽，便會做到什麽。”

    似是不知道眼前的這位白小姐便是兩人話中的主角，祝遠疆給兒子丟了這麽一句話後，便又是一副和藹的樣子，對捂著嘴的白采薇笑道：“真是讓白小姐見笑了，來人，送白小姐回家，不許慢待。”

    “是。”門剛一打開，便有穿著軍裝拿著槍的人，對白采薇道：“白小姐這邊請。”

    白采薇有些怔愣的出了那道門，卻不由的再回頭看了一眼，正對上祝連亭那雙眼睛，帶著無可言說的悲哀，似是那肆意灑脫靠在石獅子上對著自己說，‘我在等你’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那一顆心莫名的沉重，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她道：“留白，你還有很多事可以選擇去做，比如，救國。”

    不知道這麽一句話能給這人帶來什麽，白采薇也不知道是怎樣上的車，就連到家後與阿爺的長談，都帶著恍惚。

    “采薇，祝家負你，祝連亭沒有。”白老爺子長歎一聲，摸了摸孫女的頭，又接著道：“我早就想過，隻是沒想到祝家反悔的這樣早。倒是你，像是個商賈的女兒了，討價還價，讓這一場事中我們白家獲益，你做的很好。”

    “阿爺……我……我終是，對不起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