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瓊漿、鮮嫩的羊肉再加上各色的蔬菜，秘製的醬料與熱騰騰的鍋子一起，愣是在這一片冰雪之中熏出了一片暖意。

    一餐飯吃了一個時辰，從天色尚淺一直到了華燈初上。

    亭子裏的銀碳火盆又加了好幾個，解酒的濃茶吃了一壺，剛剛放下杯子便又被人添上一杯。

    “再……再喝……就要撐死了。”白采薇微微眯著眼，那雙桃花眼染得透紅，竟透出一股子的妖冶，“趙先生……小趙少爺……我……我能叫你……你的名字嗎？”

    趙明章看著眼前人，滿心的無奈透了出來，道：“你喝醉了，這裏寒氣重，先進屋子裏好嗎？”

    “哪裏……哪裏就醉了。”白采薇端起那杯茶，小小的抿了一口又放下了，小聲道：“不好喝……不進屋子……這裏好看。”

    不知何時，這院子裏的梅樹上都掛上了製作精巧的琉璃宮燈，再點上了紅色的燈籠作陪，一樹的銀霜配上那枝頭紅梅，點點的光暈摻雜其中，自是一副絕美的圖景。

    趙明章順著那視線側過頭去，不知想到了什麽卻是刹那間愣住了，那濃茶入了口，喉頭滾動一圈，是說給白采薇也是說給自己聽，“這是宋式宮燈……不曾想用琉璃造出，卻是難得美景……”

    “哦……宋式的啊……”白采薇呆呆的點了點頭，看向趙明章，笑的眉眼彎彎，“宋……宋真好啊，好看，要是能……能到宋看這一場……就好了。”

    “是很好，可是你不該想回去的。”

    “若是……我想呢……”白采薇暈乎乎的早已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隻是憑心答話，卻不知這莫名來的一句，讓趙明章再次失了神，那一碗濃茶當酒一般的灌入了嘴裏，他閉了閉眼，緩緩道：“這次，怕是不能如你所願了。”

    “我想的……”白采薇似是有些困了，那杏色的宮裝披著披風就要倒在這桌上酣眠，趙明章想伸手去扶，卻在將要碰到的時候猛地收回了手，隻聽那苦笑一聲，“哪裏值得你這樣惦念……”

    一聲歎氣隨著風在這亭中轉了個圈，在一旁看了許久的聶幽，拿著一件厚厚的披風給白采薇搭在肩上，看著那睡著的臉，又是一聲輕歎，“真像啊……那日白家帶著她來趙家的時候，我便知道小王爺一直尋求的故人回來了……”

    “我如今已經不想求什麽了……她好好的，便是解了我的夙願。”

    “其實……小王爺有沒有想過，她並不覺得您虧欠她？”

    “做錯了就是做錯了，與別人是不是怪罪，沒什麽關係。”趙明章站起身，看著睡得正香的白采薇，難得的皺了皺眉頭，對聶幽道：“她在這裏睡，明日必要著了涼，麻煩幽叔把她扶回屋子裏吧。”

    “不妥。”勸人喝酒的是聶幽，拚著將人灌醉心思的也是聶幽，此時他卻道：“小王爺沒有這個意思……而白小姐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若是在咱們趙家睡了一覺，隻怕是以後都說不清了。不如先散散酒氣，趁著一會兒天黑了沒人看見好生送回去。”

    那茶碗放在桌上，磕出一聲悶響，趙明章伸手揉開了緊皺的眉，那手握緊又鬆開，還是道：“你說的沒錯，記得找兩個使女來……”

    夜幕後麵露出了綽綽月影，卻被烏雲擋著看的不甚分明。

    正如白采薇所說，自己也是有些酒量的，這醉意來得快去的也快。當被兩個使女扶起的時候，那閉著的眼睛動了動，便微微睜開了一條縫，一入眼是沒見過的人，帶著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涼氣，酒到這兒醒了大半，再入眼，是趙明章那張略顯擔憂的臉，他道：“難受嗎？”

    “我……我喝醉了？”

    趙明章輕笑一聲，卻是看著白采薇認真道：“是我不對，不該讓你飲酒的。”

    剩下的那一小半醉意這下沒了個幹幹淨淨，白采薇結結巴巴又道：“那……那我上了頭……沒，沒說什麽吧？”

    “你說，‘趙先生……小趙少爺……我……我能叫你……你的名字嗎？’”那些醉話被趙明章清潤的嗓音學了出來，讓對麵的人刹那間紅了臉，帶著三分惱羞，白采薇低著頭憤憤道：“你以往從不這樣取笑人的。”

    “嗯，對，隻今日。”

    “你竟然承認是在取笑我！”白采薇瞪大了眼睛，抬起頭不敢置信的看著趙明章，隻見那如蘭花一般的人物，自是一番風流氣度，眉眼含笑的看著自己。所有的話止在了口中，半晌，卻是悶聲問道：“那我能叫你的名字嗎？”

    這話一出口便差點咬了自己舌頭，白采薇低著頭，並不敢看對方的神色，隻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似如年，直到他開了口，方知這度日如年也是值得。

    “可以。那你想叫我什麽？”

    叫明章太過親密，連名帶姓喚一聲趙明章又覺唐突，白采薇囁嚅半響，自己拋出來的問題最終又為難了自己，“有些名字不敢叫……有些名字又不能叫，你……你有沒有小字之類的？”

    “沒人敢給我起小字。”趙明章笑裏染上了幾分苦澀，那斜倚的身體坐直了，看向白采薇，緩聲開口道：“你或許……可以叫我，子煥。”

    眼裏隻有趙明章的人，自然沒看見聶幽臉上的驚愕，白采薇睜大眼睛眨了兩下，半晌沒忍住，自己先捂住嘴笑了，她小心的瞄了一眼眼前人，開口低聲道：“以往沒聽到有人這樣喚你，我……是我可以這樣叫嗎？”

    一句話說的顛三倒四，趙明章卻明白其中含義，便道：“小時父母這樣叫，後來沒了父母，便沒人叫了……若是你喜歡，這名字就又能用了。”

    “我，我不是有意要提起你的傷心事的……”

    “我知道。”趙明章衝著白采薇安撫一笑，將那最後的一點濃茶倒進了人杯中，又道：“今日邀你來賞雪，如今怕是要賞月了。”

    白采薇看了一眼外麵，捧起那杯茶喝了一口，道：“哪裏有什麽月亮……現在什麽時辰了？！”

    “正是該入眠的好時間。”

    白采薇不敢置信的看著趙明章，問道：“我阿爺又沒派人來接我？”

    “對。”趙明章看著那氣鼓鼓的臉，又是一副被拋棄了的樣子的白采薇，笑夠了，才道：“白老爺子大約是相信，我定會把他的寶貝孫女完璧歸趙。”

    若說上一次是白老爺子故意要看看白采薇到底準備什麽時候回家，這一次可就是被這朝廷的人生生攪得忘了時間。

    趙家的大門不過與白家半條街之隔，白采薇偏頭看了一眼執意要送自己回家的趙明章，也不點破他還在禁足，隻希望這路再長一些，走的再久一些。

    可是再長的路也終有盡頭，白家府門前的大紅燈籠已經近在眼前，在那台階下，趙明章停了步，目送著白采薇拾階而上，他道：“早些休息。”

    “你也是。”白采薇回了頭，站在那門前，不知是想起了什麽，偏頭看著趙明章，又補了一句，“子煥。”

    “咳咳咳……”

    趙明章身後的聶幽被這一句嗆得出了聲，正好遮掩住白家那一陣腳步聲。

    還未來得及敲門，隻見那厚重的府門便從裏麵打開了，白采薇剛想誇一句好巧，就與一隻腳跨出白家大門不知道該不該收回去的人，打了一個結結實實的照麵。那人一身大清的官服，看看麵前的女子，再看看她身後那分外熟悉的趙琰嫡孫。

    白老爺子絕望的閉了閉眼，強顏歡笑的救了這場麵，“這是老朽的長孫女，采薇，這是商部的薑大人，還不快問好。”

    “給薑大人請安。”白采薇忙行了一禮，對上自家祖父的視線，在心裏暗道要壞事，而這位薑大人的視線早就在這兩人身上走了個來回，笑道：“白小姐客氣，這……若是在下沒看錯，閣下便是趙太傅的嫡孫吧？”

    “實在冒昧，我與白小姐同為京師大學堂的學生，受恩師囑托討論宋靖康之難，忘了時間，不想驚了薑大人大駕。”趙明章自是笑的一派和煦，幾句話似是要將白采薇摘的幹幹淨淨，卻忘記了那身上未散完的酒氣，隻聽他又道：“時間不早了，不敢再叨擾大人了。”

    “小趙少爺不必如此。”這位剛剛調上來的薑大人，也自是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哪是不明白，隻對趙明章笑道：“我又不是刑部那一堆老古董，小趙少爺身上有沒有禁足令，此事不歸我管。”

    “隻是……”隻見這位薑大人的視線在白采薇身上轉了一圈，又對白老爺子和趙明章笑道：“在下今日與老爺子提的章程，還望老爺子多多考慮，莫要一棍子打死了。小趙少爺……朝廷下了新命令，您何時有時間，我到您府上詳談可好？”

    趙明章看似笑的不動聲色，眼神早已和白老爺子打了個來回，隻聽他道：“隨時恭候。”

    這位薑大人用了一隻網，網住了兩條大魚，此時高高興興的走了，剩下幾人相對無言，白老爺子先冷哼一聲，轉身就要進去，剛剛壓抑著的脾氣此時全都發了出來，狠狠的怒視了一眼趙明章，又對不敢出聲的白采薇道：“還站在那裏做什麽，還不趕緊進來，丟人現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