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部《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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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有人的地方哪裏會沒有是非,尤其是這是非關乎趙家。
自趙家搬來京城,各方勢力多方打探也沒能入了趙家大門半寸,好容易得了這樣的機會,竟是成了眾人一探究竟的口子。
關乎趙家,終究落在了白家,卻也逼得傳聞中的小趙少爺出了手。
京城的貴人不敢招惹,抱著算了的念頭作壁上觀,再加上南方的革命越鬧越緊,這一場熱鬧似是明日便能散了場。
不知是無夢還是無眠的一夜,當太陽的微光稍稍探進窗欞之時,讓人出了一口氣,卻有了難得的困意。
層層的紗帳被一雙素手掀開,赤腳踩在地上,沒有喚丫鬟伺候,一個人淨了臉麵,托著腮看著那麵鏡子中的人。
柳葉眉桃花眼,勻白的臉上點一口櫻桃小嘴。
鏡子裏的人微微一笑,是自小學的大家小姐的禮儀,帶著些淡漠疏離與高高在上的意味,卻又處處帶著苦澀。
我……便這樣不值得嗎……
同樣的話,在進了趙家的門,卻是堵在心口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了。
“白小姐來得巧。”聶幽在門口迎著白采薇,笑的自是一臉慈愛與和煦,隻聽他又道:“少爺在裏麵畫畫呢,之前我們少爺一幅畫不知多少人爭搶,賣出怎樣的高價都不為過,一會兒白小姐看看,若是喜歡,隻要您開口,少爺定會送給您。”
“賣畫?並沒有聽說過趙先生賣畫的消息啊。”
“這……以往我們家老爺子還在的時候,少爺賣畫說出去總不好聽,便隨便取了個名字,白小姐沒聽說過也自然。”
白采薇還要再問,卻被眼前的畫麵纏住了思緒。
隻見一人著一長衫,跪坐在木質桌案前,那一支毛筆在宣紙上輕輕顫動,就似那案前的一株君子蘭上的露珠。陽光透過那扇琉璃窗打下了點點光斑,正映照在那側臉上,溫暖幹淨。
中國畫點出了君子蘭的風骨,案上一幅畫,執筆的人卻不知自己也是別人眼裏的一副山水悠悠。
毛筆擱下一聲輕響,趙明章抬起頭,對上白采薇的視線,還沒說話,倒是先帶上了溫和的笑意,他道:“來很久了?”
“沒……也沒多久……剛來。”
聶幽上前將那桌子收拾起來,一邊動作一邊對趙明章笑道:“白小姐至少在那裏站了半個時辰了,看少爺在畫畫也沒打擾。”
“你很該提醒我。”
“我自昨天晚上回來,便聽下人說少爺在畫畫不許人打擾,我若是出了聲,又要壞了你的規矩。”
“是我疏忽了。”趙明章將挽起的袖子放下,走到白采薇麵前,那雙琉璃色與誰都滿是疏離的眸子,卻是盛下了難得的溫柔,他看著眼前人,笑道:“你……我無心之失,你要不要生我的氣?”
“啊?”
“若是你生氣了,我便將這副剛畫好的蘭花送給你。”趙明章的唇邊笑意更甚,看著白采薇迷茫的眼神,又接著道:“自你病了我擔心許久,這幾日被朝廷的人纏的實在脫不開身……早就想送你一幅畫,本想畫一幅《采薇》,可《詩經》裏的這首帶著些苦味,你合該是養尊處優的渡過這一生……”
“生在富貴,可又不是人間富貴花,如竹如蘭。”趙明章看向了那副已經被處理妥當的畫,對白采薇道:“便算作是我的賠禮……你,能接受嗎?”
白采薇看著趙明章的側臉,刹那間竟什麽也不想問了,任憑世間萬千非議,隻要他是幹淨的……他到底想不想娶了她白采薇又能如何呢?
她想把他放在心上藏起來,這樣便好。
“我很喜歡。”白采薇看著趙明章,不知什麽時候那對兒桃花眼悄悄紅了眼角,她又小聲道:“很喜歡很喜歡……”
那一身長衫帶著夙夜未眠的褶皺,穿著這人的身上竟也是自有風流的滋味,他道:“喜歡便好。前些日子,我們的文章已經做了大半,剩下的尾巴許是這些時日便能完成,那日你在這裏醉了,《宋史》忘了帶走……你,怎麽哭了?”
白采薇輕輕一笑搖了搖頭,伸手將臉上的淚隨意抹掉,尚帶著濕意的手輕輕拉住了趙明章那截衣袖……所有的委屈堵在喉嚨,囁嚅良久,卻是避重就輕道:“待這篇文章做完……我們大約又要很久不得見了……”
“隻要你願意,趙家隨時歡迎你。”趙明章想伸手將那滴淚擦掉,卻也隻拿出了隨身的手絹遞給白采薇,又輕聲安慰道:“若你不願來,我便去白家見你,好麽?”
“還是不要了,聽說上次在我家門口被人撞見,給你惹了不少的麻煩。”
趙明章正要說什麽,卻被端著茶進來的聶幽打斷了,有意無意道:“這是昨日在資政院得的一點鐵觀音,明明不是喝此茶的時節,卻偏要塞來,今天早上我讓人給回了些下麵送上來的野味,少爺昨日沒見人,許多事都不知道,您看這樣回禮可合適?”
“這樣的小事,您做主便是了。”趙明章皺了皺眉,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聶幽,低頭抿了一口茶,便又道:“昨日資政院是出了什麽事嗎?”
聶幽看看白采薇,閉口不言,趙明章將茶杯磕在桌子上一聲輕響,道:“沒有什麽事是不可讓她知道的。”
“是。”聶幽歎了口氣,還是開口道:“資政院下的那道斷發的上諭……商部終究還是對白老爺子發了難,商部的薑大人將那晚您送白小姐回家的事,當著諸多商戶的麵說了,還特意提點了是醉酒。”
白采薇一直認為隻要趙明章醒著,便是唇邊三分笑意不去,說不定睡夢中也成了習慣。可不知什麽時候,那笑意早被寒霜替代,他冷冷道:“商部薑子安,是嗎?”
“是。”聶幽衝著趙明章一頷首,站起身來,接著道:“自昨日到剛剛白小姐來,您一直未見人,我不敢貿然打擾,是我之過,請少爺責罰。”
“確實很不該。”趙明章垂眸,將手邊那副金邊眼鏡戴上,一手摩挲著杯口,問道:“除了薑子安,還有別人嗎?白家老爺子可有指教?”
“白老爺子自是生氣,確……也確實沒說什麽。資政院其他人或者恭喜白老爺子,或者閉口不言……倒是有一人,李家的管家曾在白家大門口奚落過白小姐。”聶幽似是一點兒也不避諱白采薇了,又道:“少爺是要出手了嗎?”
那摩挲杯沿的手停住了,他看了一眼對麵的女子,和緩一笑,先道:“讓你受委屈了。”
“我自己做過的事……難道還怕別人說。”
“別怕,萬事有我。”趙明章的視線自白采薇轉到了聶幽身上,發出的聲音沒有一點起伏,似是將這一切皆不放在心上,“既然薑子安這樣喜歡汙人名節,那便成全他,賣官鬻爵、收受賄賂還有霸人妻女……我聽說,他在城郊的卉竹苑玩死了幾個男孩子。”
“這樣的髒事,他們怎麽敢跟少爺說。”聶幽皺了皺眉,還是應了聲,對趙明章道:“需要動用朝中的勢力嗎?”
“明日我修書一封給刑部……”趙明章想了想,又道:“他還不值得我花大力氣。至於李家……”
趙明章話還沒說完,就被白采薇急急的打斷了,“子煥……李家,李家就算了吧。”
“你受了委屈,便不能憑白算了。”
那雙眸子,帶著山雨欲來的平靜,這樣看過來透出的認真,卻讓白采薇難得的瑟縮,她道:“李家……我有一事求你。李家的長孫女李清沅,要被李老爺子嫁給葉家將死的紈絝葉春秋,為的是葉家那一筆彩禮銀子……”
趙明章還沒開口,倒是聶幽先說了話,不甚讚同道:“白小姐,李家的嫁娶,我們少爺怎麽管的了……”
聶幽一句話說的白采薇先紅了臉,可是為著與李清沅相識相知一場,還是道:“我知道此事是我為難你……可我阿爺也沒辦法……我實在無法了,我,我不想看著沅沅死……”
“你有事能想到我,這是很好的。”趙明章用眼神止住了聶幽的話頭,看著白采薇又道:“葉家我也確實早就看不慣了……若是葉春秋沒了,或者,李家的老爺子沒了……這場婚事便作罷了,也算是個教訓。”
白采薇一時間有些怔愣,看著那帶著上位者的威壓,說著人命如草芥的趙明章,說不出來的奇怪,卻又似是本該如此。
“人命……太重了。”
“葉春秋和李老爺子的命重,那位李小姐的命就不重嗎?”趙明章似是要打定主意做這一場事,他看向白采薇,卻是溫柔一笑,“你站在我的身後,凡事交給我便好……今日不是來說那篇文章的嗎?正好你的《宋史》也在。”
趙明章的手在白采薇眼前揮了揮,笑道:“莫發愣。前幾日我在書房看了這《宋史》,元修的這部官史實在倉促,反倒不如宋代的文人文章紀實。”
聶幽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出了門,將那本《宋史》拿來經趙明章的手遞向了白采薇,那縈繞不去的幽蘭香氣似是將這不安的心髒安撫,可這幽蘭香氣下竟是一道紙張燒焦的氣息,似是在哪裏聞到過,卻又想不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