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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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田玲玲青春矯健的身影走遠了,三爺爺歎了口氣,有些話他沒有對田玲玲說,沈家不光是有沈省思這個右派,沈家三房那個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的孩子也是個問題,據說在審查沈省思的時候公社已經有人問起這個人了,自己雖然跟人家說這個孩子上學的時候參加什麽愛國社團,後來生死不知,估計是凶多吉少,可是自己是知道的,當年沈家三房的孩子是在d城坐船去的台灣。
沈家三房這個叫做沈省修的孩子上學的時候參加了抗日組織,秘密加入了是國民黨,解放前自己一個很要好的老朋友送自己的東家上船的時候見過他,自己請老朋友幫著隱瞞著這件事情,就是怕沈家有什麽波瀾,那些家裏有海外關係的受了多少罪啊,沈家一門老小的已經經不起什麽動蕩了。
三爺爺老伴早逝,自己把兩兒一女拉拔成人,閨女最大,早已經出嫁,小兒子跟田保根一起參的軍,現在還在部隊上,大兒子留在村裏,大孫子已經參軍好幾年了,自己跟著大兒子一家過日子,家裏還有一個孫子一個孫女。
都說人老成精,想自己已經七十多了,見過的事情多了考慮問題就全麵,看現在的形勢,家裏有些什麽海外關係的或者是成分不好的以後會越來越難過,可保根家這丫頭是個心裏有主意的,在嫁給沈省勤這件事情上表現的立場非常堅定,就算是再幫著給她找個婆家,或者是沈省勤找了媳婦,她嫁不成沈省勤了,死心了,估計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好的踏實的過了。
七十多的三爺爺撚著那幾縷胡須,在心裏思考著怎麽跟保根談這件事情。
田保根家就這倆孩子,一個處理不好不光是讓外人看笑話,田保根這村支書的威嚴掃地,主要是怕田保根傷心,上火。
田保根的身體戰爭年代受了太多的傷,看著身體挺好其實已經千瘡百孔,要不然保根也不會一打完仗就回家了。
田家三爺爺在這裏想東想西的,那邊沈家上工的人回家吃飯的時候都是陰著臉的,沈省思看沈二叔不言不語的,手裏的活卻沒斷了,而且最近也沒有去年那樣對這次的運動的狂熱,心裏歎了口氣,接過自己弟弟遞過來的臉盆,就這裏麵的水洗了手,做到堂屋的飯桌上準備吃飯。
培茵被奶奶一手抱著跟著圍著大飯桌吃飯。
已經出了四個牙的培茵已經能自己吃點小米粥,有時候家裏炒了青菜自己也能弄根青菜嫩葉子含在嘴裏嚕啦半天,最後吃到肚子裏。
飯桌上的氣氛有些沉悶,不是什麽節令沈家三房都是自己吃自己的飯,大房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每次吃飯幾個孩子都喜歡嘻嘻哈哈的說些笑話,今天受大人的影響,幾個孩子都低著頭吃自己的飯。
沈家爺爺看看正低頭吃飯的小兒子,對自己的老妻說:“孩子他娘啊,省全家的不是說要給省勤說個媳婦的嗎,你呀抽個空去他們家走一趟,跟省全家的說,看著姑娘好的就行,得趕緊的給省勤成個家了。”
沈二叔抬頭看了看自己的爹,沒搭什麽話,低著頭繼續吃自己的飯。
培茵看著身邊陰沉著臉的爺爺,把手裏的棒子麵窩頭放到爺爺的嘴邊,嘴裏“哦哦哦”的說著,爺爺看自己小孫女的舉動,臉色放了晴,笑嗬嗬的說:“茵茵真貼心,知道給爺爺喂飯了。”說著話放下手裏的筷子,從自己老妻手裏接過培茵,拍了拍培茵的背。
爺爺臉色轉晴了,幾個孩子的心也放了下來,沒一會功夫培田跟培芝就嘰嘰喳喳的說上午跟著爹娘去地裏勞動的事情。
沈母看著在自己公公懷裏繼續賣萌賣乖的小閨女,暗暗鬆了一口氣。
自己小叔跟支書家的閨女的緋聞自己已經聽村裏的人說了,真實的情況自己早就知道,但是你不能去辯解呀,早上隊裏人分派任務的時候看支書看自己丈夫的眼神,以及上午自己丈夫上工做的工作,很是為以後的生活擔憂,得罪了村裏最大的領導,以後想有個安生的日子不容易了。
一下午奶奶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培茵看在眼裏卻沒有辦法幫著奶奶排解,坐在荊條筐裏,把腦袋擱在被奶奶用碎布條纏好的筐沿上,輕輕的歎了口氣。
還在縫補的奶奶放下手裏的針線,笑嗬嗬的拍了拍培茵,說:“你個小家夥,怎麽就這麽招人疼愛呢?”
培茵也笑嘻嘻的看著自己的奶奶,奶奶索性放下手裏的針線活,把培茵抱了起來,培茵嘟著小嘴親了親奶奶的臉頰,奶奶笑著說:“還是你知道疼人,雖然不會說話,每次都能熨貼奶奶的心呢。”
奶奶抱著培茵,看著微風中輕輕搖擺的梧桐葉,輕聲的說:“你二叔心裏也苦啊,原想著跟小荷一起去參軍,你爹被打成了右派,就沒去成,小荷倒是去了,還沒一年呢就犧牲了,這麽些年你二叔一直不著急找媳婦的事情奶奶心裏都清楚著呢。”
一聽就是有故事,培茵的八卦因子一個勁的叫囂著,可惜還不會說話,不知道這位“小荷”何許人也,心裏就跟貓撓一樣難受。
可巧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沈父沈母就給培茵解了惑。
田小荷是田家三爺爺小兒子家的閨女,從小跟著爺爺長大,也就跟沈二叔青梅竹馬了,兩個人一般大,後來田小荷去當兵,本來沈二叔也要一起去的,而且因為沈二叔能彈會唱的還是文藝兵,誰知道沈家大哥被打成右派全家遣返回了老家參加勞動改造,這下好了,沈二叔不光是當不成兵了,想考個大學再去上學也不成了。
公社領導看沈二叔卻是是個人才,沈家大哥改造的也挺好,這才讓他加入了工宣隊。
田小荷剛開始還來信,後來斷了信,再後來一次什麽事故中犧牲了。
從此二叔按部就班的幹活,參加活動,運動來了也挺積極,其實在沈父看來自己這個弟弟一直就沒從這事裏麵走出來。
沈省勤跟田小荷的事情知道的人也就沈家奶奶,沈父還是今天下工的時候奶奶偷著告訴的。
沈母說:“省思啊,咱們耽誤了他二叔呀,唉~~~”
沈父說:“那有什麽辦法呀,二弟還是有良心的,你看看多少跟自己的親人劃清關係的,就憑這一點,二弟再不著調咱也得擔待著。”
沈母說:“是啊,我看過了年他二叔不像去年那樣了。”
沈父說:“那些批鬥會見得多了有些人會越來越興奮,有些人會覺得沒意思,而有些人回去想這樣做有什麽意思,就像田愛國,運動剛開始那是咱們公社出了名的積極分子,可是你看現在,每天跟著下地掙公分,成了所謂的‘逍遙派’,還是有想法的人多啊。”
沈母說:“村裏的孩子們這些日子都在幫著大人幹活,這樣不是個辦法啊,正是上學學知識的時候,耽誤了可就是一輩子的事情啊。”
沈父說:“四叔上午還跟我說這事了,說咱們有時間就教他們家那幾個小孫子認幾個字,可別成了睜眼瞎。”
黑暗中培茵扳著指頭算時間,1967年過了三分之一多了,年底之前應該能複課了。
田家三爺爺屋裏這會點著煤油燈,三爺爺嘴裏叼著旱煙袋,看著低著頭坐在炕桌前的田保根,歎了口氣,說:“保根啊,該說的我都跟你說了,玲玲這丫頭是個有主意的孩子,我看在嫁給省勤這件事上你是攔不住了。”
田保根抬起頭,眼睛紅紅的,跟自己的三叔說:“三叔,我就怕省勤心裏沒玲玲啊,你知道他這麽些年不急著找媳婦是為了什麽,嗬嗬,我倒是小瞧了這個話不多的孩子啊,他這是為了小荷啊。”
聽到“小荷”這個名字,三爺爺嘴唇哆嗦了一下,說:“我知道這倆孩子從小一起長大的,要是小荷還在……”
田保根說:“三叔,既然事情這樣了我回去跟玲玲娘商量下,去沈家跟沈家大哥說說倆孩子的婚事吧,兒女都是債啊。”
三爺爺說:“保根啊,有件事情你心裏得有數啊。”
保根說:“三叔,你是想說沈省修的事吧,我知道,當年徐州會戰他還跟我見過一次麵,說要是回不來了就讓我幫著照看下他娘。”
三爺爺拍了拍田保根的肩膀,說:“保根啊,三叔沒有看錯你,你是個好人啊。”
田保根說:“什麽是好人?三叔,看看現在我心裏真是憋屈的慌啊,咋這麽亂呢,我覺得我一點都看不明白了。”
三爺爺說:“不光是你看不明白,我都看不明白了,但是保根啊,你得記住一句話,不管到了什麽時候,讀書是最重要的事情,一個人不讀書就不能明理,不讀書就法開闊眼界,咱們村下放的這幾個右派你還得保護好了。”
滿天星光璀璨,田支書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家裏走,想著怎麽跟自己的媳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