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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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莊恬的揣測,李非魚未作回答。
兩人回到特偵組辦公室時,裏麵隻有顧行一個人在,沙發前麵的茶幾上卻多了個大袋子,塞了不少麵包火腿腸泡麵巧克力之類的東西,旁邊還放著幾杯大杯espresso咖啡。
李非魚興味盎然地研究了一會那堆熬夜上火猝死必備食品,覺得顧行這個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莊恬倒是對這種場景習以為常,第一時間貓著腰去把袋子翻得嘩啦啦響:“顧隊,我的椰蓉夾心麵包呢?唉,這個牌子的魚肉腸不好吃,太腥,我跟你說,下回別買超市旁邊那家熟食店手工做的,他家的香腸是一絕,吃過一次保準你想去買第二次!”
顧行沒說話,但李非魚分明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了“就你話多”幾個字。
她就忍不住起了點興致,想了想,從自己提回來的鮮榨果汁裏找了杯口味清淡的遞過去。
顧行猶豫了一下才接過:“……謝謝。”
李非魚似笑非笑地回視過去,同時變戲法似的從原本空無一物的手中翻出了根吸管,夾在細長的手指之間。
門口突然傳來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李非魚回身去看,懸在半空的手隨著動作晃了一下,手背正好與顧行捏著吸管的手指擦過,力道極輕,像是被蒲公英的絨毛不經意掃過,帶著若即若離的溫暖觸感。
她心裏被這突如其來的微癢撩得顫了一下,可惜顧行依舊是那副不解風情的嚴肅表情,並沒有絲毫變化。
進來的是陸離和餘成言。
莊恬咽下麵包,細碎的椰蓉沾在嘴邊,她隨手蹭了下:“你們也幹活去了?”
陸離撕開一包濕巾,在微微汗濕的額頭上按了按,然後又仔細擦幹淨手指:“去了趟龍景花園,有幾個王雪晴的熟人剛剛聯係上,我和言哥過去問問。”
他解鎖手機,觸控筆在上麵點了幾下:“王雪晴的交際圈很窄,集中在同小區裏,也並沒有什麽好友,今天見到的人裏,有兩個五十多歲的牌友,其中一個人最近一直在醫院陪護老伴,醫生護士可以作證,而另一個牌友出國旅遊剛回來,都和之前問的人一樣,既沒有作案嫌疑也不了解死者近況,隻有最後一個年輕女人不一樣,她和死者是在美容院認識的,不能說有嫌疑吧,但確實給我們提供了一些線索。”
他說到這裏時,就見李非魚又開始啃指甲,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
陸離話到嘴邊就緩了下來:“李警官有什麽看法?”
正要在沙發上躺下的餘成言也支起了身體,懷疑地看了過來。
李非魚盯著自己的手指,打了個嗬欠:“不是大事,就是覺得住在龍景花園,經常去做美容,可見生活質量很高,但是做美容的時間,或者說是作息習慣和一個四十多歲、生活奢侈的家庭主婦重合,聽起來可不太像是朝氣蓬勃的富二代或者打拚事業的女強人。”
陸離微一思忖:“還真是。”
他又點開一份電子便簽:“龍景花園這幾年搬入了一些與有錢人有不正當關係的女性戶主……”
莊恬翻了個白眼:“不就是二奶嘛,說得那麽好聽!”
陸離好脾氣地笑笑:“這名證人叫林蕎,外圍女出身,現在也是這種身份,她‘老公’是個房地產開發商,和黃萬年有點生意上的接觸,所以她既認得王雪晴,也在酒桌上見過黃萬年包養的情人。據她回憶,黃萬年的情人年紀已經不小了,從來沒有在本省外圍女的圈子裏出現過,不清楚什麽來頭,並沒有孩子,不知用了什麽手段,把黃萬年給迷得神魂顛倒的,兩個人時常出境遊玩追求浪漫。”
“那就是說,也有可能是奸夫淫婦謀害原配的戲碼了?”莊恬嘴快,陸離話音還沒落,她就忍不住猜測起來。
顧行皺了下眉頭。
莊恬立馬舉起兩隻油乎乎的手,光速改口:“顧隊我錯了!我太不專業了,簡直和市井八婆沒有什麽兩樣,特別給警隊丟臉,對不起我身上這身製服!”
然後小聲嘀咕:“所以我平時從來隻穿便服。”
顧行:“……”
李非魚靠在牆邊冷眼旁觀顧行滿臉嚴肅地吃癟,覺得比在家裏宅著看恐怖片有意思多了。
一旁被截斷了報告的陸離對莊恬這副沒譜的德性已經見怪不怪了,不緊不慢地繼續:“前天詢問黃萬年的時候,他說和那個叫肖敏的女人是一年前在酒局上認識的,情人關係也僅僅維持了半年多,但據林蕎所言,三年前她就見過黃萬年和肖敏在一起,並且能列出幾個曾經見過麵的地點,感覺很可信。如果黃萬年刻意隱瞞了這段婚外情的細節,那麽原因是什麽、又與這次的殺人案有沒有關係,這都是值得深究的事情。。”
這段話讓幾人都陷入了思考。
半天,還是陸離重新開口:“對了顧隊,剛才回來的時候我去找了技術那邊的人,案發現場附近的監控都他們已經分析得差不多了,沒有明顯疑點,但我還是按你要求的拷了一份備份過來。”
顧行點了點頭,把空了的飲料杯丟進垃圾桶,轉向莊恬。
莊恬對此已有準備,連忙打起精神,把和周家父子見麵的場景描述了一遍:“周利民說,隻要查一查賓館監控就能確認他的不在場證明了,可惜賓館那邊一直推脫,說事關客人隱私,手續不齊全不給看監控,可能得明天再跑一趟。”
顧行思索片刻:“老餘去。”
餘成言躺在沙發上“嗯”了一聲。
“我呢我呢?”莊恬連忙問。
顧行看向陸離:“去黃家。”
“哦。”莊恬好奇道,“顧隊,我和陸離搭夥,那小魚做什麽去啊?”
顧行沉默一瞬:“出入境記錄。”
“啥?”
不僅莊恬,陸離也愣了一下。
顧行深吸了口氣,麵部表情僵硬,像是在強迫自己解釋:“黃萬年出境太頻繁,要查記錄。”
這句話的意思難得的簡單,莊恬這樣的一根筋都聽懂了,猛勁點頭:“是的老大,好的老大,可這跟案子有什麽關係?”
問題來了。
顧行像是被問住了。他表情的僵硬一瞬間就擴展到了全身,筆直地坐在桌後的高背椅上,嘴唇習慣性地緊緊抿起來,雙眼盯著桌麵,本是隨意的交談,可看他的狀態卻像是在法庭上接受質問,好半天過去,仍舊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莊恬立刻垮了臉,往自己腦門狠狠拍了一巴掌:“完了!讓你嘴欠,沒事瞎問什麽廢話!”
一時間誰都不說話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陷入了一種詭異的靜默之中。
李非魚心裏漸漸有了數,顧行確實患有很嚴重的交流障礙,甚至已經影響了正常工作和生活。她便愈發好奇起來,不知道這種狀況到底是如何產生的。
她清了清嗓子:“顧隊。”
顧行身體繃得更緊,眉宇沉下,極小幅度地轉過頭來。
李非魚沉吟道:“黃萬年的頻繁出境未必和本案相關,何況出入境管理部門就在對麵大樓裏,查一趟信息半個小時都用不上,所以,你是不是還有別的打算?”
顧行似乎想說什麽,但不知為什麽,他的狀況比之前更糟糕,即便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兩個字也說不出來。李非魚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車上莊恬說過的那些話,忍不住說:“如果不好形容,你可以寫出來。”
話音剛落,顧行霍然抬頭,死死盯住了她。
強勢而極具侵略感的視線讓李非魚下意識地閉了嘴。她心頭猛跳起來,在這一刻,之前如同錯覺的那種掌控欲在顧行眼中顯露無遺,讓她再明確不過地感受到,麵前的這個男人根本不需要任何同情或照顧,他的強硬從未因為病症的緣故而軟化分毫。
她突然就明白為什麽莊恬這樣口無遮攔的人也隻敢在背地裏惋惜幾句了。
顧行收回了目光,又過了一會,才終於開口,聲音繃得極緊,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海清,收費站,時間。”
特偵組的幾個人麵麵相覷,就算是神經最粗的莊恬也沒出聲,但她卻私下輕輕拽了拽李非魚的襯衫袖子,像是不著痕跡的安撫。
李非魚微微垂下了眼簾,讓人看不出她的心思。
而她腦中已浮現出了幾副清晰而細致的圖畫。
海清市高檔會所裏幽靜的套房,奔馳在空曠公路上的轎車,兩旁田野掩映下收費站孤單的燈光,監控不經意拍下的模糊照片,匆忙淩亂的腳步,被推倒在地上的桌椅,還有在深夜之中綻開的血色……許多電視或者文學作品中曾經出現過的畫麵與意象在這短暫的一瞬間與現實的案子結合,拚接成了連續而具有意義的內容。
——案發那天夜裏有可能發生過的場景。
良久,李非魚才把那口憋在胸腔裏的濁氣緩慢地吐出來:“你要再次去確認黃萬年的不在場證明。”
不是疑問,僅僅是篤定的陳述句。
顧行:“是。”
李非魚散漫的表情裏突兀地顯露出了一點尖銳:“要我去‘翻譯’你的意思?”
顧行皺眉。
漫不經心的笑容回到了李非魚的臉上,卻讓人清楚地感知到她心中的不快:“我有什麽好處?”她挑釁地淩空點了點其他幾人的方向:“破了案我就得滾回原單位,又不能升職加薪,你們還跟防賊似的防著我……嘖,我總得有點好處吧?”
莊恬一陣尷尬,大約是意識到了己方確實不太厚道,默默地再次縮到了陸離身後。
但顧行卻沒有被這種說辭說服,他思索片刻,又或者是在回憶,而後一字一頓道:“挑戰。”
李非魚愣了。
她雙眼一眨不眨地望向顧行,一種難以形容的複雜表情從她臉上浮現出來,可就在眾人以為她會說些什麽的時候,她卻又迅速地恢複了平靜,隨意地點了點頭:“挺有道理。”
她突然發現,比起眼下的命案,眼前不苟言笑的男人才更像是個不會讓人輕易厭倦的謎題。僅僅相處了幾個小時,他就洞悉了她心底最深的渴望,是因為異乎常人的洞察力,還是因為這兩天裏曾進行過不為人知的調查與分析?
總不會是像童話故事似的,她居然有幸在這蒼茫而無趣的人間遇上了個紅塵知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