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高門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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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一半內容不訂, 可見本文不吸引您~不如等候24小時,稍事歇息  謝均瞥一眼那衣裙, 便知道今日東宮正殿裏還有旁人。他麵不改色, 對上首人道:“殿下, 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端了小碗紅豆銀耳粥,正翹著勺子細細地吹熱度。瞧見謝均來了,她也不急著吹銀耳粥了,用納紗的帕子擦擦手便放下勺子, 起身道:“妾身告退。”
    說罷,她便端起那小碗粥,嫋嫋出了殿。
    桌案後的人懶洋洋一倚, 打起眼皮, 問:“從皇兄那回來了?怎麽說?”
    謝均道:“大抵猜到了燕王會選哪幾個,都是些寒門出身的, 幹幹淨淨, 半點身家也無。”
    太子冷哼一聲, 用折扇響當當敲了下桌案,嗤道:“堂堂燕王, 竟把主意打到寒族身上去了, 真是丟了李氏皇族的臉麵。”
    謝均充耳不聞。不等太子叫坐,他就攥著數珠自己坐下來。
    太子也不說謝均無禮,反而眼神一溜, 落到謝均指間數珠上, 興致勃勃道:“這新打的數珠不錯, 佛頭遠瞧就甚好看。”
    “新得來的玩意兒,還沒把玩幾天。”謝均笑著,又扯回原題,“十有八|九,燕王會選鄭史、賀楨與何文書入自己幕下。這三人俱是今年初來京城,無門無第,最好籠絡不過。”
    太子漫不經心地點了頭:“父皇時日無多,皇兄心底著急,也是難免。”頓了頓,太子道,“叫你姐姐多看著些,總不能叫皇兄太快活,忘了孤才是大楚的儲君。”
    謝均闔著眼,撥了顆朝珠,慢條斯理道:“太子殿下,家姊不過一介後院婦人,怕是辦不了這事兒。”
    太子拿著折扇的手微微一頓。
    東宮裏忽而可怕地沉靜下來,毫無雅雀之聲,隻餘滴漏滾水的輕響,在寂靜裏分外刺耳。
    倏忽間,上首傳來一陣嘩啦巨響,原是太子發了狠,將硯台杯盞掃落至地下。那些瓷的、陶的,碎了一地,墨汁兒茶水流得四處皆是一片狼狽。
    “謝均,你這是在忤逆孤?”太子壓柔了聲音,嗓裏的音調溫和得令人遊俠毛骨悚然。他那雙漂亮的眼,也透出分鷹似的陰狠來。
    前一刻還笑著讚賞他新朝珠的太子,下一刻便發了怒。這樣喜怒無常,謝均卻巍然不動,一副早已習慣了的模樣。
    “實話實說罷了。”謝均指間一鬆,又一顆青金石的珠子滑至掌心,“燕王多疑,不近家姊。姐姐獨在王府,一旬半月才能見一回燕王,什麽事兒都辦不了。”
    太子將雙掌撐在案上,瘦削的肩慢慢挺了起來:“孤記著你姐姐出嫁前,與燕王兒女情長,滿京皆知,怎麽如今變得這麽沒用?”
    謝均笑道:“這男女之事,臣是分毫不懂的。”
    太子的氣息平複了下來。
    “罷了。”太子垂了手,漫踱至桌前,抬起鞋履踹開碎裂的杯盞,道,“孤聽著賀楨這名字,有些耳熟,不知是在何處聽過,興許是皇兄提過的名字。孤有意用這賀楨,你去辦了此事。”
    謝均應了聲“是”。說著,他就要退出去。
    “……均哥!”太子忽然喚住他,用的是與之前不同的稱呼,陰麗的麵龐浮現出一絲躊躇,“方才孤說話難聽了些,均哥你……不要見外。”
    謝均笑著點了點頭:“臣省得的。”
    謝均出正殿時,太子妃殷流珠還在外頭守著。秋日的風有些冷,一吹就叫人起一層疙瘩,殷氏穿的單薄貼身,手裏還提了個楠木金絲的盒子,追著問謝均道:“太子爺又動怒了?我聽裏頭好大聲響呢。”說話時,眉宇間俱是關切。
    謝均道:“一些小事罷了。”
    太子妃殷氏的丫鬟勸她:“娘娘,還是早些回去吧。這兒人來人外的,叫外人瞧見娘娘您和外男說話,殿下指不準又要發作您呢。”
    殷氏噤了聲,忙低垂著頭轉了身離去,似一隻被捆住翅膀的金絲雀。
    謝均的小廝謝榮見了,嘖嘖一聲,道:“太子妃娘娘出嫁前,也是個名滿京城的,隻可惜太子爺的脾氣太難捉摸了,好端端一個美人兒,如今瘦成這副模樣了!這走路的樣子呀,好似風一吹就會顛倒了……”
    謝均用扇子打一下謝榮,道:“寵慣你了!竟敢編排起東宮娘娘來了!”
    謝榮低叫一聲,呼著痛摸腦袋。
    ***
    秋季選試的時候,很快就到了。
    這幾日,賀楨一直在家焦灼等待,生怕誌向不得,被調去外地鄉野做個縣官。好不容易,頒賜皇命的官家人才施施然騎著高頭大馬到了賀家門前。
    這官家人穿了身玄青,手上甩一條半舊拂塵,身後還跟了一抬轎子。那轎子是四人抬的,一瞧便是富貴人家出來的。
    官家人瞧見賀楨,張嘴便是一道尖細嗓音:“哎呀!賀大人,咱給您道喜來了!您可是太子爺到陛下麵前親自舉薦的國之良才,位從五品中散大夫,來日前途不可限量呐!”
    這句話好似一道驚雷,霹得賀楨腦海悶悶一陣響,繼而便是些微的驚喜——隻得一個五品官職倒是正常,但太子殿下竟親自去陛下麵前替自己美言!這可是無比的榮耀!
    跟在賀楨身後的秦檀,心底也是一陣微跳。
    ——前世,太子可沒給過賀楨這樣的榮耀,這是怎麽了?太子竟要抬舉賀楨!
    旋即,轎簾打起,裏頭露出人的麵容來。賀楨一瞧,便見得這轎中人麵龐俊朗,笑容似山月清風一般,捱在轎裏便顯出一股子富貴悠閑的味兒來,直如一灘春水似的,尋常人家決計養不出這般氣度的男子。
    “這位是……”賀楨微惑。
    賀楨給那送信的官家人賞了銀子,那官家人曖昧笑了起來,道:“賀大人,您知道謝相爺吧?從前的太子伴讀,與太子殿下頂頂好的那一位!便是這位爺啦。”
    賀楨又懵了。
    與太子交好的宰輔謝均,竟親自到自己府上來了?
    秦檀不聲不響的,視線一抬起,就碰到謝均的眸光。她不敢和謝均對視,連忙低頭看著鞋子尖,仔細數上頭繡了幾朵小梅花。垂著腦袋的當口兒,她聽得轎子上的謝均與賀楨和和氣氣地說話。
    “賀大人,你可要好好謝謝你這位夫人呀。”謝均語重心長地說。
    細細的“啪嚓”一聲響,是他手裏頭青金石的兩顆朝珠撞在一塊兒了。
    賀楨猶豫了一下,沒敢把心底的疑問問出口:何要感謝秦檀的恩情?莫非,這官職是秦家動用勢力才換來的?
    這樣想著,賀楨忽覺得手上的皇詔十分燙手,扔了舍不得,拿在手中又似帶刺一般,一時間心情複雜非常。好半晌後,他還是珍愛地將那皇詔收了起來。
    一旁的秦檀卻心跳一滯。
    謝均多次提點,說太子不太高興,如今太子又特意提拔了賀楨……
    看來,太子殿下是著意要為難自己了!
    那太子可是定要做帝王的人,生性暴戾難測。雖目前他還不曾對自己動手,可將來又該如何是好?
    秦檀的麵色越來越不好。
    那頭賀楨給官家人塞了銀子,又恭送謝均的轎子遠去了,這頭的秦檀還僵僵地擺了個低身福的姿勢,手帕在指尖都要揪破了。
    ***
    謝均的轎子遠去了,謝榮回頭張望一下已不可見的賀家門,朝轎子裏問道:“相爺,您平白無故的,又故意嚇那賀秦氏做什麽?”
    轎子裏頭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笑聲:“你不覺著,瞧那賀秦氏生氣怪有趣的?”
    謝榮納悶:這也算有趣?倒是相爺,近來趣味變了不少!
    提起方素憐,青桑便是一肚子氣。她年輕氣盛,氣呼呼地絞著手帕,嚷道:“大人竟為了一個賤妾這樣薄待您!他是不是忘了夫人您的救命之恩?我這就去告訴大人去!”
    說罷,青桑提起裙擺便想往外跑。
    “站住!”秦檀喝住她,“青桑,你不準告訴他。”
    “夫人……?”青桑一隻腳已跨在門檻上了,聞言,她露出詫異之色,猶豫道,“您的意思是,不要讓大人知道您當年救過他,是他的救命恩人?”
    秦檀慢慢點頭。她擱下梳子,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的報複,才剛剛開場。
    若是將救命恩人的身份告訴賀楨,那這場好戲便會匆匆結束。
    秦檀可還沒有玩夠呐。
    青桑咬著唇角,憋屈地退了回來,問道:“那夫人今兒個還去大慈寺嗎?”
    “去,當然要去。”秦檀答道,“便是我獨自去會惹人笑話,我也要去。”
    即便賀楨不陪她,她也是要去佛前歸緣的。正是佛祖心慈,才給了她重來一生的機會,她無論如何都要去佛前謝恩。
    這樣想著,秦檀讓丫鬟替自己收拾了一番,坐上了出賀府的馬車。
    她要去的寺廟,是京城外的大慈寺,素來香火旺盛、四季佛客如織,不少王公貴族皆在大慈寺裏捐了長明燭。那大雄寶殿裏的菩薩、佛祖皆是燦燦金身,光輝無比,香火常年不熄,日夜燃徹。
    秦檀倚靠在馬車廂壁上,合著眼小憩。半個時辰後,馬車到了京外的大慈寺。車簾一撩,紅蓮便伸手來攙秦檀下馬車。
    正是夏末秋初之時,白天的日頭依舊炎炎高照;樹影濃濃,一冠深綠之中匿著幾隻長鳴老蟬。大慈寺的黃牆紅瓦橫亙在山林之中,屋角掩映,半藏半露。梵音清遠,偶爾回蕩起一聲厚重綿長的佛鍾,叫人心底漸漸沉靜下來。
    一個小和尚上來引路。這光頭的小和尚瞧著秦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道:“這位……可是約了今日來歸緣的賀家的新夫人?”
    秦檀點頭,隻當他之所以欲言又止,是因自己獨身前來之故。
    秦檀入了寺內,過了天王殿裏的未來佛,很快便到了佛祖麵前。這佛像鍍以金身,左右立著二十諸天及文殊普賢,個個皆是鑲金漆彩,威嚴無比。
    秦檀望著那寶相莊嚴的佛像,雙手合十,閉目沉思。不之怎的,她心中思緒萬千,難以靜下。
    如今賀老夫人護著自己,那是因為老夫人看中了她背後秦家的勢力。一旦發現她在秦家並說不上話,賀老夫人便不會再替自己說話了。
    屆時,要想折騰賀楨,或是抽身和離,那可就麻煩多了。
    但是,秦檀一點兒也不想回去討好秦家人。於她而言,秦家隻是一個牢籠,並沒有絲毫親情的溫暖。
    自母親朱氏過世後,秦檀的“家”就已經分崩離析了——父親生性懦弱、優柔寡斷,一不小心便會被枕頭風吹跑;繼母宋氏心眼狹隘,巴不得將秦檀趕出家門;其他親眷因著朱氏之死,生怕被朱氏連累,都將秦檀當做不存在的人。
    這便是秦家最絕情的所在:用朱氏的死換來了滿門榮華富貴,卻不將朱氏的女兒當個人看。
    這樣想來,秦檀當年能在如此逆境之中,求得一個太子嬪之位,著實是不容易。
    “這位夫人……”
    她正閉目冥思之時,先前引路的小和尚開了口,打斷了她的思緒。秦檀睜眼,瞧見這小沙彌麵露靦腆抱歉之色,小聲道:“這位夫人,咱們到了謝客閉院的時候了。”
    秦檀身後的青桑立即跳了起來,嬌聲斥道:“這大早上的,怎麽就到謝客的時候了呢?咱們夫人今兒個特地來歸緣,這可是提前十五日便派人知會過的!”
    這小和尚大抵是頭一次被年輕姑訓斥,登時麵紅耳赤道:“小僧也隻是傳達了住持的意思……”
    青桑還想爭執,秦檀便提著群裾起了身,淡淡道:“罷了,定是有什麽公卿貴胄來了。我也在佛祖麵前說完話了,回去吧。”
    怪不得先前這小和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料想是哪位位高權重、不能得罪的貴客前來,大慈寺必須提前閉門謝客、清場相迎。
    秦檀與兩個丫鬟朝著天王殿走去。
    經過一道林蔭時,林蔭對頭隱隱綽綽行來幾個人;因隔著幾棵枝丫低垂的綠樹,那幾人的輪廓皆是模糊的,但秦檀能認出打頭的袈|裟老者便是大慈寺的住持。
    秦檀瞥了那幾人一眼,便兀自離開了。
    林蔭對頭的幾個人,也瞧見了秦檀的身影。
    跟在住持身後的高挑女子以帕掩唇,露出微微不悅麵色,對住持道:“空海大師,明知今日我與阿均要來上香,怎麽還有旁人在此?”
    這女子二十七八歲,麵容姣好,長眉鳳眼,清貴中帶著威嚴,乃是燕王正妃謝盈。她是上了皇室名譜的王妃,衣食住行皆比照一等妃嬪公主,再加之她娘家素來權勢顯赫,大慈寺諸僧對她甚是巴結。
    空海大師額有薄汗,連忙解釋道:“聽聞王妃娘娘要前來進香,貧僧已吩咐人閉門謝客,免得擾了王妃娘娘清淨。隻是那位乃是賀家的新夫人秦氏,今日是來歸緣的。這等姻緣大事,總不便趕出去……”
    謝盈聞言,側頭遙遙打量一眼秦檀,奇道:“既是來新婚歸緣,怎是獨身一人,她的夫君何在?”
    空海大師道:“這,貧僧便不清楚了。”
    “姐姐,罷了,本就是我們擾了人家新婚歸緣的大事。”謝盈身後傳來一道男子聲音,嗓音溫和淡然。
    謝盈側頭一瞧,便見著自家弟弟謝均正遠望著那賀秦氏離去的方向。
    謝家的人向來有一副好皮囊,謝均亦不例外,從骨相裏瞧就是俊美的。他的麵容若是落在別人身上,免不了陰鷙冰寒,可他卻偏生透出幾分異樣的和氣來;再兼之他手裏還撚一串小紅檀木的佛珠,瞧起來便愈發平易近人了。
    因擅吹簫,從少時起,謝均便有了個“飛簫公子”的美號。如今謝均二十又六,飛簫公子都要成了飛簫老爺,還是難擋京城閨秀對他思之如狂。
    “怎麽,瞧上人家了?盯得這樣緊!那可是已出嫁了的婦人。”謝盈見他久久不移視線,打趣道,“姐姐這回來大慈寺,原本也是為了給你求一份好姻緣。你看你將過而立之年,卻總不肯娶妻,平白讓我操碎了心。”
    謝均撥了下手裏佛珠,道:“我不過是有些好奇罷了。”
    謝盈問:“好奇甚麽?”
    “若是我不曾記錯,那賀秦氏便是秦家的三姑娘,先前要死要活求著入東宮的那一位,姐姐不記得了?”謝均慢慢笑道,“她為了一個太子嬪的分位使出了渾身解數,是個要強又渾身帶刺的丫頭。如今怎麽的嫁做了他人婦?”
    謝盈露出恍然大悟神色:“阿均這麽一說,我倒是也想起來了。太子殿下聽聞那秦氏是個絕色的美人兒,便答應收她入東宮。結果那秦氏最後跑了,殿下對著秦家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謝均笑笑不答,撚著佛珠的手朝前一指,示意空海大師繼續帶路。
    他沒有告訴姐姐燕王妃的是,因著秦家開罪了太子,他也沒給秦家好看。好長一段時日裏,秦二爺秦保瞧著他便戰戰兢兢的。
    這頭謝家姐弟繼續上香去了,那邊的秦檀領著丫鬟上了馬車,回賀府去。
    一到賀府,便看到賀老夫人的丫鬟秋水正焦急地在門前徘徊著。見到秦檀回來,急匆匆迎上去,道:“夫人,您可總算回來了!老夫人快要被大人氣厥過去了,您去瞧瞧,勸勸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