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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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盜章, 訂閱比率不夠時顯示, 補足訂閱刷新立即可看 說著,段承宇手撐著床麵小心地躺下來,拉起被子蓋在身上,閉起眼睛將頭扭去一旁,不再搭理季澤。
季澤看了看段承宇,世子明顯是不想再多說,他萬分疑惑地看了看手裏的書信, 又看了看反應古怪的世子, 隻得道了聲“是”,蓋熄屋裏的燭火,拿著信退了出去。
季澤的腳步聲漸漸走遠, 傳來臥房門被關上的“吱呀”聲, 房裏陷入一片死寂。
段承宇這才慢慢睜開眼睛,望著房梁上從窗內照進的一束夜光。
他與鍾情相識在越王四子的百歲宴上,當時宴會上人多嘈雜,人人忙於攀交,就連那些素日裏明爭暗鬥的, 都能對彼此擺上一副笑臉,他不願留在宴會上虛與委蛇, 便在越王府裏閑逛, 遇上了同樣躲避的鍾情。
鍾情眉宇間隱有愁意, 說起來, 才知是她爹, 跟她說等她過了十四,就會將她嫁給越王做側妃,越王如今已有四子,府內妻妾良多,她並不願來,可又無法違拗父命,一時感傷。
這世上不能左右自己命運的人太多,他段承宇又何嚐不是其中之一,於是便與鍾情交了心,一來二去,彼此屬意。
其實現在想來,當初他所謂的不能左右命運,不過是年少無知,吃飽了撐的,若非後來襄王府敗落,他又怎知自己曾經所擁有的一切多麽難得。
那時的他,不過是一個生活安逸,無病呻.吟的世子罷了。
那樣的一個他,又如何能理解,當初雲依斐失去父親後寄宿在王府的心情?她分明心中抑鬱,卻還要在府裏忍受自己的冷眼。
他記得,有次他不解於雲依斐為何待他好,便問了,那時雲依斐說:“你是父親走後,我所能寄予未來最親近的人。”
她將他視為愛人、親人,以至於後來刀山火海都無怨無悔的跟著他。
越王登基後,鍾丞相還是丞相,他屬意多年的鍾情,進宮做了淑妃,而本可以成為皇妃的雲依斐,卻為了他甘願流亡。
他對鍾情的感情,在鍾情進宮後,消磨在恨意與妒忌中,本該好好對待雲依斐的他,卻又執迷於權勢,一心想奪皇位。
現如今回想起來,鍾丞相殺了已是皇帝的越王後,叫他去承襲皇位,無非是想招安一個反王,再借機會除掉他,如此這般,鍾丞相不費吹灰之力,便連根拔掉了兩方勢力。
又將雲依斐送去一直與他們為敵的燕聯姻,約莫是想用燕困住雲依斐,叫他再無翻身的可能。
鍾丞相利用了他的恨意,利用了他想要皇位的執念。倘若他,有半點年少時對權勢的淡泊,都不會導致那般慘烈的結局。
他的前半生,似乎一直活在一次次辜負中,先是辜負父王對他的一番苦心,後來又辜負雲依斐對他的一片赤誠,以及跟著他建立北周的文官武將,百姓城民。
“荒唐……”黑暗中,段承宇一聲嗤笑,一滴淚水從他眼角滑落,滴在了軟枕上,化作一灘水漬。
若是這一次順利救下雲將軍,雲依斐大抵不會再來王府,那麽,待自己腿傷好後,就去朔州找她。
現在的她,大抵也是十年前的她。段承宇心中隱隱有些慶幸。
那把被她扔在賀蘭山口的彎刀,複又出現在眼前,段承宇心間一陣抽痛。幸而現在的她,不知道過去的那些事,否則,即便她活著,怕是也不會再給自己機會。
若是她還如從前那般,會愛上自己,那他一定好好待她,將十年來所有欠下她的,加倍的還給她。
段承宇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側身睡去。
夜已深,如倒勾一般的殘月懸在西方夜空的盡頭,滿天繁星宛如墜在玄色幕布上的珍珠,鋪天蓋地的罩在頭頂上。
雁鳴關外廣闊的草原上,駐紮著一支軍隊,一堆堆篝火在營地裏泛著灼灼光芒,隱可見三兩士兵,手持長.槍,井然有素地在營地裏巡邏。寫著周朝字樣的旌旗,在營地四周,印著若有如無的火光,於夜風中來回飄蕩。
雲依斐和純熙二人,發髻如男子般挽起,身著戎裝,趴在不遠處的山丘上,隻露出半個頭在外頭。
身後的小山坑裏,搭著一頂小帳篷,她們騎來的兩匹馬,被拴在帳篷旁邊,正吃著樹根下的青草。
雲依斐目光炯炯地盯著營地,夜裏的涼風浮動她的鬢邊碎發,純熙在她的側臉上,瞧出一絲不同於往日的英氣之美來,再兼一席戎裝,倒像個生得秀氣的少年郎。
看了一會兒,純熙壓低聲音開口問道:“小姐,咱們怎麽保護將軍?就一直這麽遠遠跟著嗎?”
雲依斐目光依舊看著不遠處的營地:“爹出征身邊會有騎兵,隨後才是步兵,騎兵很難混進去,咱們得想法子混進步兵裏。”
純熙聞言,腦海中忽地出現話本上看過的畫麵,說道:“那咱們打暈兩個巡邏的,然後換上他們的衣服混進去。”
雲依斐扭頭看了純熙一眼,這十年前的純熙,果然比不得跟她蹉跎了十年的純熙,這麽不長進嗎?當初怎麽沒瞧出來?
心裏編排著,雲依斐開口道:“現在混進去,明早點卯的時候就會被人發現。何況他們都是見熟了的,咱倆生人麵孔,怎麽都顯眼。”
純熙“哦”了一聲,雲依斐接著道:“咱倆得到交戰時,才能混進步兵裏,戰場混亂,不會有人注意到咱們,若是爹沒事,一場仗打完,咱倆就趁混亂出來,等下一場時再混進去。”
畢竟一次平亂不可能隻打一場,眼下不知爹是在哪一場裏受傷的,隻能這麽辦。
雲依斐拍拍純熙肩頭:“不知爹的部署,咱得輪流守著才行,你先去睡,後半夜我再喊你起來守夜。”
純熙點點頭,爬下山頭進了帳篷休息。
行軍常有出其不意,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出兵,且敵軍的突襲隨時都會來,須得時刻警醒著才行。
純熙進去後,雲依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爬在小山坡上守著。
前半生失去父親後的悲涼,她至今銘記於心,哪怕後來幫著段承宇建立北周,認識了許多同心同德的摯友,但是一到夜裏,大家都各自回家,回到親人的身邊,唯有她,隻能孤零零地回去冰冷的房間。
越是這般,她就越渴望在段承宇身上得到想要的溫情,可和他一見麵,他所說的,要麽就是北周朝政,要麽就是與其他反王的博弈,她理解他渴望奪回一切的迫切,所以便陪著他。
人生往往如此諷刺,越是想要什麽,就越是得不到什麽。這一次,她一定要救下爹,隻要爹在,她就有家可回。
雲依斐目光炯炯地盯著軍營,仿佛困意不會出現在她的身上。就在這時,她忽地看到,軍營西北方不遠處,有一堆草叢在來回擺動。
雲依斐警覺,屏住呼吸朝那方看去,夜裏雖然有風,但是那堆草叢,擺動的動靜遠大於其他地方,且移動的方向,正是軍營存放糧食的帳篷。
看來草叢下,是敵方派出的人,約莫是想燒糧草。
雲依斐看了看他們,而後取下背在背上的弓,又從箭筒裏取出箭,上弦,對準軍營裏,離她最近的篝火上熬湯的鐵鍋子,拉滿弓,將箭射了出去,箭一離弦,她立馬俯身,隻漏了眼睛查看情況。
箭不偏不倚地射在鐵鍋子上,“哐啷”一聲響,鐵鍋子掉在了火堆裏,砸起一片飛揚的火星。
巡邏的士兵警覺,有人立馬跑去敲響了戰鼓,李副將離此處最近,最先從營帳裏出來趕到,火堆已被鐵鍋子砸得已盡熄滅,而雲依斐射出的箭,靜靜躺在半滅的火堆裏。
副將看著那箭,擰著眉四處查看,這射箭的人心思當真詭譎,射在鐵鍋子上,這麽一砸,叫人根本看不出箭是從哪個方向射來的。
李副將查看之餘,便見到了見行蹤敗露,急著逃竄的敵軍身上,那擺動急促的草叢,在夜空下再顯眼不過。
軍中校尉見此,忙招攬人馬,準備去追,卻被剛到的雲從願攔下:“窮寇莫追。”
校尉聞言,看了越逃越遠的敵軍一眼,複又下了馬。
雲從願走到李副將身邊,問道:“怎麽回事?”
李副將指了指碳堆裏的箭,說道:“有敵軍突襲,但是有人射來這隻箭驚了巡邏兵,他們沒能得手。但這箭射在鐵鍋子上,看不出方向。”
雲從願彎腰將箭撿了起來,捏在手裏看了看,擰著眉,抬眼朝軍營四周看去。
雲依斐見此,忙低頭徹底將身子藏起,她背靠著山坡,手裏的弓越捏越緊,怎麽辦?爹不會派人搜查吧?
雲依斐點點頭,禮貌回道:“等日後有機會再去。”
“可……”段承宇委實急了,但他又找不到更合適的理由留下她,頓了半晌,隻得道:“可住別處,到底不安全。”
唐義璋聞言笑道:“怎麽不安全?唐府有我,還有不少護院。疏清自己武藝也好,世子要是覺得寂寞,沒人一起玩兒,大可來我家找我們。”
雲依斐笑笑沒再說話,陪了雲從願進屋,幫他收拾東西。
純熙一直留在客棧守著,雲依斐先回了自己房間,去喊純熙,對她說道:“幫爹收拾東西,一會兒爹去王府,暫且先住王爺府上。”
純熙點點頭,說道:“我也幫公子把東西收拾了。”說著,開始整理雲依斐的東西。
雲依斐打斷道:“我的不急,幫爹收拾完再慢慢收拾我的。我去唐府住,不和爹一起。”
純熙聞言愣了,放下手裏剛攤開的青布,眸色裏漫過一絲失落,問道:“公子你不和將軍一起嗎?”
雲依斐隻當她是尋常一問,見她還站在原地,伸手拉過她,說道:“不一起。快走吧,我還得送爹去王府,拜見王爺王妃,不知得耽誤多久。別去唐府的時候侍郎大人和夫人都睡下了,那我可就不好意思進門打擾了。”
雲依斐說著,拉了純熙去雲從願房裏,純熙如木頭一般被雲依斐拖著,頗有些不情願。
她作為雲依斐的婢女,大抵也隻能跟著雲依斐去唐府。若是沒有要緊事,她一般都是守在房裏,小姐還能常去王府看將軍,而她下次見將軍,卻不知要等多久。
純熙心內輕歎一聲,跟著雲依斐進了雲從願屋裏。剛進屋,便見雲從願在和侍從收拾自己的行李。
純熙的目光在雲從願身上流連片刻,上前從侍從手裏接過活,對那侍從道:“衣褲不要分開放,按套疊,不然將軍會東拚西湊地亂穿。去王府後,也這麽整理。”
侍從站在一旁撓頭笑笑,見四下無外人,方道:“還是純熙了解將軍,我這笨手笨腳的。”
雲依斐將雲從願的一件大氅疊好,對那侍從道:“那是你們心粗不留神,爹的衣褲不僅要整套疊,還得給他層層分好,用帕子隔開,不然拉著拉著,過些日子穿出去的又是不配套的,堂堂將軍惹人笑話。”
雲從願聞言笑了:“人缺什麽,老天爺自會補給你。我這瑣事上不行,以前有你娘,現在有兩個貼心的女兒,旁人沒有笑話我的機會。”
雲依斐抿唇笑笑,接著幫雲從願整理東西。純熙聽聞這話,附和著笑笑,眸中卻漫過一絲刺痛。
她和小姐年紀相仿,將軍即便待她好,卻也隻是可憐她出生孤苦,當她如女兒一般。
有些感情,大抵隻能一輩子埋在心裏,不過沒關係,她對將軍從不敢奢望,能一輩子留在將軍身邊就夠了,左右將軍無妻妾,這樣陪他一輩子也未嚐不可。
純熙彎腰整理著雲從願的衣服,一個苦澀的笑意在她唇邊一閃而逝,再度抬頭時,她的麵上看不出任何難過之色。
幫雲從願整理完,純熙回了雲依斐的房間,去整理她的東西,雲依斐則和侍從,幫著雲從願將他的行李抬上了馬車。
約莫過了一刻鍾的功夫,就到了王府,雲依斐從馬車裏出來,側頭便瞥見了襄王府的大門,黑漆金字的匾額懸掛在上,兩尊石獅子巍峨的守在門口,一派的貴氣豪華。
當年她到襄王府時,也是冬天。隻不過那日下著雪,今日卻是晴天。
雲依斐從馬車上跳下來,轉身看著雲從願從車裏出來,雲依斐唇邊漫上一個笑意。
隻要爹在,她的人生可不就是晴天嗎?
段承宇喊了王府家廝出來,幫著雲從願將車裏的行李都搬進了府裏。又引著雲依斐等三人進了王府,直接去了襄王院裏。
襄王正陪著王妃,在院子裏修剪盛開的寒梅,見他們一行人進來,迎上前來,王妃則將手裏剪下的梅枝遞給身邊侍女,跟在襄王身後走過去。
雲從願和襄王夫婦見了禮,雲依斐亦在一旁行禮,順道賠了沒能及時前來拜見的罪。
王妃看著雲依斐溫柔的笑笑,說道:“令郎長得可真秀氣,若是女孩子就好了,咱們也就不必取消婚約。”
雲從願尷尬的笑笑,襄王接過話:“雖然少了個兒媳,但是承宇多了個兄弟,日後等依斐進入朝堂,我又多了左膀右臂,更好了。”
待雲依斐行過禮,唐義璋亦上前行禮,襄王與他自是見慣了的,笑道:“小三郎也過來了?後日記得早些陪你爹娘來王府。”
唐義璋行禮應下。
見過禮,雲依斐和唐義璋坐著喝了盞茶,便和唐義璋一同從王府出來,回了客棧。
誰知剛走出襄王的院門,段承宇卻追了出來,在他們身後說道:“不如明日咱們就去莊園,左右後日才是大年三十,明日無事。”
雲依斐抿抿唇:“後日就是大年三十,我想明日給幾位長輩備些禮,怕是來不及,不如等年後,再與世子同去。”
說罷,雲依斐抱拳行禮:“告辭。”唐義璋亦是行禮,便和雲依斐一同上馬離去。
段承宇看著夕陽下雲依斐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裏一片煩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