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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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蕭昱琛的一聲呼喚, 郭星銳手中的匕首抵在了苾棠白皙的脖子上。
“不要傷她,棠棠膽子小。”沈書嫣輕聲道:“棠棠,你讓肅王先離開。”
被那冰寒的匕首抵住,苾棠渾身的血都冷了, 她想起了前世那個絕望的時刻, 身子不由得輕輕顫抖起來。郭星銳眉頭一皺, 剛才沈書嫣淡定從容的表現讓他太過驚訝,險些忘了這才是京都嬌小姐的正常反應,他把匕首移開一絲,沒有緊挨著苾棠嬌嫩的皮膚,用下巴點了點馬車外, 示意她把肅王打發走。
“肅——”苾棠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有些啞,她深吸一口氣,盡量平緩地說道:“天氣寒冷, 肅王殿下有事的話,咱們回到宮裏再說吧。”
聽了她的話, 蕭昱琛並未痛快離去, “棠棠出來, 我有句要緊的話要跟你說。”
馬車裏的三個人麵麵相覷,他是親王, 讓苾棠出馬車她不能再推辭, 沈書嫣想了想, “棠棠, 你下去吧,和肅王說完話就坐母親的馬車回去,我和郭小將去莊子上,答應我,不要把郭小將的事告訴任何人。”
苾棠擔憂地看了看沈書嫣,又哀求地看著郭星銳,“求你,千萬不要傷害我表姐。”
郭星銳手裏的匕首朝著馬車外一擺,示意她趕緊下車,肅王心思敏銳,磨蹭太久他定然會察覺到異常。
苾棠咬牙,扭身就想出去,沈書嫣又拉住了她,“等等。”她用帕子沾了些馬車裏的茶水,把苾棠哭得濕漉漉的眼睛擦拭一下,又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她兩邊的臉頰,不輕不重地揉捏了幾下,等苾棠慘白的小臉上有了些血色,這才輕輕推了推她的胳膊。
苾棠從馬車裏鑽了出來,蕭昱琛也從馬背上翻身下來,黑沉沉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大手緊緊地握了起來。
“肅王殿下有何吩咐?”苾棠屈身褔了一禮。
蕭昱琛招手,一個侍衛牽了匹馬過來,“好久沒和棠棠一起騎馬了,今日天氣很好,咱們騎馬回去吧。”他聽說郭星銳刺殺秦英壽未遂,在善覺寺山下失去蹤跡,不放心追了上來,果然,那馬車裏是有古怪的。不管沈首輔家眷如何,他是絕對不會讓苾棠再回到馬車上的。
要不是心裏擔憂緊張,苾棠真想翻個白眼給他,這天這麽冷,陰沉沉的連太陽的影子都看不見,到底哪裏好了?“我坐舅母的馬車回去好了。”她來的時候為了和沈書嫣說話,是坐的沈書嫣的馬車。
聽她這樣說,蕭昱琛更是肯定郭星銳就在剛才她待的馬車裏,他負手站著,黑眸微微眯了起來。
見他不肯離去,苾棠暗暗著急,蕭昱琛的侍衛就在一旁,抓住郭星銳是沒問題,可要是刀光劍影地戰起來,表姐和郭星銳在一起可很是危險。不能就這麽僵持下去,苾棠再次服軟了,“說起來,自從秋狩後我就沒騎過馬了,聽殿下這樣一說,倒是想試試了。”
說完,她拉過韁繩,抓住馬鞍,翻身上了馬,雙腿在馬肚子上輕輕一磕,駿馬輕快地跑了起來,片刻就離開了沈書嫣的馬車。
蕭昱琛追了上來,他控馬護在苾棠身側,低聲問道:“棠棠,那馬車裏有誰?”
苾棠心頭一跳,身子在馬上歪了一下,“沒、沒誰,就是表姐啊。”她答應了表姐不會把郭小將的事告訴任何人,郭小將也沒有要傷害表姐的意思,再說,她也不想讓郭將軍家唯一幸存的獨苗被抓進監牢殺掉。
現在已經遠離了馬車,她要是希望自己出手相助,此時應該說實話才是。她這樣遮掩,顯然是要包庇郭星銳了。蕭昱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再問馬車的事,郭星銳或者沈首輔家眷並不重要,既然她想保護郭星銳,他也不會讓她為難的。
兩人並轡而行,比馬車速度快多了。不過,蕭昱琛並沒有讓苾棠騎馬進城,沈氏三姝無論哪一個,要是就這麽露著臉在京都大街上走一圈,非引起轟動不可。按照他的吩咐,早有一輛馬車等在了城門外,苾棠上了馬車,蕭昱琛騎馬護著,直奔白府而去。
馬車上生著炭盆,裏麵是上好的紅蘿炭,暖窠子裏還有一壺泡好的茶,苾棠自己倒了一杯,光是用手捧著,就覺得身上暖和起來,慢慢地把一杯茶喝光,這才覺得從裏到外暖透了。
苾棠輕輕歎了口氣,要不是為了讓蕭昱琛盡快離開馬車,她才不會這麽冷的天騎馬呢。也不知道表姐和郭小將如何了,不過,沈首輔家女眷的馬車是沒人敢查的,表姐帶著郭小將去莊子上,應該就安全了。
肅王帶著侍衛陪著苾棠的馬車回了白府,他沒有進府,隻在門口看著苾棠下了馬車,就騎馬離開了。
苾棠疑惑地看著他的背影,他非要堅持讓自己騎馬回來,會不會是察覺到了什麽,可是他如果猜到了郭小將在車上,卻並沒有讓侍衛去攔表姐的馬車。
想不通他到底是和用意,苾棠搖搖頭,攏了攏身上的鬥篷,準備去和母親說一聲自己回來了,扭頭卻發現韓從瑾正站在府門內,目光複雜地盯著她,說不清是輕蔑還是痛心。
他怎麽來了?“韓世子。”苾棠見禮。
韓從瑾大步走到她麵前,他靠得太近,苾棠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怎麽,同別的男人卿卿我我,對自己的未婚夫卻避如蛇蠍嗎?”韓從瑾眉頭挑了起來,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誤會了,我是同表姐去善覺寺,回來的路上遇到了肅王殿下而已。”即便打定了主意要退婚,苾棠也不想擔上個“不檢點”的名聲。
“嗬。”韓從瑾玉麵緊繃,“肅王殿下可真是體貼,白姑娘怕是不知道他有多忙,竟然親自送你回來。不過,你到底喜歡哪個?”
“什麽?”
“成王和肅王,你到底喜歡哪個?”想到上次她和成王蕭昱霖並肩從皇宮出來,這次又有肅王蕭昱琛親自送她回府,一股無名之火從心頭湧起,韓從瑾的手下不由得用了些力氣。
“嘶,你弄疼我了,快鬆手。”苾棠隻覺得手腕上一陣悶痛,甩了甩胳膊,卻沒有甩脫他。
“說啊。”韓從瑾的頭低下來,離她的臉隻有一拳距離,嘴角勾起一絲惡劣的笑,“說說看,你到底喜歡——”
“請韓世子放開我女兒!”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
韓從瑾身子一僵,瞬間鬆了手,苾棠立刻撲了過去,“娘!”
幾步之外,沈諾嵐靜靜地站在那裏,同沈諾雲、白苾棠相似的雪膚花貌,卻更加溫婉貞靜,好似一枝山間的幽蘭。她將撲過來的女兒摟在懷裏,幽涼的目光落在韓從瑾身上,“韓世子慢走,不送。”
韓從瑾俊臉漲紅,張口想要解釋,沈諾嵐已經攬著白苾棠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進了屋,沈諾嵐拉住苾棠坐在窗下的軟榻上,將她的袖子拉開一些,那雪白瑩膩的手腕上赫然有幾道紅痕,即便知道寶貝女兒肌膚嬌弱,稍稍一碰就會如此,沈諾嵐還是忍不住一陣心疼。她纖長的手指在那紅痕上輕輕撫摸,察覺到並未鼓起來,看來是傷得不重。
“棠棠,對不起,娘沒有早點給你和韓世子退親,讓你受委屈了。”寶貝女兒在她身邊磨了好多次,想要退親,她一直覺得韓從瑾是個溫潤少年,今日見到他和女兒相處,他不僅言詞輕慢,動作還十分粗魯,想來女兒是受了不少委屈。
聽了母親的話,苾棠大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娘,你同意退親了?”
沈諾嵐歎了口氣,“我今日特意見了他,他言語之間倒是恭謹,也沒有對棠棠表露什麽不滿,我本想再多觀察一段時間,沒想到在門口見到他欺負棠棠……”她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寶貝女兒的,女兒從來都不是無事生非的人,可在韓從瑾這件事上,她擔心女兒是小女孩心性,想著婚姻大事要慎重,兩人定親已久,不能說退親就退親。
今日親眼所見,還沒成親呢韓從瑾就如此囂張,要是棠棠真的嫁入延平侯府,那還了得,她絕對不能把寶貝女兒送入這樣的人家去。“棠棠放心,這婚事是肯定要退掉的,等你父親回來我就跟他說。”
“父親他……會不會不同意?”苾棠有些擔憂,父親好像和延平侯的關係很好。
“別擔心。”沈諾嵐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棠棠的事,娘說了算。”
……
白平昌回到書房,剛進院子,就看見書房裏的燈光亮著,冬日天黑得早,這個時辰要是看書寫字的話,確實需要點上燈了。
估計是沈諾嵐在書房幫自己處理公務吧。一想到燈下美人端坐案前的情形,白平昌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推開門一看,果然是沈諾嵐,她坐在大圈椅上,手肘擱在書案上,支頤閉目,神態安然。
“老爺回來了。”聽到白平昌的聲音,沈諾嵐睜開眼睛。
白平昌捋捋下頜薄須,笑道:“夫人若是困乏了,早點去歇著就好,有沒處理完的事情,留到明日即可。”沈諾嵐不愧是前任首輔的女兒,有了她,自己這一路仕途真是輕鬆。不僅是她嫁給自己之後帶來的人脈,還有她這處理事情的能力,估計在閨中時就跟著前首輔學了不少。
沈諾嵐沒有起身,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老爺請坐,我是專門等你回來的,有件事要跟你說。”
“哦,可是公務上有什麽要跟我商量的?”白平昌有些納悶,沈諾嵐一般會直接幫他把難題解決好,很少有需要和他商討的。
“不是公務,是棠棠的事。”沈諾嵐頓了一下,“棠棠和韓世子不合適,我要給棠棠把親事退了。”
“什、什麽?!”白平昌霍然起身,“這怎麽行,兩人都定親這麽久了,怎麽能退親呢?!”
沈諾嵐平靜地說道:“就算他們明日就要成親了,這親事也要退掉。”
白平昌十分震驚,“聽說夫人今日請了韓世子過來,可是他做了什麽,惹怒了夫人?”
“他倒是沒有惹怒我。”想到自己親眼看到的那一幕,沈諾嵐皺起了眉頭,“他對棠棠很是不好,我親眼看見的。”
白平昌漸漸冷靜下來,“夫人不要太過緊張,小兒女在一起,就算再甜蜜,也難免有鬧別扭的時候,吵吵鬧鬧也不用管,等他們和好的時候,會更親近呢。”
“並非如此。”沈諾嵐搖搖頭,“韓世子態度輕慢、言辭不敬,根本就不是鬧別扭,而是在侮辱棠棠。我是絕對不會把棠棠嫁給這種人的。”
“有這種事,夫人莫不是誤會了吧?”與延平侯結交,給他帶來了莫大的好處,白平昌可不想失去這樣的親家,“我明日再找韓世子問問,他還小,有時候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也是有的,夫人就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了。”
沈諾嵐道:“老爺不用再找韓世子談了,他在長輩麵前倒是一副恭謹有禮的樣子,就算談了老爺也看不出什麽的。我已經決定了,這親事必須得退。”早在看到韓從瑾欺負自己寶貝女兒的時候,她就已經決定退親了,跟白平昌不過是知會一聲而已。
“不行!”白平昌急了,“白府和延平侯府這麽多年關係密切,這親事要是一退,別說是繼續交好,兩家不成仇人都未必能做到。”沈諾嵐自從嫁到白府,就很少出門,和沈諾岱也不大走動,雖然說這麽多年自然有不少的人看在首輔的麵子上對他頗為照顧,但他總是有種隱憂,沈諾嵐對他一直都淡漠疏離,沈家這邊的關係並不牢靠。做為出人頭地的寒門學子,他得經營自己的人脈才是。
當初苾棠的婚事是他主動向延平侯提及的。他自己雖然身份低微,但苾棠自幼就得沈皇後的寵愛,沈首輔對她也很是疼愛,延平侯隻要不傻,肯定會願意。
果然,延平侯請了媒人上門提親,沈諾嵐見了韓從瑾幾次,見他生得俊俏,又乖巧懂事,見到苾棠也十分喜歡,也就同意了。
借著這門兒女親事,他和延平侯一下子就親近起來,這麽多年下來,兩人也算是至交好友了,這可是自己苦心經營的結果,是進入勳貴圈的道路,絕不能就這麽毀了!
沈諾嵐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棠棠可比延平侯府重要多了。”延平侯府算什麽,就算是皇子親王,隻要是對棠棠不好,她也照樣退親。
“退親對棠棠的名聲也不好。”白平昌還想再勸勸。
沈諾嵐態度堅定,“就算於名聲有礙,可棠棠的幸福更要緊。再說,有姐姐和哥哥在,誰敢亂嚼舌頭?”
“你這是出爾反爾!”白平昌見她油鹽不進一心要退親,終於急了,“你這樣是陷我於不信不義,讓我如何同延平侯交代?!不管如何,我絕對不同意退親!”
沈諾嵐站起身,下巴微抬,“白大人,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棠棠的事由我做主,白家的任何人都不得插手,包括你。”
她款步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轉身道:“退親後我自會給棠棠另覓一門親事,等棠棠出嫁之後,咱們就和離。”原本白平昌守禮謙和,兩人合作還算愉快,她本想在白家過完一生的,可今晚白平昌的態度讓她改了主意,寶貝女兒不能沒有父親,可等女兒出嫁了,這個父親就不重要了,那個時候她也該離開白府了。
退親?!和離?!
白平昌如五雷轟頂,沈諾嵐什麽時候離開的他不知道,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雙腿已經站得麻木,稍稍挪了一下,一陣刺痛傳來。
他跌跌撞撞地坐回椅子,不,這樣不行,沒有了白苾棠,他拿什麽和延平侯交好?沒有了沈諾嵐,誰還會高看他一眼,他的公務有了難題,誰還會幫他解決?
不行,失去了這對母女,他很快就會被打回原形,這三品侍郎的位子也保不住了。
一定要想個辦法才行,既能保住同延平侯府的關係,又能留住這對母女,最好是把苾棠永遠留在白家,這樣,沈諾嵐也就不敢離開了……
……
苾棠隨著肅王離開後,沈書嫣的馬車又駛動起來,沿途果然有人盤查,一聽說是沈首輔家的女眷,立刻就放行了。隻是沿著官道一路上都有人,郭星銳想要中途下車是不可能的,到了岔路,沈首輔夫人林氏的馬車繼續沿著官道回城,而沈書嫣的馬車則拐上了岔道,朝著自家的莊子而去。
“你傷在哪裏?要不要緊?”沈書嫣擔憂地看看他衣袍上的血跡,他的臉色不太好,唇色也有些發白。
郭星銳唇角繃成了一條直線,“沒關係。”跟一家人的性命相比,這點傷算得了什麽?隻恨自己沒能一刀殺了秦英壽。
“秦英壽有了這次教訓,肯定會防範得更嚴密,他馬上就要和二公主大婚,成了駙馬之後,權勢更重,你報仇的事情不能著急。”沈書嫣柔聲勸道:“聽說慶功宴那天,姚大都督想要以軍功換郭將軍一案重審的機會,皇上沒有答應。你要相信,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想要為郭家伸冤,還有別人是站在你身邊的。”
“狗皇帝殺了我全家,我卻還要指望他為父親翻案。”郭星銳痛苦地咬著牙,尚有幾分青澀的臉上滿是憤恨,不說狗皇帝肯不肯翻案,就算是還了父親的清白,他都不知道該把狗皇帝當仇人還是恩人。
沈書嫣沉默了片刻,“皇上並非昏庸之人,前些年大齊與西榮交好之時,與西榮皇室也有書信往來,朝中留有西榮太子和二皇子的親筆信。從郭將軍營帳中搜出來的那些往來書信,經過對比,俱是郭將軍與西榮二皇子親筆。”
“我父親絕不可能同西榮勾連,那所謂往來書信,還不知道是怎麽來的?!”郭星銳低聲吼道,他實在太過痛恨,險些壓不住自己的聲音。
“姑娘。”馬車外傳來丫鬟的詢問聲,“姑娘在說話嗎?”
沈書嫣白皙的手指豎在唇邊,示意郭星銳不要出聲,她揚聲道:“沒事,我看到一篇很好笑的文章而已,不用理會。”
她看看郭星銳,低聲道:“那些書信肯定是有問題的,可當時兩軍交戰正酣,有多少將士戰死沙場埋骨黃沙,這樣通敵叛國的事壓著不處理,皇上也怕會引起邊疆將士的不滿。”
“但是那些信肯定不是我父親寫的。”郭星銳壓低聲音。
沈書嫣點點頭,“那西榮二皇子的信件極有可能是真的,至於郭將軍的信件則是仿造的。不管是誰仿造了郭將軍的信件,要想模仿一個人的筆跡到如此相似的程度,絕不是隻靠著幾封手書就行的。”
“什麽意思?”郭星銳皺起眉頭,“難道不是某人偶然得了父親的一封手書,所以仿造了這些信件嗎?”
“不可能。”沈書嫣慢慢地搖頭,“那些信件經過多少人鑒證,都認為是郭將軍親筆所寫,那就說明,信件上的每一個字,都是郭將軍曾經寫過的,是被人臨摹過多遍,再一個字一個字地拚湊起來。”
郭星銳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沈書嫣的意思他聽明白了,那些信真的是父親“親筆”寫過的,所以,不管多少人來鑒定,都不會認為是偽造。
沈書嫣繼續解釋道:“當時的信件有好幾封,可想而知裏麵有多少字,這麽多的字都搜集到,顯然,那偽造信件的人手裏有郭將軍的不少手書。”
隻有從大量的字裏麵挑選,才能拚出這幾封信來。郭星銳的臉更白了幾分,眼神也更加凶戾,“就是說,偽造書信的人,是我父親身邊親近的人?”
“我想應該是郭將軍身邊出了叛徒。”沈書嫣凝眉道:“不一定是軍營中的手下,也許是京都家裏的人,把郭將軍的手書收集起來,送給了秦英壽,再由擅於模仿的人臨摹練習,這才有了這幾封難辨真假的信件。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究竟真相如何,咱們要一點一點挖出來。”
郭星銳怔然半晌,雖然沈書嫣說隻是猜測,他心中卻已經相信了她的話。
自從噩耗傳來,他時時都忍受著家破人亡的錐心之痛,最想不通的就是這所謂的“親筆信”,難道朝中大臣都是瞎子嗎?難道秦英壽有這麽大的背景,能讓閣老們都睜著眼說瞎話?聽了沈書嫣的推理,他才覺得這一切都是能解釋通的。
他把她的話在心裏又來回過了幾遍,那句“究竟真相如何,咱們要一點一點挖出來”聽得他險些落下淚來。
遭逢巨變,他從意氣風發的小將軍成了躲躲藏藏的逃犯,天地之大,卻沒有他立足之地;屋宇眾多,卻沒有片瓦容他安睡;熙熙攘攘的人群,沒有一個人可以交心。
可是眼前這個被他用匕首抵住脖子脅迫過的少女,卻那麽平靜又理所當然地說著“咱們”。她生得膚若凝脂、臻首娥眉,一看就是個嬌養長大的大家閨秀,明明是纖細柔弱的少女,在他心裏卻變得那麽可靠。
柔軟的心外麵包裹了層層寒冰,那些冰日積月累,已經變得比石頭還硬。如今卻被“咱們”簡單的兩個字,擊出了一道裂縫。明明正是寒冬,卻吹來了一股和煦溫暖的春風,從那裂縫中拂了進去。
“我叫沈書嫣,我的父親是內閣首輔沈諾岱。”姑娘家的閨名是不能告訴陌生男子的,沈書嫣卻沒有理會這些,“郭小將如果信得過我,我們可以約好,每月見麵一次,城外的善覺寺也好,或者城內的什麽店鋪茶樓也罷,我要是得到什麽最新的消息,也可以告知郭小將。”
“在下郭星銳,多謝沈姑娘。”馬車裏不能起身行禮,郭星銳抱拳,“那下個月我們在善覺寺後山見麵吧。”
“郭星銳……”沈書嫣展顏一笑,“這名字真是好聽。初一、十五寺廟人多,旬末很多人都休沐,我們避開這幾日,約在初五那天,好不好?”
……她笑起來可真是好看。郭星銳耳根發熱,默默點了點頭。
沈書嫣繼續道:“等到了莊子,我給你安排個地方,你把傷養好了再離開。”
這次郭星銳搖了搖頭,“不,等會兒我就離開。”他不能留在她的莊子上,萬一被人發現的話,他孤身一人,隨便就逃脫了,可是卻會連累她的。
他態度堅決,沈書嫣想了想,也沒再堅持。她把手腕上一串藍色碧璽珠褪了下來,遞給郭星銳,“我身上沒帶銀兩,這碧璽手串是從珍寶閣買來的,沒有任何沈府的標記,你拿去當了,先將就些時日,等下次見麵,我提前準備好。”
那碧璽珠晶瑩剔透,一看就不是凡品,郭星銳握在掌心,珠子上還帶著她的體溫,一絲暖暖的香氣。
說話間,馬車進了莊子,這裏沈書嫣常來,車夫輕車熟路地把馬車駛進了主院。
閑雜人等都退下,沈書嫣踩著車凳下了馬車,丫鬟跟在她身後進了屋子。
郭星銳緩緩地摩挲著那藍色碧璽手串,片刻之後,珍重地放進懷中,側耳聽了聽院子裏的動靜,翻出馬車,輕巧地躍過牆頭,不見了人影。
……
擔心表姐和郭小將,苾棠一晚上輾轉反側,沒有睡好,她既害怕郭小將被抓,又害怕萬一爭鬥起來傷了沈書嫣。次日一早,苾棠急匆匆地去了舅舅家。
“傻丫頭。”沈書嫣就知道她會擔心,昨晚從莊子上回來有些晚了,就沒給白府送信,想著今早派人去說一聲,結果苾棠一大早就過來了。“擔心什麽,我又不是魯莽的人,要是那郭小將真是窮凶極惡之人,我才不會幫他呢。”
苾棠看看左右無人,低聲道:“表姐,郭小將他……”
“走了。”沈書嫣拉著她坐下來,“我想讓他在莊子上休養幾日,至少把傷養好再說,可他堅持要走。”不管他是出於對自己的提防,還是不想連累自己,她都沒有理由把他強行留下。
表姐完好無損,郭小將順利逃脫,苾棠鬆了口氣。
姐妹兩個說著悄悄話,外麵丫鬟稟道:“姑太太過來了,去了夫人院子裏說話,說是等會兒和表小姐一起回去,讓表小姐等她。”
“我娘怎麽來了?”苾棠很是奇怪,母親向來深居簡出,很少出門的。
沈書嫣道:“許是找母親有事吧。棠棠多玩會兒,等會兒和姑姑一起回,本來還想著留你住兩天呢。”
“那我下次來的時候住兩天好了。”苾棠靠在沈書嫣的胳膊上笑了。
沈夫人林氏的屋裏,沈諾嵐和大嫂對坐飲茶。
林氏悄悄打量著沈諾嵐,她嫁進沈府的時候,沈諾嵐才四五歲大,是個極粉嫩的小團子,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小孩子,性子又貞靜,小小年紀就特別有主見。她喜歡得不得了,要不是公爹婆母看管得嚴,她真恨不得把這個最小的妹妹養在自己屋裏。
她喜歡沈諾嵐,沈諾嵐也敬重她,姑嫂兩個相處十分融洽,她既把她當妹妹,又把她當女兒。
沈諾嵐十四歲那年,她七歲的大兒子、那個被譽為神童的孩子,突然夭折了,她悲痛萬分,公爹和婆母也傷心欲絕,家中一團亂麻,沈諾嵐卻急匆匆地嫁人了,那麽好看那麽出色的人,竟然嫁給了一個寒門學子。
愛子夭折,她痛苦地隻想跟著兒子一起走,心力交瘁,過問了幾句,沈諾嵐隻說是和白平昌一見鍾情,雖家世不顯,卻人品貴重。
當時婆母病了,公爹日夜守在床前,夫君沈諾岱見了白平昌一麵,她忍著悲痛,去屏風後偷偷看了看,倒是個品貌端正之人。就這樣,沈諾嵐匆忙地出嫁了,好在她當時已經十四歲,給她的嫁妝早就準備好了,倒不至於寒酸。
自從出嫁後,沈諾嵐就深居簡出,不過她性子向來貞靜,在閨中時也不愛交際,大家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後來婆母公爹相繼過世,家中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她有好久都沒顧上沈諾嵐了。
現在想來,她總覺得沈諾嵐當時出嫁是有什麽原因的,絕非一見鍾情那麽簡單。
“大嫂,我想在沈府附近買個宅子。”沈諾嵐放下茶杯,她已經想好了,等寶貝女兒出嫁後,白府就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了,她和白平昌和離後,也不想住到哥哥家來,就算哥嫂待她再親,畢竟也是寄居在別人家裏。她倒也罷了,總不能讓女兒回娘家都沒處去。
她手裏有的是銀子,買個自己的宅子,再買上些仆從,日子也能過得自在,女兒想什麽時候回來看她就什麽時候來。雖然她生得如此容貌,又是和離單獨居住的女子,但是有首輔哥哥和皇後姐姐,料想也不會有不長眼的敢來騷擾。不過,她還是想把宅子買在沈府附近,一是這邊都是官員聚集所在,極安全平靜,平時連個小偷小摸的事都沒有,二是離哥嫂近些,也好有個照應。
“買個宅子?”林氏問道:“什麽樣的宅子,給棠棠做嫁妝嗎?”
沈諾嵐道:“不需要特別大,三進、五進都行,離沈府近些,將來……也許會用的上。”
這個小姑自幼就極有主見,她既然要宅子自然就是有她的用處。林氏點點頭,“好,我幫你留意著,有了合適的就買下來。”
“那就麻煩大嫂了,銀錢方麵不用顧忌,我手裏的銀兩夠的。”沈諾嵐笑道。
林氏一擺手,“咱們之間何必客氣,銀子你不用管,就當是我這個做舅母的送給棠棠的添妝。”
“不要。”沈諾嵐堅定地搖搖頭,“讓大嫂幫我留意著已經很過意不去,要是再出銀子的話,我可就真不敢麻煩大嫂,還是請個經紀幫我找房子好了。”
林氏忙攔道:“別找經紀,小心被騙了。你不讓我出銀子就不出吧,這宅子我幫你挑。”
……
二公主蕭玉彤成親的前幾天,苾棠坐著馬車回皇宮。
她每次從白府到皇宮,馬車和車夫都是白府準備,把她送到宮門處就回。要是從皇宮回白府,則是沈皇後派人準備馬車,把她送到白府再回。
路程不長,丫鬟又不能陪著她進宮,苾棠就沒帶白露和秋霜。她披著鴨黃色繡梅花的鬥篷,一圈白色蓬鬆的風毛圍著她的臉,手裏的紫銅雙魚紋小手爐熱乎乎的。她把車簾掀開一條縫,看了看外麵,大街上打掃得幹幹淨淨,掃起來的積雪都堆在街角等不礙事的地方。
過幾天蕭玉彤就要成親了,希望她成親以後能老實些,不要再沒事找事。苾棠正想著,馬車突然劇烈地顛簸了一下,就聽見車夫“哎呦”叫了一聲,隨後他的聲音在後麵響起:“哎,我掉下來了,馬車——”
苾棠嚇了一跳,掀開簾子一看,本來坐在前麵的車夫不見了人影,隻有馬還在歡快地跑著。而且這馬好像歡快過頭了,沒有了車夫,竟然越跑越快。
她頓時慌了,沒有車夫,這馬車要跑到哪裏去,該怎麽才能停下來?
馬跑得太快,車中小幾上裝點心的碟子都開始跳動了。苾棠連忙把碟子和手中的小手爐等一切小物件都放進馬車的暗格,免得等會兒砸到自己。
耳邊傳來路人的驚呼聲,苾棠緊張地看了看外麵,頓時魂飛魄散,前麵正是一個丁字路口的盡頭,馬車要麽左轉要麽右轉,不然就要撞到牆上了,可現在沒有車夫,這馬車——
還沒等她想清楚,已經到了跟前,那瘋狂的馬倒是沒有撞牆,而是一個猛轉身,向左拐去,馬車摩擦著地麵,留下一串刺耳的聲音。
苾棠的手指緊緊地抓著車壁,好容易穩住身子,馬車卻撞到了牆上,劇烈的撞擊下,車體幾乎要散架,車門大開,苾棠的手也被震開了,她尖叫一聲,整個人被甩得飛了出去。
苾棠被高高地拋向空中,她的額角撞破了,一縷鮮紅的血順著白淨的腦門流到眼睛上,她看見了天空,看見了白雪,看見了自己即將撞上的青石路麵。
又要死了嗎?依舊是白雪和鮮血,和前世一樣嗎?
眼看著就要撞上了,苾棠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預料中的撞擊和疼痛並沒有來,她跌入了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緊緊地護在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