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章 七竅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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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顧錚一番分析,將地動的原因歸結於自然規律,而不是“上天示警”、“不祥之兆”,如此皇帝不必下罪己詔,重臣也不必引咎辭職,乃是皆大歡喜之事,但這個提議,仍舊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不可!”劉牧川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高聲反對,“百姓最是愚昧,若是知曉此事,隻怕會引起恐慌,屆時京城大亂,又當如何?年輕人慮事不周,倒也罷了,若隻想著嘩眾取寵,隻怕會適得其反!”
反對的話也就罷了,後麵指責顧錚的話,卻是句句誅心。
顧錚是年輕不錯,但是已經走到如今這個位置,一言一行都會影響到整個大楚,自然不可能向尋常人那樣冒失。他給顧錚扣上這麽一頂帽子,若是讓太皇太後和皇太後聽了進去,隻怕顧錚的政治生涯,就要止步於此。
誰都不傻,薛知道隱有退意,此時將顧錚拎出來是為什麽,劉牧川心裏清楚得很。
原本政事堂中,他的地位僅次於薛知道,按理說對方走了,就該是他來做這個第一人。可惜大楚的政事堂中,從來不是論資排輩。隻要得聖眷,就算隻是參政知事,也一樣能架空排在前麵的人。
而如今看來,薛知道沒有舉薦他的意思,太皇太後也擺明了想提拔顧錚。
劉牧川的年紀幾乎是顧錚的兩倍,眼睜睜的看著小子後來居上,要騎到自己頭上去了,心態如何能不失衡?
但他這一番私心,也同樣是人人都看在眼中。即便還有人不認同顧錚,見他跳出來,反倒都不說話了。他們隻是覺得公布這個消息不妥,並不想將顧錚往死裏得罪,要是順著劉牧川的話說,一不小心就會被打成他那一派,太危險。
結果就是劉牧川的話說完之後,卻並沒有別人接上,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
一旦泄了這第一口氣,緩過神來,眾人的思量和顧慮太多,不論讚同還是反對,都不會輕易開口。
總要看看形勢再說。
薛知道見狀,便含笑道,“劉大人不必急著否定,且先聽聽顧大人的道理,再做決定不遲。”
劉牧川聞言不由咬牙,人人都沒說話,就他一個急衝衝的開口,即便是為了大楚、為了朝堂考慮,也顯得他太過急躁,失了穩重,倒是與他自己指責顧錚的話不謀而合。
偏偏話已出口,連反駁都不能。
這才是真正殺人不用刀子,輕飄飄一句話把他將在這裏,真不愧是“不倒翁”薛知道!
做官的人,宦海沉浮,多少有些起落,尤其這二十年間,換了三位帝王,局勢就更複雜難辨了,即使是最老道的朝臣,也免不了會被波及。
薛知道卻是個例外,曆事三朝,地位一直十分煊赫,因而得了這麽一個綽號。
劉牧川原以為他惡了太皇太後,該會低調些,卻不想行事還是那般恣意,根本沒有半分顧忌。
他卻不知,薛知道主動求去,又舉薦了太皇太後認可的顧錚,如今三人之間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正處在關係最是融洽的時期,彼此也都有默契:他薛知道會再在朝堂上留個一年半載,然後風光致仕。
如此名也有了,利也有了,朝政交托給可靠的人了,薛知道還有什麽可顧忌的?
劉牧川那一點不滿並沒有表現出來,因為薛知道開口之後,太皇太後也頷首讚同,對顧錚道,“你且說來。”
顧錚沉聲道,“朝廷的職責就是教化天下百姓,凡民固然愚昧,卻可以指點引導。”他先三言兩語反駁了劉牧川的人身攻擊,這才繼續陳述自己的看法,“太-祖皇帝托夢示警,可見此次地動十分嚴重。這麽大的災難,損失難以避免,不過是多或少的問題。”
“與其等地動之後人心惶惶,倒不如提前告知。百姓們或許會慌亂一陣,幸而有足夠多的時間安排,在地動發生之前做好安排,將損失減少到最小。地動來時,提前有所準備,也可及時走避,免傷性命。更何況……”
他抬頭看了張太後一眼,“太後娘娘身懷龍子而得先祖托夢,正是天命帝王的吉兆。消息傳出去,於朝廷有益無害,也可叫那些因為幼主臨朝而心懷忐忑之人安心。”
雖然前麵說的那些才是他的目的,但是很顯然,這最後一條,更能夠說動太皇太後。
當初獻帝駕崩,太皇太後被薛知道說動,願意迎立中山王,為的就是“國賴長君”四個字。後來因為賀卿一番話改了主意,心下卻也不是沒有疑慮,隻是這樣做對她自己最有好處,也就隻能硬著頭皮如此。如今借著這件事為皇室正名,安天下之心,正暗合太皇太後心意。
太皇太後正要點頭同意,禮部尚書趙君原卻忽然出列,拱手道,“顧大人所言的確句句在理,但一切都建立在地動當真發生的情況下。倘若公布了消息,結果什麽事都沒有,屆時又當如何收場?”
這位趙大人是個魯直的性子,也因此雖然資曆在在座之人中最高,卻隻得了禮部這個冷衙門的官。也隻有他,才敢當著張太後的麵就直接質疑這個托夢的真假。
眾人一時沉默不語。
即使托夢是真的,但是這種警兆本來就真假難辨,說不準的。他們心裏不是沒有疑慮,隻是寧信其有罷了。但要將消息公布出去,又不一樣了。萬一什麽都沒發生,皇室隻怕會顏麵掃地,朝廷也不免失去威信。
莫說張太後沒有做這個夢,就算真的做了,她自己也不免疑心。
因此被趙君原這麽一說,她心下慌亂,下意識的轉頭朝賀卿的方向看去。
這一眼,被站在一旁的顧錚看了個正著,落在賀卿身上的視線便越發意味深長。
托夢真假尚不得而知,但這位無上慧如真師顯然並不真的出塵離世,而且對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都有著很大的影響力,不可小覷了。
賀卿微微點頭,張太後深吸一口氣,道,“哀家的確做了這個夢,且不止一次。太-祖皇帝所言,字字在耳。何況還有這幅自畫像為佐證。”
她不能說地震是真是假,隻好一口咬定自己做夢是真。
薛知道忽然笑道,“這有何難?咱們做兩手準備便是。若到時候什麽都沒發生,反倒是好事,隻需咱們自己造出一點聲勢來,便可以將托夢預警之事揭過。倘若真有地動,那可是免了一場浩劫,救下不知多少性命!”
賀卿不由多看了薛知道幾眼,見他一幅儒雅之相,麵白長須,氣度衝和,不由印象大好。
本來她並不了解薛知道,隻知是他一力主張迎立中山王,後來大楚也算是亡在他手中,便以為是個糊塗官兒,如今一見之下,才知道他能縱橫官場數十載,並非浪得虛名。而且也是真心實意為百姓做主,更為難得。
至於前一世的結局,隻能說是造化弄人。
舉整個朝廷之力,要在京城弄出一場大動靜並不難,實在不行,把火器營拉出來溜一圈也就罷了,尋常百姓不知道這東西的厲害,隻會以為是天雷地動,正好應了預警。
所以有薛知道這句話,顧錚的提議便得到了一致認可,此事總算是定了下來,剩下的隻看如何安排了。
這些都跟賀卿沒有關係。會議結束之後,她本該回問道宮,但見太皇太後留了顧錚單獨奏對,又沒有立刻見他,而是先回去更換朝服,留顧錚獨自在谘平殿外等候,便忍不住跟了過去。
到了門口,見顧錚十分守禮的候在門外,微微垂手,姿態恭敬,目不斜視,賀卿在他身後站了片刻,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說出了一句不過腦子的話,“天王蓋地虎!”
她跟顧錚第一次正式見麵,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什麽?”顧錚微微一驚,回過頭來,見是她,便躬身行禮,“見過無上慧如真師。”
賀卿還了禮,強笑道,“隻是一個對子,不知顧學士可有下聯?”說都說了,又不能收回去,索性就試探一下顧錚也好,他若是穿越者,必然能說出那句名垂千古的“寶塔鎮河妖”。
但顧錚微微蹙眉,卻當真思索起這個對子來,而且很快展眉道,“有了。臣對‘前川印後人’。”
“嗯?”賀卿一時沒有聽懂,有些疑惑地抬頭去看他。
便見顧錚抬起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眉心輕輕一按,唇角一勾,雙眼微彎,露出了一個蘊藉風流的笑容,而後便回轉身,繼續端正地站好。
賀卿微微一愣,抬手摸到自己蹙起的眉心,才明白他的意思。
天王蓋地虎,老虎的額頭上就有個王字。顧錚對前川印後人,恰是取了人皺眉時眉心這一個川字,著實是好巧的心思!
難怪史書上說他“素有捷才,超拔不群”。
賀卿站得靠後一些,此刻看著顧錚的背影,心底沒來由地生出了幾分惋惜。
顧錚或許並不知道“危機公關”這個詞,但他方才所提出的解決方案,的確就是一次完美的危機公關:成功化危機為轉機,為朝廷和小皇帝怒刷了一波威望值,好處不盡。
可越是如此,就越讓人覺得遺憾。
他不知道地球是圓的,不知道地殼運動、板塊運動,所以他無法解釋很多問題,也無法深入分析其中的規律。
這個照亮了一個時代的男人,卻也正被這個時代所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