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自然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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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聞顧學士博學多聞,在翰林院數年間,幾乎遍閱其中典籍。這個問題時常令我困擾,不知顧學士能否為我解惑?”賀卿見他臉上頭一回露出茫然之色,心下不由好笑,語氣也輕快了許多。
    顧錚掃了她一眼。
    雖然賀卿掩飾得並不好,他能看得出來,她是在故意找茬。但是“博學多聞”的一頂高帽戴上,要摘下來就不那麽容易了。
    這一向也是顧錚自己引以為傲之處,又豈會被一個女子所出的題目難住?
    而他本人的學識與素養,也撐得起這樣的驕傲,隻略一沉吟,便道,“《墨子·經說下》有雲:‘凡重,上弗摯,下弗收,旁弗劾,則下直。’此乃天至理,先賢早有評說。”
    即使賀卿心存刁難,也不得不點頭讚歎。不過她又道,“這隻是記錄這種現象,我問的卻是其中緣故。顧學士未免答非所問。”
    顧錚眉頭微蹙,“書中未曾有載,請真師容臣仔細思量,再做回答。”
    “沒問題。”賀卿爽快的應下,心頭那一點由顧錚帶來的不爽,頓時都飛到了九霄雲外。
    賀卿沒有非要找顧錚要答案的意思,隻是想借由此事讓他知道:你看,你也不是全知全能。這世上有你不知道的,不懂的,解釋不了的事物存在。
    所以別那麽驕傲。
    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回到城中,賀卿就將之拋諸腦後了。卻不知道,這個問題給顧錚帶來了多大的困擾。
    宮裏亂得很,主子們不在,就連能做主的內侍姑姑們也大都被帶走了,留下那些不起眼的內侍宮娥,遇上這樣的大事,膽小的六神無主,躲起來哀哀哭泣,膽大的卻已經生出旁的心思了。
    宮中那麽多東西,在這樣的混亂之中,隨便丟了一兩件,誰會發現?
    所以就有人將主意打到了那些貴重物品上,想趁機渾水摸魚。隻是宮中數千人,有這種想法的也不止一兩個,中途不免又生出別的事故,最後鬧得一團亂。
    賀卿特意帶回來了一隊兵馬,就是為了應對這種情況。所以她入宮之後,很快就將所有宮娥內侍集中到了一起,清點了名冊,然後又叫這些人按照平日裏的安排,整理好各個宮殿。
    這也算是給了他們一個機會,若能將東西放回原處,則既往不咎。否則查出來的後果,誰也承擔不起。
    這個辦法顯然十分有效,等到最後對著冊子統計的時候,除了幾樣小東西,別的都沒少。
    即便如此,賀卿也覺得如今宮中的人太多了。說起來這些人是伺候主子們的,但實際上根本用不上那麽多。而這些人數量上已經相當於一支軍隊了,若是生出什麽壞心,串聯起來,誰知道能做出什麽樣的事?
    何況,要養那麽多人,對國庫而言,也是個非常巨大的負擔。
    三兩年內說不定就要打仗,國庫空虛,並不是一件好事,能省則省。這麽想著,賀卿便決定回頭去太皇太後那裏進言。
    太皇太後如今正需要好名聲,想來不會反對裁減人數。宮中奉行節儉,說起來也好聽,又可以帶動天下風氣,稍微抑製一下因為承平日久而生出來的浮華驕奢之氣。
    等這些事情都弄完,已經快到掌燈時分。
    平日裏這個時候,宮門已經下鑰了。但今日,賀卿還不能休息,得先將太皇太後和皇太後迎回宮。
    皇太後今日奔波了一路,中間又為了地動的事擔驚受怕,因此鳳體違和,賀卿又讓人請了太醫過來診治,確定隻是略有勞累,靜臥休養數日便可恢複,這才放心。
    然後又要查看夜間禁軍巡邏值守的安排和情況,以免亂中出錯。
    等真正躺到床上時,賀卿腦子裏根本沒有來得及生出任何念頭,就已經一秒進入了夢鄉。
    一夜好睡,是賀卿自從重生之後難得的酣沉。第二天在晨光之中睜開眼時,精神也是前所未有的好。這讓賀卿覺得,人果然還是應該有事做,心裏才更踏實。
    之後的一個月裏,朝堂後宮忙的都是災後的各種安置和重建工作,千頭萬緒,十分複雜。
    顧錚作為翰林院掌院學士,本來是個清貴詞臣。但是因為如今已經確定薛知道告老之後他會進入政事堂,接手這些事情,眼前這件關係到國計民生的事,自然是最好的練手之處。
    所以太皇太後倚重、薛相公也有意教導,許多事自然都著落在了他身上。
    在這樣的忙碌之中,少有的一點休息的時間,顧錚卻總是在發呆,手裏抓著一塊石頭或是一片樹葉拋上拋下。這樣難得的反常,自然很引人在意。
    因此這一日,薛知道再次路過站在路邊盯著樹葉出神的顧錚,就沒忍住停下了腳步,“玉聲這是在做什麽?”
    “臣在思索自然之理。”顧錚道。
    薛知道不由肅然起敬,“《大學》曰:‘致知在格物。’其發幽微,其理至純,誠聖人之道也!玉聲有如此向道之心,我道盛矣!”
    說完之後鼓勵地拍拍顧錚的肩,然後腳底抹油迅速溜走了,以免被留下來參悟聖人大道。他年紀大了,隻想太太平平地過日子,這種事情,還是留給誌向遠大的年輕人去鑽研吧!
    不過薛相公還是好生為顧錚宣揚了一番:顧學士隻是在思考大道,並不是發呆。
    於是“路過”顧錚的人更多了。他將來雖然是聖人一流的人物,但在當下,雖然品格高秀,卻還沒到令人高山仰止的程度。所以人人都好奇,他到底從這些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細節裏,參悟出了什麽東西?
    還真有幾個年輕人對此十分好奇,跟他討論起來,忙裏偷閑地換換腦子,免得眼睛裏隻看得到何處受災賑濟多少這樣芝麻綠豆的小事。
    到後來,大抵是因為幾位相公都誇讚過,所以思考這些問題,竟漸漸取代寫詩作文,成了朝堂上的一股新風氣。
    賀卿在宮中都聽說了消息,好笑之餘,又覺得並不是壞事。
    縱觀中國古代,發明眾多,而且大都比西方國家要早許多年。提起來令人驕傲,但這些發明大都不成體係,最終也沒有得到長足的發展,甚至很多都消泯在了曆史之中。
    歸根結底,因為他們多是技術性,觀察性,個別性的。對廣大民眾有用的如造紙術流傳了下來,無用的就逐漸沒落。
    在近千年儒家思想的指導下,講究學以致用,所以很多發明,都是偏重實用性的,卻並不去總結其中的規律、邏輯,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理論係統。
    直到穿越者穿越而來的那個時代,科學技術還是被混為一談。但其實,在古代中國,隻有技術,並無科學。
    即便是這些技術,因為與讀書清貴的理念不同,所以其實也是不受主流重視的。讀書隻能讀四書五經,涉及到技術性的東西,那就是“奇技淫巧”,流於外道。
    所以百家爭鳴的時代就已經有了《墨子》這樣的書,其後一千多年,卻始終沒有任何進步。
    穿越女的那份記憶裏,曾經在網絡上看過一種說法:雖然宋朝末年和明朝末年都出現過資本主義的萌芽,但實際上,在這種封建製度的桎梏之下,想要從這片土壤上開出現代文明之花,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種說法未免又自貶之嫌,但縱觀數千年曆史,也的確像是在重複某種天定的循環:戰亂-安定-發展-戰亂。每當一種新興的製度要打破就有的桎梏時,就會有一場戰爭將之扼殺在萌芽狀態。
    賀卿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時飽受震動,之後才對那些小實驗生出無限熱情來。
    其實以她的知識儲備水平和智商,在沒有人教導的情況下,學這些東西非常費勁,很多內容都是雲裏霧裏,想不清楚。
    但賀卿不想放棄。在那份記憶之中,這片土地後來出現了現代化的文明,但卻是在中西方的慘烈碰撞之中,磕磕絆絆長出來的,而且遺禍無窮。
    如果能夠改變這種既定的曆史,該有多好?
    所以當日對顧錚問出那個問題,隻是隨口無心之言。但現在,賀卿卻真心實意的希望他能解答出這個問題。
    如果這個時代,乃至之後的數百年之間,還有一個人能夠打破這個時代本身的局限,開創出新的局麵,那個人一定是顧錚。因為在他原本的生命軌跡之中,到死都在鑽研這些自然之理,並為之深深癡迷。
    可惜走錯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