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89章 謝過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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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太後震驚之下心神失守,露了端倪,便也不瞞她,微微點頭道, “哀家原本瞧他不錯,他們這一支人丁單薄,這一輩更是隻得他一個。才十幾歲的年紀,上頭父母都沒了, 他以世子之身監國,也做得似模似樣。如今襲了爵, 更添沉穩,想來能承擔得起這江山之重。”
    她說到這裏神色微冷,“但若外間真有這樣的流言,隻怕有些人的心, 太大了。”
    她還沒死呢,怎麽這外人的手,已經能伸到宮裏來了?
    賀卿自然不是真的聽過這樣的流言,隻是想借此機會給林太後提個醒。見已經起效,便也不置言。想了想,問林太後, “選出來的人, 都是如中山王這般年紀的麽?”
    林太後微微一歎, “可不是?國賴長君, 何況這兩年朝堂上變故太多, 已經不像樣子。若沒有個年長的皇帝壓著,隻怕……”
    她沒說下去,但未盡之意賀卿已經了然了。
    恐怕朝臣也好,太後自己也好,都是被大行皇帝賀祁嚇怕了。那孩子實在跳脫得很,心思全不在正事上,這個年紀又最是愛跟大人對著幹的時候,不管是太後的話還是政事堂裏先生們的話,都一概不聽,著實令人頭疼。
    所以選了年方弱冠、老成持重的中山王。
    這麽選,原本沒錯,隻是……
    賀卿微微搖了搖頭,還沒拿定主意是否要開口,林太後已經看出了她有話說,便道,“怎麽,真師心裏有顧慮?這裏隻有你我二人,不管是什麽樣的話,出得你口,入了哀家的耳,旁人再不會知曉。”
    “事關重大,本不該隨意置喙。”賀卿抬起頭來,直視林太後,維持著這個有些不敬的姿態道,“但太後可曾想過……國賴長君,但長君可不需要一位不親近的長輩,到時候……說句僭越的話,皇嫂又該依靠誰呢?”
    這話說得著實大膽,林太後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怔怔的看著賀卿,半晌未能回神。
    過了一會兒,她才若有所失的回過神來,看向賀卿的視線裏頭一回帶上了幾分認真。莫名悲意上湧,但她靜默半晌,最後隻化作了一句歎息,“如今,這番話也隻有你能說了。”
    “我是方外之人,本不該過問這些事。”賀卿低下頭道,“隻是如今的情形,我與娘娘也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也就顧不上那麽多了。”
    這一番話,並不是賀卿危言聳聽。
    事實上,中山王賀垣,要遠比所有人想的都更有野心,也更倔強。於是事情的發展,也就遠超所有人的預料。
    就是這個在林太後口中“老成持重”的中山王,林太後看重他們那一支人丁單薄,以為可以拿捏,殊不知正是因為過早見慣世事風霜,卻養成了這位中山王陰沉刻薄、心狠手辣的性子。
    他被召回京城,還沒當上皇帝,就先給了林太後一個沒臉。
    ——入城後,朝臣們請他以儲君之禮登位,但他卻直言自己年紀比大行皇帝還要大四歲,論起來也該是平輩的堂兄弟,駁回了這個要求,隻肯以“皇兄”的身份登基。
    他是皇兄,大行皇帝殯葬祭奠乃至其他一應禮儀,自然也不能比照儲君之禮,要另行商定。最重要的是,本該榮升太皇太後的林氏,莫名成了“皇叔母”,連太後這個位置,都快坐不穩了。
    這還不夠。事實證明,這隻是賀垣計劃中的第一步。
    因為拗不過他,時間又不等人,最終朝臣們說服了林太後,允許他以皇兄的身份繼位。
    然而大行皇帝葬儀一結束,登基大典辦完,新君冊封的第一道聖旨,就將他與林太後本就危如薄冰的關係徹底撕裂:他要尊自己的生父,上一代的中山王為先皇!
    這就是賀垣打的主意,先定下自己皇兄的身份,然後順理成章的追封自己的生父生母以及一幹祖先,為自己正位的同時,也將本就已經足夠艱難的林太後擠到了十分尷尬的位置。
    皇帝自有生父生母,那“皇叔母”又算什麽呢?
    林太後自然不會應允,朝臣們也不可能答應。但把他推上皇帝位容易,要拉下來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事了。於是這件事始終曖昧著,變成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僵持。
    直到賀卿死前,也沒有真正商量出一個結果來。
    如果隻是這樣,其實跟賀卿也沒什麽關係。她跟林太後說不上親近,跟大行皇帝也好,靈帝也罷,都沒多少骨肉親情,不必要為他們的事情操心。恰恰相反,若林太後被賀垣打壓下去,為名聲計,就該多親近其他的皇室宗親。她這位已經出了家的大長公主,正是不二人選。她的日子,或許會比之前還好過些。
    可是誰叫賀卿複生的時候出了一點意外,腦子裏多出來一個魂魄,又給她留下了一段記憶?
    她所不知道的事,這段記憶裏都有。
    雖然非常簡略,省卻了凶險複雜的過程不提,隻有一句結果:賀垣為追封生父,與宮中林太後及朝臣展開了曠日持久的權力爭鬥,持續整整三年時間,史稱“大禮議”。
    這件事最終的結局是賀垣勝利了。他是皇帝,真要不管不顧,就非要辦成一件事,誰能攔得住呢?
    可是他們又都輸了。
    大楚曆經兩位荒唐帝王,本來就亂象頻生、岌岌可危,選擇賀垣這位“長君”,就是為了盡快穩定局勢,治理好天下。結果這一位比之前的更荒唐,因一己之私荒廢政事,使得整個朝堂陷入一場可笑的內部爭鬥,空耗實力。
    三年後,就在他終於如願追封生父為皇帝,心滿意足的將對方的靈位送入太廟,與大秦曆代君王比肩的時候,西北狼族鐵騎南下,以銳不可當之勢踏破了大楚河山。短短半年時間便攻入京城,俘虜了皇帝及一幹大臣。
    大楚滅。
    賀垣,史稱——末帝。
    這樣的結局實在是太慘烈了,遠遠超出了賀卿的承受能力。所以她雖然已經打定了明哲保身的主意,但還是忍不住來提醒林太後。
    誰都好,就是不能選這個狼子野心、忘恩負義的中山王!
    倒不是她多有忠君愛國之心,也不是她舍不得長公主的尊位……隻是,跟個人比起來,萬裏江山太大太沉重,賀卿下意識的就不想讓這個皇朝結束得像自己一樣可笑,簡直毫無尊嚴。
    這是浩浩曆史長河帶給她的一點淺薄的念頭。
    這莫名的情緒壓在她身上,讓她輾轉反側,最後還是站了出來。
    賀卿恍惚間,林太後已經有了決斷。大楚江山固然重要,但十幾年了都好好的,等閑也不至於會出事。倒是她自己,坐在皇位上的不是她的丈夫和兒子,而是個陌生人,又不需要依靠她,那她還憑什麽保持如今的身份地位呢?
    “好孩子,若非你提醒,哀家就要犯錯了。”她握了握賀卿的手,“隻是孩子年齡太小,又怕站不住。”
    大的怕養不熟,她索性琢磨起抱個嬰兒回來養活的可能了。自己帶在身邊養大的,總歸更親近。而且前頭這十幾年皇帝不能親政,萬事便要依靠她這個太皇太後。
    “也不必選太小的。”賀卿道,“六七歲就很好,知道輕重,又自己做不得主,須得有人依靠。”
    林太後遲疑道,“六七歲已記事了,是否會與哀家不親近?”
    “他是皇帝,身世是掩不住的。與其瞞著,倒不如光明正大。”賀卿道,“最好是選那父母雙全的。他們為了避嫌,反而不敢親近,才更顯得您和善。也免得皇帝長大了,要追封生身父母和先祖。人活著,他總不可能迎回宮裏當太上皇。”
    賀卿如今頗有點兒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意思,防範得十分嚴密。倒是林太後一時沒想到這裏,此刻一個激靈,不由想起中山王賀垣來。那孩子就是家裏什麽人都沒了的,焉知將來不會這麽辦?
    到那時她該如何自處?
    心底最後一絲猶豫盡去,她點頭道,“難為你考慮得周全,我這一陣子精神不濟,竟是半點都不曾想到。”
    “娘娘日理萬機,自然顧不得這些瑣事。”賀卿自謙道。
    一番交談下來,林太後對待賀卿的態度顯然多了幾分真的親熱。想著賀卿見事明白,以後在宮裏少不得互相扶持,便道,“往後你得了空,千萬多往我這裏來。咱們說說話,做個伴兒。今日還有事,我就不留你了。”
    賀卿知道她是要重新謀劃新君之事,自覺的站起身,對著林太後一禮,才終於掀開了自己真正的底牌:“其實外頭帶回來的,再好也不如自己家的。我記得大行皇帝雖然沒有正經妃嬪,身邊卻也有幾個伺候的人。太後娘娘從外頭挑人之前,何不先讓太醫給她們診個脈?”
    靈魂並不能夠感覺到痛苦和疲憊,所以賀卿還在走。這條路仿佛沒有盡頭,而在這樣機械的行走之中,過往的事一幀一幀從眼前閃過,又漸漸模糊淡去。
    她本該是金枝玉葉、天之驕女。
    然而生不逢時。生母是低位嬪妃,生她時難產而亡,降生後不久父皇惠帝又一病不起,第二年便駕鶴西去。政權更迭,宮中朝中一片哀聲,一位未長成的公主,自是順理成章被人遺忘。
    皇兄繼位後驕奢淫逸,昏庸無道,隻知取樂而不知治國,荒廢朝政,以致前朝後宮皆為閹豎奸宦把持,賀卿空有長公主的身份,卻根本沒有與身份相匹配的地位,被身邊嬤嬤們拿捏著,毫無主見。
    到了十六歲上,兄長靈帝駕崩。十四歲的侄兒禦極登基,隻在禦座上坐了短短兩年,便從馬背上摔落,猝然駕崩,是為獻帝。獻帝無子,前朝後宮為繼立新帝吵得不可開交。其後新帝即位,大肆清洗後宮朝堂。賀卿這個曆經四朝的大長公主,孝期一滿便被隨意嫁了出去。
    在當時賀卿以為這是迎來了新生,卻不料是踏入地獄的第一步。
    皇帝不在意她,宮中那些內侍宮娥自然也是敷衍的多。負責為她挑選駙馬的大太監何不平收了銀子,竟是裏應外合欺上瞞下,將她配給了一個將死的癆病鬼。
    用帝王家金枝玉葉來衝喜,隻怕古往今來,再不會有比這更荒唐的笑話了。
    而騙婚都敢騙到皇室來的,果然也不是普通人家,膽子大到常人不敢想象——洞房夜新郎嘔血而亡,她的公公婆婆和幾個小叔子合起夥兒來,就在新房之中將她勒死了,給那個短命鬼陪葬。
    可憐、可笑、可歎。
    賀卿覺得,自己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倒黴的公主,簡直丟了所有同仁的臉。生而默默無聞,死得屈辱萬分。
    這一段段記憶在腦海中飛快掠過,又很快模糊遠去,賀卿在黑暗之中長途跋涉,漸漸滋生出了幾分不知從何而來的執念,在腦海中沉浮起落,匯聚成一個個單薄的念頭。
    恨嗎?恨的。
    怨嗎?當然。
    想……活著嗎?
    我想活著!
    雖然這一生可悲可笑,但賀卿發現,自己還是貪戀那一口自由呼吸的空氣,貪戀這紅塵人世。
    這個念頭一出現在腦海之中,原本漆黑沒有盡頭的道路上,倏然亮起了一點星光。初始時隻是微弱的一點,旋即越來越亮、越來越大,最終將所有黑暗消弭於無形,光輝普照。
    賀卿沐浴在這光輝之中,情不自禁的被拉扯著,投入了那片光的源頭。
    仿佛窒息一般的疼痛席卷全身,身體沉重得做不出任何行動,賀卿奮力掙紮著,不知多久才終於睜開了眼睛。
    那一瞬間,新鮮的空氣鑽入口鼻,微風裏還帶著晚香玉淡淡的香氣,沁人心脾。那種“我活過來了”的欣悅充斥在四肢百骸,令她生出滿心的激動。
    但旋即,賀卿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她的身體……好像仍舊不由自己掌控。她就像是一個藏在身體裏的另一個靈魂,明明能夠感覺到身體的存在,卻並不能夠掌控它。
    但就在這種情況下,她的身體卻自行動了起來,不但左右轉頭查看,甚至還坐起了身。
    到底是死過一次的人,賀卿在微微的愣怔之後,便明白過來,她的身體裏似乎還有另一個“人”,而對方可以操縱這具身體。
    也許是天生的膽小,也許是出於謹慎,賀卿把自己藏在了這個角落裏,沒有行動,預備先看看這是個什麽人。果然對方四顧之後,茫然了片刻,便自言自語起來。
    “這是什麽鬼地方,我穿越了?”那個“人”檢查著自己的手腳和身體,又摸摸臉,摸摸頭發,用不可思議又帶著幾分莫名興奮的聲音道,“看起來這具身體的條件不錯。”
    賀卿雖然不得寵,但畢竟貴為公主,物質上沒有得到過偏愛,但也沒受過苛待,畢竟涉及到皇室威嚴,公主該有的份例她都有。因此這屋子雕梁畫棟,綾羅環繞,金玉裝飾,看起來就十分不俗。
    那人滿意的下了床,轉了一圈之後,然後忍不住小聲嘀咕起來,“這屋裏怎麽沒有鏡子?”
    鏡子自然是有的,就在梳妝匣裏。這梳妝匣是用名貴香木製成,周身剔紅,刻繪著木槿花,隻在正麵貼金綴玉,攢出了一幅祥雲八寶圖。盒子側麵有個精巧的小機關,打開之後盒蓋內側就是鏡子,盒子則分成四格,旁邊還帶著三層小抽屜,用來存放胭脂水粉和各色首飾。平日裏不用時會收起來,自然找不見。
    此人雖然不知是何處來的孤魂野鬼,但卻沒什麽見識。
    不知為何,這個認知讓賀卿心下微微一鬆。此人占了她的身體,賀卿若想活下去,是一定要搶回來的。若是對方太厲害,她無法應對,或許就會退縮。但現在,她從行止間看出對方的粗魯無禮,反倒沒那麽怕了。
    我要奪回我的身體,她想。
    賀卿並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拚命想著“離開我的身體”幾個字,然後用笨辦法,集中精力試圖調動自己的手指,從這種細微處開始進攻。
    而這樣的方法竟真的有效,慢慢的,賀卿感覺到自己進入了一種十分玄妙的境界,控製著手指輕輕動了動。
    成功的喜悅讓她忍不住鬆懈了一瞬,又沉入了那種無能為力的境遇之中。
    但這一次,賀卿不再氣餒,而是從頭開始嚐試。
    手指,手掌,胳膊……然而這個時候,對方也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意識到身體不由她控製,開始搶奪掌控權。賀卿便隻覺得好像有重重無形的壓力衝過來,將她給鎮壓住,讓她動彈不得。
    這樣的強勢沒有嚇住她,反倒是激起了賀卿無邊的憤怒。
    “滾出我的身體!”她含著這樣的憤怒,拚命的集中精神搶奪身體掌控權,跟對方僵持起來。
    這是一場攸關生死的戰鬥,兩個人沒有交流過,卻有種無形的默契,默默的積攢著所有屬於自己的力量,投入到這場戰爭之中。
    而後在某個瞬間,這種爭鬥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原本站在地上的身體驟然失控,砰的一下倒在了地上。但爭分奪秒的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她們膠著著,進入了相持階段。誰能支持到最後,誰就能夠勝出。
    在這種相持之中,兩人的靈魂——姑且這麽認為——開始相互融合,相互吞噬,成為了一時難以分割開的共同體。
    無數記憶呼嘯而來,將賀卿拉入了另一重天地。
    一個跟她生活了十八年的楚朝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那裏,帝王集權的封建社會已經徹底土崩瓦解,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風潮刮遍世界,工業革命科技革命相繼發生,整個世界天翻地覆,是賀卿從未想過的輝煌壯觀。
    原來曆史的長河一路向前,將來會變成這般模樣。
    仿佛偷窺到了世界的本質,神明的領域,一種慷慨的、澎湃的情緒鼓動在賀卿的靈魂之中,讓她為之戰栗。
    目眩神迷間,險些忘了今夕何夕,此身何人。
    但波瀾壯闊的世界不是重點,身在此世間一個平凡普通的女孩才是主角。賀卿很快意識到,這或許就是自己體內那個孤魂的記憶。如此一來,對方豈不是也能夠看到她的記憶?
    跟對方比起來,自己的一生可謂乏善可陳,唯有結局奇峰凸顯,卻是賀卿絕不願意為人所知的屈辱。
    這一點羞恥心將她的神魂迅速拉回,並且生出了幾分羞惱,這強烈的情緒推動著賀卿,讓她陡然有了一點一往無回的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