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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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煜看著侍衛手裏的弓箭,麵上滿是錯愕之色,他顫抖著手指著侍衛,結結巴巴地道:“你,你這是要陷,陷本宮於不義之地呐。”
那侍衛聞言卻直起身腰,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戰場上流矢無眼,沒有人會知道是殿下。殿下坐鎮城樓三日,這戰功本該就是殿下的,豈能教他人橫刀奪去?”
“那,那也不用傷及人命……顏,顏將軍可是我黎國的肱骨。”黎煜往後退了一步。
那侍衛冷笑了一聲,又往前走了一步,徑直將弓箭塞進黎煜的手裏,聲音沉沉地道:“太子是君,顏桁是臣,君要臣死,天經地義。”
黎煜手裏握著弓箭,耳邊回蕩著侍衛的這一句話,目光放空地落在硝煙彌天的城樓下,一時之間也猶疑起來。
他知道自己能夠坐在太子這個位置上這麽多年不過是占了個皇長子的名頭,其他虎視眈眈盯著自己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要想坐穩太子之位,隻有得到父皇的認可,而眼前就擺著一個機會。
如果擊退南蠻、守住平州的人是他黎煜,這樣的功勞定能夠讓父皇刮目相看……
“大丈夫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殿下,機會隻有一次,就是現在!”
侍衛的聲音似有蠱惑人心的力量,黎煜緩緩地拉開了手裏的弓,寒光鋥亮的箭矢亦搭上了弦……
“爹!”
顏姝擁著被子一下子坐了起來,借著窗口透進來的微弱光亮,依稀可以看見她巴掌大的小臉掛滿了豆大的汗珠,一片驚恐之色尚未褪去。
窗外的春雨淅淅瀝瀝的下著,顏姝記起夢裏看到的場景,心裏湧上一陣害怕。
她夢見,塵土飛揚的沙場上,阿爹催馬趕到平州城關前,手起刀落斬殺無數敵將,卻冷不防被暗中飛來的一支冷箭射中心口從馬上摔了下來。
血色染紅了他的戰袍,紛紛踏踏的馬蹄從他的身上踐踏過去,而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顏姝手捂著心口,劇烈地喘息著。
守夜的翠微聽見內室的動靜,連忙點了一盞燭火進來,瞧見顏姝呆呆傻傻地坐在床上,唬了一跳,“姑娘,這是怎麽了?”將燭火放在一旁,翠微取了絹帕,一邊替顏姝拭去額上的汗珠,一邊柔聲道,“姑娘可是魘住了?不怕啊,有奴婢在呢。”
聞聲,顏姝輕輕抬眸,一雙杏目水汪汪的,喃喃道:“翠微,我夢見阿爹了。”
輕細的聲音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顫抖,翠微猜著那不是什麽好征兆的夢,便笑了一聲,安撫道:“姑娘啊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己嚇自己了可是?”
“可是阿爹已經失蹤半月了,翠微,我害怕……”
“將軍英勇善戰,怎麽會被人輕易算計,這幾天一直在下雨,平州的消息許是在路上耽誤了,等天晴了,興許將軍得勝的好消息就傳來了呢。”翠微扶著顏姝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輕聲道,“姑娘莫自己嚇唬自己,壞了身子,回頭將軍回來了可不得心疼?”
擔心顏姝睡不安穩,翠微也不敢走開,索性就坐在了床邊的腳踏上守著。
搖曳的燭火熄滅,屋內陷入一片黑寂,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裏,翠微聽見顏姝用細小的聲音不確定地問道:“翠微,會沒事的,對嗎?”
她握著拳,語氣平穩地應道:“會沒事的,姑娘睡吧。”
信陵的雨斷斷續續地下了半個月,等到久違的陽光再一次灑下,平州的戰報終於傳回了信陵。
“姑娘,姑娘——”
翠喜一路小跑進了芙蕖院,衝到正在喝藥的顏姝跟前,連氣也顧不上喘,就急急忙忙道:“姑娘,勝了,勝了!”
沒頭沒腦的話讓人一時反應不過來,翠微手裏端著蜜餞看著她問道:“什麽勝了?”又道,“你先別急,喘口氣兒再說。”
翠喜圓圓的臉上露出笑容,喜滋滋地道:“我剛剛從前院經過,聽說平州城守住了,南蠻子都被咱們將軍打跑了,好像再過幾日就要班師回朝了呢!”
“翠喜,你說什麽?”顏姝飛快地擱下手裏的藥盞,抬頭看向翠喜,掩在袖中的手有些微微顫抖,連著聲音也有些發澀。
懸了半個多月的一顆心因為這一句話終於找到了可以落下的地方,顏姝一時之間反而生出幾分不敢置信來。
翠喜也知道自家主子這連日來的心思與煎熬,見問,便細細地將自己聽到的消息轉述了一遍,道:“方才前院來了幾個身穿盔甲的,說是打平州來給老太爺請安的,又說將軍月前是為了誘敵深入才故意失蹤繞到南蠻軍後方燒了敵人糧草大營,現下已經南蠻已經交了求和書,戰事平定了呢。”
聽說顏桁安全無虞,顏姝終於鬆了一口氣,“太好了。”
“看來我是來晚了一步。”孟氏笑吟吟地掀簾進來,快走幾步到顏姝跟前扶住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笑道,“本想來做個報喜的,沒料到翠喜這丫頭竟還比我快了一步。”
她細細地打量了一番顏姝,見她神態之間是掩飾不住的憔悴和嬌怯,頓時心疼道:“好孩子,怎麽都瘦成了這樣?你這模樣,教嬸娘見了都心疼,要是你爹娘回頭見了,還不得難受,少不得又要埋怨我這做嬸娘的沒有把你照顧好了。”
顏姝微微低下頭,抿著唇露出一絲淺笑,半晌才輕輕地抬眼,側首問孟氏:“爹娘他們真的要回信陵了嗎?”
孟氏笑了,“端午時候,就能一家子團聚了。”
顏姝終於徹底安下心來。
當初她啟程回信陵時,顏桁和蘇氏承諾的歸期就是端午。
平州大捷的消息讓信陵城上至雲惠帝下至顏府下人都鬆了一口氣,半月來陰霾也因為這份捷報一掃而空,但是平州大營的氣氛卻並沒有那麽鬆快了。
顏桁身上依舊穿著厚重的戰甲,焦急地在大帳前走來走去,盧遠道坐在一旁的石墩上,亦是一臉愁色。
蘇氏端了剛剛做好的卷餅過來,瞥了一眼守在大帳門口恍若門神的常信一眼,才走到顏桁跟前,壓低了聲音與他道:“你別在這裏走來走去了,教人聽了也怪心煩的。”
兵甲摩擦的聲音不算小,聽起來著實嘈雜得很。
顏桁搓著手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道:“我這不是擔心嗎?”
日前那一戰,黎國軍隊扭轉戰局反敗為勝,形勢一片大好,為了趁勝追擊,他鳴鼓追敵,卻不防一支冷箭竟然從平州城樓的方向射來。
鋥亮冰寒的箭矢來勢淩厲,等他發覺時已經是躲閃不及。原以為一條老命就此交代了,又豈料眼前白影一閃,那箭竟然被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溫羨給擋下了。
顏桁縱橫沙場十多年,最後竟是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給救了,這一來教他麵上掛不住,二來也教他心裏實在慚愧得緊。
雖說那箭並未射中溫羨要害,可就憑那小子弱雞一樣的身板,他真擔心他吃不住喲。
“這小子要是有個好和歹……”
“行了。”蘇氏打斷顏桁的話,隨手抄起一個卷餅塞進他嘴巴裏,“裏麵有神醫在,傷的又不是要害,你別在這裏聒噪。”
言罷又將卷餅分給了一旁的盧遠道兩塊,之後才走到常信跟前,“你也吃點吧。”
常信眼神不移,道:“不用了,多謝顏夫人。”
蘇氏也不勉強他,端了卷餅走到一旁坐下,顏桁瞧見了,也乖乖地走到自家夫人身邊蹲下了。
大帳外擾人的聲響終於消失了,萬俟燮緊皺的眉頭終於緩緩鬆開了,他手裏撚著銀針,看了一眼倚在軟枕上麵白如紙的男子,輕嗤了一聲:“你也著實能耐了,箭都敢擋了,要是放箭的人黑心點,給箭抹點毒,別說小爺我了,就是我老子來了也救不回你的小命。”
萬俟燮當初遵著溫羨的囑托來到平州,未曾顯山露水,隻以一名大夫的旗號應征進了柳營。前些日子平州大捷,被抬回柳營的受傷兵將不計其數,他本就忙得腳不沾地,忽然就被拎到了帥營。
原以為是顏桁在沙場上掛了彩,哪裏知道還沒進大帳就看到了黑著一張臉的常信?他千算萬料,也沒料想到原本遠在信陵的溫羨會突然跑來了平州,還十分有能耐地把自己整得半死不活。
“你忍著點啊,這針紮下去可能有點疼。”萬俟燮盯著溫羨,手裏的針第一次有些不知道該怎麽下。
他治過無數人,但這是第一次給溫羨治傷。他擔心小心眼的溫時慕吃不住疼,回頭給他記一筆。
溫羨的額角隱隱有青筋在跳動,他看著不住念叨的萬俟燮,扯出一個涼涼的笑容:“萬俟,再不紮,疼的人可能就要換了。”
話裏隱隱含著威脅,令萬俟燮嘴角一抽,但他到底斂了心緒,專心致誌地替溫羨治起傷來。
因為傷口早被處理過,萬俟燮現下所做的不過是用萬俟一族獨有的銀針刺穴讓傷口不會潰爛和好得更快些。
施完針,萬俟燮看著閉目養神的溫羨,按捺不住心底疑惑,問他:“說起來,這顏將軍跟你是有何淵源嗎?先是讓我千裏迢迢跑來平州防止有人暗中動手對付顏將軍,之後還親自跑來平州,嘖,眼下連這舍命相救的事都做上了……”說著微微一頓,“時慕,你可從來不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啊。”
溫羨動了動唇,沒有應聲。
萬俟燮哂笑了一聲,掀袍在一旁坐下,“其實你不說也沒關係,我多少也能猜到一點,不就是為了那顏家的小姑……”
“萬俟。”
“好,我不提。”萬俟燮聳了聳肩,“隻是時慕,你別忘了宋家。”
溫羨緩緩地睜開眼,眼風掃了萬俟燮一下,蒼白的俊臉上勾出一抹涼薄的笑意:“宋家?”
“你跟定國公府斷了往來,如今連著宋家也得罪透了,可你別忘了小宋姨即使不在了,但到底曾是宋家人,還有那一紙婚書至今下落不明,你難道真不怕宋家從中作梗?”
聽了這話,溫羨臉上的笑意反而濃了幾分。
婚書?估計也就隻有宋仁那老匹夫和溫恢會當一回事,想拿莫須有的婚約來束縛他,又哪裏那麽容易呢?
“萬俟,我收回以前的一句話。”
“什麽?”
“宋家人並不都是愚不可及的。”
“……”
萬俟燮忖度著自己該提醒的都提醒過了,瞧著溫羨一副淡然的模樣,反而覺得自己有些鹹吃蘿卜淡操心了,索性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您呐心中有經緯,我啊隻顧喝茶看戲。”
說實話,溫羨能動一動凡心,最高興的人還是萬俟燮了。他認識溫羨十多年,親眼看著他從當初金尊玉貴的定國公府小世子變成如今清心冷麵的尚書大人,對溫羨經曆的一切,他還是有些心疼的。
萬俟燮離開大帳的時候已經是暮色四合時分,盧遠道早已回了自己歇腳的大帳,隻有顏桁還坐在帳外的石墩上等著。
彼時已經被蘇氏勒令換了一身衣裳顏桁看起來幹淨爽朗,他看見萬俟燮出來就立刻迎了上來,問道:“萬俟先生,怎麽樣,沒事了吧?”
萬俟燮瞥了一眼顏桁,心裏納悶這五大三粗的顏將軍也不知道是怎麽生出個嬌嬌軟軟的四姑娘的,但麵上卻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將軍放心,溫大人隻需靜養幾日就行了。”
顏桁聽了這話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是件好事,便咧開嘴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萬俟燮看向不遠處的營帳,想起那冷箭,便問顏桁道:“將軍可有找到那放箭之人?”
“找到了。”
“哦?”
“是太子身邊的一個侍從。”這時候顏桁已經知道萬俟燮與溫羨相識,也不懷疑他會壞事,直接道,“說是那侍從想射殺南蠻將撈個功勞,不想射藝不精,誤傷了人。”
萬俟燮挑了挑眉,拍拍自己身上的藥囊,低頭一笑,反問道:“將軍信了?”
“老子信了他的邪。”